探索一种戏剧精神

2022-06-25 01:24酗酒者莫非研讨会
上海戏剧 2022年2期
关键词:上海戏剧学院史铁生戏剧

《酗酒者莫非》研讨会

由驱动传媒出品、波兰戏剧大师克里斯蒂安·陆帕导演的话剧《酗酒者莫非》于2022年2月12日、13日在上海大剧院演出。该剧自2017年首演至今已上演近30场,此次三度来沪的《酗酒者莫非》是2022年复排的“欧洲巡演版”,在初始版本基础上进行了凝练与升华。2月14日,《酗酒者莫非》剧目研讨会在沪召开。来自上海戏剧学院、中央戏剧学院、南京大学的20余位专家出席研讨会并发言。关于陆帕的戏剧魔法,关于史铁生的普世孤独,关于莫非的精神困境,专家们各抒己见,在思想碰撞中重新审视中国戏剧的发展……

(上海戏剧学院院长、教授):我们对陆帕、对《酗酒者莫非》《狂人日记》和接下来的作品进行研究,这是非常有必要的。看这些现象级的作品,我们更多的是要探索一种戏剧精神,而不是仅仅去学某一部作品。因为看陆帕的作品让我们看到,我们的戏剧观还比较陈旧,不仅没有转变,可能有些时候还在倒退——当你不能接受新的东西的时候,你就是倒退。因此面对陆帕、《酗酒者莫非》,怕的是单纯的模仿,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学习探索这其中所蕴含的戏剧精神和戏剧观念,通过这样的学习才能有所创新,才能让我们的戏剧向前进。

(上海戏剧学院教授):陆帕通过《酗酒者莫非》想表达什么呢?我觉得是“揭示自我”。但揭示的是谁的“自我”?这是要考虑的问题。他可能揭示的是酗酒的莫非,但从他一贯的戏来审视的话,应当是陆帕个人。在这样的前提下,我觉得就很容易理解为什么他的戏会那么长、节奏那么慢。他的戏不像传统的戏,通过讲述慢慢地把剧情推向高潮,陆帕要求观众跟他在创作过程当中一样,跟作家、跟演员、跟每个人进行心灵的对话。他就是把这样的“自我”呈现在我们的面前,让我们去感动、去体验。

(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教授):我曾专门去北京观看陆帕导演的《伐木》《假面·玛丽莲》《英雄广场》,他的戏在中国产生了“陆帕旋风”。我为什么迷陆帕?这和我对文学、对戏剧的体验有关。作为波兰导演,他继承了格洛托夫斯基戏剧,具有宗教感,这种戏剧理念跟我们现在的戏剧是有区别的。现在中国的戏剧过分地把戏剧当作一个专业。而陆帕在关注什么?陆帕在致辞中表示,要通过排戏的过程提出真正的问题。他并不是简单地排一个戏,他关注的问题是生死、灵魂和苦难。我觉得这个观念太重要了。

(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教授):尽管陆帕对史铁生有研究,但他在戏里并不急于向观众直接去阐述他自己的感受,他恰恰是一种探索和对话的姿态,这一点非常重要。陆帕像是拿着放大镜一寸一寸地深入到人物的内心世界进行探索,非常谦逊与审慎。我们的导演有这样的态度吗?陆帕导演确实抓住了戏剧最本质的东西,如同格洛托夫斯基所言,演员面对观众的表演,这是戏剧最主要、最质朴的东西,不要用其他花里胡哨的东西,包括技术上的东西去干扰表演。

(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主任、教授):我感受到陆帕可贵的谦逊,这种谦逊首先体现在他对作家的尊重,他对史铁生作品的尊重、他对鲁迅的尊重,他以一种谦逊严肃的态度试图走进中国作家的精神世界。在他的身上,没有某些西方人身上的文化优越感。正是这样一种谦逊,才使得他能够跨越文化的障碍,将中国作家的作品排演好。当代中国必然是世界的一部分,中国戏剧也必然是世界戏剧的一部分。当代中国不是封闭的,《酗酒者莫非》是一个现代的、开放的中国才有可能出现的作品,我为这样的作品而鼓掌。

(中央戏剧学院教授,中央戏剧学院学报《戏剧》执行主编):这个戏本身想表达的主题很多,有生命的存在、爱情的真谛、家庭的烦乱、人生的宿命等等。陆帕想通过酗酒者莫非的自述和心理解剖式的呈现说什么?我觉得,所有的演出内容汇聚到一起,都指向一个核心,就是人如何真实存在,或者说人怎样存在才是真实的。所以我认为,这是一部具有很强哲理意味的戏,从根本上讲这是一部哲理剧。它探讨的不完全是社会学和心理学中的人,而是人和世界的存在与真实关系的问题。看上去,全剧始终在谈论和表现人的孤独,其实人只有在孤独尤其是面对死亡的时候,才会从日常生活中超脱出来,脱掉社会等外界赋予自己的一件件外在衣服,露出或回到原本赤裸的自我,才能真正面对自己,并感悟和思考如何面对自己,做什么才有意义,怎样活着才真实,又如何找到那个真实的自我还有真实的世界。

(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主任、教授):陆帕的戏剧观念与我们不一样。我们认为戏剧故事要有传奇性,节奏要富于动感和变化,舞台布景更要光彩炫目。但是陆帕告诉你不是这样的,戏还可以是另外一种形式、制作方法和美学风貌。他的目光下移,关注普通人,尤其是那些边缘人物、另类人物,像狂人、酗酒者等。陆帕把人们在生活中习焉不察的残酷真相撕开来给观众看,他的目光聚焦普通人(另类者或不幸者)的生存状况,舞台显得朴实无华,甚至有些暗淡。而在这思想和技术背后的支撑力量是陆帕的平民意识思想、人道主义关怀和宗教救赎精神,这是难能可贵的。陆帕的戏给我们静下心来审视自我的机会。

(上海戏剧学院期刊中心主任、图书馆馆长、教授):毫无疑问,陆帕并不是简单地要还原或在舞台上搬演一部文学作品,而是立足于对一个作者的理解、立足于和一个时代对话,里面有陆帕自己的思考。我觉得陆帕选择鲁迅的《狂人日记》、选择史铁生的《关于一部以电影作舞台背景的戏剧之设想》做创作底本,这个选择本身可能具有偶然性,但是陆帕为什么选择的是这些作品而不是那些作品,还是有其必然性的。虽然陆帕对中国现代文学不是很了解,他应该至少从二三十个中国一流的作家里面挑选了鲁迅和史铁生,还有之后的王小波。从这样的选择可以看出陆帕是非常犀利的。陆帕不只是一个导演,他还是一个思想家,更是一个有思想的导演,他选择狂人、醉鬼这样一些人来表现,是因为这样的人可能更能够说出世界的真相,陆帕是想通过这样的人来表达他对于世界真实的看法。

(上海戏剧学院《戏剧艺术》编辑部研究员):《酗酒者莫非》既是史铁生的,更是陆帕的。史铁生1996年创作这部作品的时候,他自己都认为这部剧本体小说是不大可能被搬上舞台的,但是陆帕不仅把它搬上了舞台,而且非常成功。我觉得最为关键的是,陆帕和史铁生在创作方法上有某种契合。借用美国西北大学戏剧系教授戴维斯的话来评价陆帕的作品:“伟大的艺术不像一些剧作一样采用多愁善感情节剧式的编剧法使它的主题更戏剧化,伟大的艺术也不以演员炫耀式的表演方式来取悦观众,同时伟大的艺术拒绝简单铺陈和引诱观者。”

(上海艺术研究所副研究员):在陆帕的剧场空间里,我们会感觉时间变缓慢了,这种缓慢体现为演剧时间长达四个多小时甚至更长,而且叙事节奏缓慢,但缓慢的节奏符合整个叙事逻辑,这是一种既矛盾又迷人的感觉,陆帕创造了他的戏剧时空的“慢速美学”。陆帕在剧场中让“慢下来”作为一种策略,让我们暂停下来,去经历一种正在消失的“当下性”,去思考时间的意义,在现代高速发展的时空中开辟一个空间,强化主体对当下的认知。慢下来,意味着重新回到人的主体的感觉体系中心,恢复主体作为自身感觉的中心,以这种方式拒绝现代资本逻辑下的快速主义对人的主体性的侵蚀和剥夺。陆帕用慢速美学所具有的巨大能量,将史铁生原著的孤独感一层层剖开,并层层递进,让我们进入感官体验的极限。

(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副教授、青年剧作家):时隔两年第二次看《酗酒者莫非》的感觉很奇妙,一方面会更理智,看到了更细致的、拼贴的技术,在看似漫漶的、意识流般的表达中,有讲究的、缜密的处理;而另一方面,我又被更深切地惊艳了,似乎这个戏即便这几年来没有演出,却一直在生长。

(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副教授):不管我们能理解还是不能理解陆帕的作品,首先要弄清楚的一个问题是,应该怎么“打开”陆帕的戏剧作品,打开的方式是不是对。关于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是想要理解陆帕艺术作品,把握他的艺术时间观是关键。我认为陆帕的艺术时间观是在意识的意向性活动中形成的和把握的“内在时间”。真正的时间,是生命的延展,是在意识当中知觉的创造,是我们全部的回忆和想象在意识当中形成的感觉。这恰恰也是在《酗酒者莫非》中,无论是原剧本还是在正式的演出中反复出现的几句台词,即剧本开头莫非在遗书当中说的内容。这一点可以印证我的这个观点。

(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副教授):美的外观不属于世界的本身,仅仅属于内在的幻觉世界,这是陆帕的《酗酒者莫非》给我的感悟。事实上这也是很多悲剧带给我的感受。在陆帕的舞台上,通过让莫非与狂人经历个体化的痛苦和纷乱,来引导观众离开现象回归本质,思考人及其存在的意义。看陆帕的戏要持有一种品茶的状态,跟上陆帕的节奏是走进其戏剧的前提。尽可能地打开各种感官,在陆帕的节奏下感受他精心为我们安排的视听盛宴,则是我找到的走进陆帕戏剧的方式。

(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副教授):在陆帕创造的戏剧空间里,他以影像的显现与消失、复现与闪回,让舞台上的人走进银幕影像、银幕里的影像走上舞台。如此自然的时空衔接,让我们看到了过去、当下与未来的莫非。这样的莫非,是玄幻、迷幻、虚幻的酗酒状态中的真实的莫非,是被审讯、不被理解、生死临界线上的莫非,是生活在隔膜与怨恨中的莫非,是渴望交流与沟通的孤独的莫非。因为莫非多面化的身影呈现在舞台上,看这场演出,我是满足的。陆帕对时间性与存在感的呈现,让我理解了《关于一部以电影作舞台背景的戏剧之设想》文本与《酗酒者莫非》中莫非说的第一句话“我死了七天才被发现,他们发现我时,我已经臭了”。其实,“七天”本身就是时间。莫非因为被这个世界忽略或者轻视,才会经历“被发现”或者“臭了”的命运。但是,即便这个世界抛弃了他,他依然是一个鲜活的个体,他的主体意识在这个舞台上以语言、音乐、影像的方式流动。

(南京大学文学院副教授):《酗酒者莫非》取消了传统戏剧中连续的时间线——一个有开端、发展、结局的单向线性时间流,时间在这个舞台上被凝固成一种永恒的静态或收缩成一系列新的开始。在剧场的每一刻,我和舞台上的莫非处在完全共时的状态,没有超前也没有落后,每一刻都是“连续的当下”。在这种状态下,我和莫非这样一个失败者完全共情了,我沉浸在这个人的情绪之中。我们的舞台上是很少表现失败者,失败者从来只是被改造和救赎的客体,从来没有像莫非这样,只是作为失败者,从容地、自在地活在舞台上。

(剧照由驱动传媒提供)

(整理/韵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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