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听雪

朱德华 徐明远

“西北之北，大雪纷飞。生命站成了丰碑，这一生不后悔……”

2022年7月中旬，塞北。昼热夜寒，微风拂过，晚饭过后，官兵陆陆续续走进野战洗澡间冲洗一天的疲劳，驻训一天的他们可以小憩了。一首军营民谣《西北之北》飘过山岗，萦绕耳畔。

眼前这位拨弄着吉他的歌者叫孔令龙，新疆军区某边防团俱乐部主任，一级上士。入伍16年，他创作了42首边关歌曲，大部分歌曲都取材于他巡演过的哨点的故事。

“北漂”失意

孔令龙出生于新疆和静，这是一个位于新疆中部的多民族县城，他身边的蒙古族、维吾尔族等少数民族小伙伴大多能歌善舞，自小他也喜爱唱歌跳舞。6岁时，父母给他报了钢琴兴趣班；10岁时，他就能够将听过的歌曲，写出五线谱；12岁上初一时，他开始尝试写校园民谣……一首原创歌曲《你是我的好同学》在班里演唱后，被音乐老师夸赞了一番，鼓励他继续努力。然而，当他唱给学音乐的邻家哥哥听时，哥哥满脸的不屑让他至今难忘：“你太年轻，不懂生活，这样的歌谁都能写。”

2002年6月，孔令龙初中毕业后，被乌鲁木齐市一家技校空中乘务专业录取。2005年7月，17岁的他毕业后，放弃了某航空公司的岗位，背着一把木吉他乘坐火车前往北京，开始“北漂”生活。在“北漂”的一年多时间里，他创作了31首歌，却无人问津。为了生计，为了让更多人能听到自己的歌声，他像流浪艺人一样，在街边、在各个地铁入口处唱着无人理会的歌谣……穷困潦倒时，他一顿饭只有两个馒头，撒上半包方便面调料，却也吃得津津有味。尝遍生活的苦，他依然没找到梦想的方向。2006年10月，在经济拮据和父母催促的双重压力下，孔令龙揣着一颗失落的心回到了新疆。

孔令龙的父亲作为一名退役军人，也是一个百折不挠的人，他经过多次失败后，将旅游、餐饮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虽然心疼儿子，但他更愿意让儿子在磨难中成长。2006年11月的一天，他拍拍儿子的肩说：“当兵去吧！”

2006年12月，登上从军的列车前，孔令龙紧紧抱着吉他流下了眼泪，他想此生或许再与音乐无缘。

军营续梦

作为训练尖子，新兵下连时，孔令龙被分到步兵连。他一度没碰过任何乐器，直到2007年8月一次训练间隙才艺表演时，指导员赵国栋随机点名，让总是沉默不语的孔令龙清唱了一首《咱当兵的人》。他音调精准、音色独特的“好声音”，被在连队体验生活、时任团俱乐部主任的赵刚军慧眼发现。没多久，他就被调到了团俱乐部并参与筹备春节晚会。

在俱乐部工作了4年，懂调音、精舞美的孔令龙，协助赵刚军筹办了17场演出。但真正让他捡起吉他、再度开始音乐创作的，还是一次去图门巴哨所的经历。

2011年中秋将至，团里安排文艺演出队赶往深山中的图门巴哨所，为驻哨官兵开展慰问演出。那是孔令龙第一次到边防一线，沿着九曲十八弯的山路颠簸了13个小时，抵达哨所时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提不起一点精神。本来计划抵达当天演出，但考虑到演出人员一路疲惫，哨所官兵建议他们先休息一晚，第二天再演。

当时的图门巴哨所不通水、不通电、不通暖、不通信号，时值9月气温已达“零下”。孔令龙睡到半夜被冻醒过来，发现有战士在往室内的煤炉里加煤，边加煤、边捂着口鼻，生怕咳嗽声惊醒了他们。

因为住宿条件有限，演出队又有女同志，哨所官兵把房子腾了出来，全都到库房里打起了地铺。这间木质的房子只有一扇窗户，用塑料布当作玻璃遮风……孔令龙起身坐在床边，透过塑料布望着屋外朦胧的月光，思绪万千。那个晚上，月亮可真冷啊！想到这里时，他忽然生出一股想为哨所官兵写首歌的冲动。说干就干，他披上大衣，拎起凳子，掀开棉门帘，走到院中——看着月下哨兵笔直的身影，隐隐约约呼出的白气，脑子里琢磨着若隐若现的旋律……

第二天演出时，因为风太大导致演出中断，官兵和演员纷纷进到了室内。孔令龙说：“室内空间小，咱大型舞蹈也施展不开，昨天夜里我写了一首歌，给大家演唱一下吧！”

看着赵刚军带着疑问的眼神，孔令龙自信地点点头。他接过一把吉他，熟悉的感觉涌起——旋律在哨所里响了起来……歌曲顿时在官兵中引起强烈共鸣，不少官兵噙泪鼓掌，大家要求他连唱了3遍。

“我与钢枪向明月，明月伴我守边关。边关明月照我心，我心守得故乡安……”这首歌叫《枪与明月》，当时把孔令龙自己也唱哭了。他突然明白，原来一支原创歌曲，也可以激发战士们的豪情；动听的歌曲，可以唱到战士们的心里，能够发挥独特的教育作用。

2021年6月，孔令龙带领文艺轻骑队在边防演出

这次，见多识广的赵刚军更加如获至宝——他知道一夜之间完成一首歌曲的作词、谱曲，并能自弹自唱的难度。孔令龙唱完后，赵刚军激动地抱起孔令龙转圈——之前他压根没有想到，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年轻人竟然是一名创作型歌手！孔令龙从替补，一下子成为“台柱子”，还经常给赵刚军出谋划策。

“是戍边官兵给了我们创作的原动力。”孔令龙说。有一次前往“西北第一哨”白哈巴边防连演出，室外温度达到零下20多摄氏度，官兵露天而坐。孔令龙上场后，军旅风格的原创歌曲顿时点燃了官兵的热情。原计划演唱两首歌曲，可是官兵意犹未尽，最后孔令龙演唱了5首歌曲才算作罢，演出时间也随之延长。

孔令龙说，从那一刻起，他似乎找到了自己梦想的方向——为守防的战友写歌并唱给他们听。

歌唱边关

谱一曲风雪兵歌，大雪凝弦，山风入音。

创作过程中常遇到瓶颈。每当有机会到边防一线哨所巡演等，孔令龙都会主动申请跟队去执勤，看看国门界碑，走走巡逻路，站一站边关哨……边关的一草一木，明月、风雪，在他的音乐世界里逐渐丰满起来。

赵刚军退役后，孔令龙接任团俱乐部主任。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尽量把晚会用歌换成原创歌曲，因为他知道那些反映自身故事的歌词、与守防有关的旋律，更能打动官兵。

2015年的一次巡演，他得知一位战友常年守卫边防一线，因为家人四地分居，已经10年没有全家团聚过，与父亲更是9年未曾见过面，内心被深深触动。回去后就写了一首歌《不知不觉长大》，在不久后团里的春节晚会上演唱。

“手中冷冷的枪，肩上白白雪花。眼前浓浓的夜，身后遥远的家。还是那风霜，凋谢了鲜花，还是那明月，照我守天涯……”随着动听的旋律响起，晚会现场寂静一片，视频里同步观看演出的哨所官兵潸然泪下。晚会结束后，不少战友联系他：“这首歌教给我吧，我想在电话里唱给爸爸、妈妈听……”

2017年1月的一个晚上，孔令龙与战友们在俱乐部排练晚会节目到第二天凌晨两点多。在回宿舍休息途中，他无意间瞥见在鹅毛大雪中，手握钢枪的营门哨兵身上落满了雪花却纹丝不动……他心头为之一动，当即回到办公室连夜创作——不满意，改；还不满意，再改……一首熬了两个通宵完成的《为祖国站岗》成了孔令龙的“成名作”，很快就传遍了军营，边防的战士几乎人人会唱，并在央视国防军事频道《军歌嘹亮》栏目中循环播放。那位已是中学音乐老师的邻家哥哥在电视里听到这首歌后，专门给孔令龙打电话祝贺。

《士兵荣耀》《为祖国站岗》《雪花落在马背上》《西北的狼》《西北望》……一首首边关歌曲的诞生，也让孔令龙的创作激情高涨。“写边关，唱边关，为战友们写歌是一种带着感动的快乐！官兵在哪里，我的舞台就在哪里。”

孔令龙的音乐作品没有固定的风格，有些歌曲里能听到雪花飞舞的浪漫，有些歌曲里能感受到风雪凛冽的决绝，有些歌曲里又有踏雪巡边的豪迈，但每一首歌曲都会唱进边防官兵的心坎。

2015年6月，经部队批准，孔令龙和战友组建了一支“迷彩鞋”乐队。乐队由5名官兵组成，若有成员因为退役等退出，再挑选人员补充进来。

“迷彩鞋”这个名字，是他们经几番商讨才确定的。某连副连长、乐队吉他手于寰宇介绍说：“‘迷彩鞋是军人和军旅的一种标志和符号，从入伍到离队，战友们穿着它、踏着边关的土地，稳健踏实、步伐铿锵。同时，取名‘迷彩鞋也是希望乐队成员能创作出更多‘接地气的作品，更好地为战友们服务。”

2019年1月，荣立三等功的孔令龙和妻子、女儿共享荣光

2022年7月，“迷彩鞋”乐队跟随演出队，为边防一线哨所的官兵进行文艺巡演。当他们走进素有“蚊虫王国”之称的北湾边防连时，铺天盖地的蚊虫着实让大家吓了一跳。当天演出现场，为了达到演出效果，“迷彩鞋”乐队谢绝了官兵提供的防蚊服和防蚊帽，在露天环境下为大家连续演唱了3首歌曲。演出结束后，乐队每名成员的脖子上、手上都被蚊虫叮咬得红肿一片。

穿着迷彩服、踩着迷彩鞋，这支“迷彩鞋”乐队成立7年以来，走边防、进哨所，联合驻地的文工团成功演出60余场。

孔令龙的创作不是单打独斗，他的工作得到了团党委的高度认可。“我们部队历来十分重视官兵文化生活，在文化方面舍得投入。孔令龙是我们部队不可多得的文艺人才，自他接任团俱乐部主任以来，将舞台进一步搬进哨所一线，深受欢迎。”团党委常委、政治工作处主任程鹏飞说。

温馨港湾

“接下来，有请孔令龙和他的爱人范丽丽给大家演唱孔令龙的原创歌曲《当兵的哥哥在哨所》。”2022年7月31日晚，部队在驻训场组织“庆八一官兵同乐联欢会”，专程前来的范丽丽主动要求为官兵演唱。

“当兵的哥哥在哨所，想得妹妹泪水都成河，寄八瓣野山花一朵……”旋律响起，歌声飘扬。

孔令龙和妻子范丽丽是技校同学，毕业前夕二人确定恋爱关系。范丽丽是安徽阜阳人，技校一毕业即入职某航空公司。他当兵走的那年，她承诺等他退役回来就结婚。最初，孔令龙只想着当两年义务兵。战友们日夜守护的千里边防，让他的想法慢慢转变，边防军人肩扛使命、责任重大，他也渐渐爱上了边防。

范丽丽觉得孔令龙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两人的感情并未因距离、时间而改变。2014年6月，范丽丽不顾家人的反对，舍弃工作，从千里之外的陕西西安，嫁到了西北边防。2015年7月，他们有了爱情的结晶——女儿“丸子”。有了孩子后，范丽丽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不仅牵挂着双方老人，时不时给他们邮寄生活用品，而且一个人带孩子。

2017年团春节晚会前夕，孔令龙在单位连夜编排晚会。丸子半夜突发高烧，范丽丽心急如焚，但孔令龙在乐声中没听到手机铃声。她独自一人抱着丸子，顶风冒雪徒步去了4公里外的驻地医院。风吹掉了范丽丽的帽子，雪花将她的头发染成白色，她因为抱着孩子、腾不出手，也顾不上再去戴帽子……到医院后，范丽丽一下瘫坐在地上。

节目排完，孔令龙下意识拿起手机，54个未接来电中，妻子的来电居然有49个。他急忙回拨妻子的电话，请假后赶往驻地医院。见到妻子时，她的头发还在滴着水滴。看着她在医院忙碌的身影，他内心无比愧疚和心酸……2022年9月，丸子就要上一年级了。在父母的熏陶下，她性格开朗，喜欢唱歌跳舞。双休日，若没有特殊工作安排，孔令龙就在家休息，教孩子唱歌，给腰椎间盘突出的妻子按摩，给家人做做饭……

入伍16载，蓦然回首，南疆的沙尘、北疆的风雪、高原的烈日、边关的冷月……都定格成了老兵孔令龙心底的印迹。他说：“原本以为到部队就与曾经的梦想绝缘了，没想到，边关的一人一事、一草一木都给了我创作的动力，也让我明白了生活是创作之源。从军无悔，在部队各级领导的关怀下，我如鱼得水、尽情歌唱。在强军征途上，我期待用我的歌声，为战友们提振士气。”

边关，是这个老兵人生中最美的乐章。

（徐明远单位：新疆军区某边防团）

编辑/牛鹏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