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文化大约距今7000-5000年,地域空间以陕西、河南、山西为中心,并向四周辐射至甘肃、湖北、河北、内蒙等省份的部分地区。“大仰韶体系”①有中心区与周边区之分,中心区可分为半坡文化、庙底沟文化、西王村文化,具有一脉相承的渊源关系;周边区域则包括冀南豫北的后冈一期文化、大司空文化,豫中地区的大河村文化,豫西南地区的下王岗文化。
仰韶文化陶鼓形制多样,主要为釜形、瓶形、束腰形、缸形、长筒形、罐形等。不同地域的陶鼓往往具有不同的形态,如尖底釜形陶鼓主要分布于仰韶文化的中心区,如姜寨、北首岭、半坡等关中地区,圜底釜形陶鼓主要分布于周边区域,如安阳后冈、濮阳西水坡、永年石北口等冀南豫北地区。陶鼓的彩陶纹饰主要为人面鱼纹、四瓣花纹,集中分布于仰韶文化的中心区,周边区域的陶鼓极少绘有彩陶纹饰。仰韶文化作为新石器时代晚期发展势头较为强劲的考古学文化,且地处黄河中游地区,在发展进程中对周边考古学文化陶鼓的器形和纹饰产生了深远影响,如北边的红山文化、东边的北辛文化和大汶口文化、西边的马家窑文化以及后世的陶寺文化。
一、仰韶文化与北辛文化陶鼓的釜形特征与相互关系
1.仰韶文化与北辛文化陶鼓的釜形特征
仰韶文化陶鼓与北辛文化陶鼓在器形方面具有共同特征,作为仰韶文化周边区域的后冈一期文化陶鼓,具有圜底、弦纹、堆纹、附耳等器形特征(见图1),主要出土于安阳后冈、濮阳西水坡、永年石北口等遗址。同时期的北辛文化H2∶4陶鼓(见图2)器形特征都与后冈一期文化陶鼓的器形特征保持一致,均為陶釜造型。
2.仰韶文化与北辛文化釜形陶鼓的传播方向
后冈一期文化的釜形陶鼓具有一定的地域文化特色,在数量上多于北辛文化出土的同类陶鼓。北辛文化H2∶4釜形陶鼓出土于大汶口第一期文化遗存,距今6210—6100年,④后冈一期文化H8∶5釜形陶鼓出土于安阳后冈遗址,距今约6400年。⑤北辛文化H2∶4釜形陶鼓略晚于安阳后冈H8∶5釜形陶鼓。后冈一期文化遗存主要分布于冀南豫北地区,位于仰韶文化周边区域,与北辛文化遗存地域空间接近,共处于华北平原地带。因此,结合地缘、时代、器物特征等因素来看,北辛文化釜形陶鼓当受到后冈一期文化釜形陶鼓影响。北辛文化H2∶4釜形陶鼓是由仰韶文化陶鼓自冀南豫北地区,向东传播到了山东泰安大汶口遗址。
二、仰韶文化与红山文化陶鼓的
罐形特征与相互关系
1.仰韶文化与红山文化陶鼓的罐形特征
内蒙古四稜山遗址T6∶2罐形陶鼓(见图3),属于红山文化遗存。鼓形类似仰韶文化半坡遗址出土的尖底罐,而且四稜山陶窑和仰韶文化西安半坡卧式窑、河南庙底沟陶窑都大体一致。⑥
四稜山T6∶2陶鼓与姜寨ZHT37H493∶32陶鼓器形一致,均为罐形。更为重要的是,仰韶文化中心区的姜寨、北首岭遗址陶鼓普遍具有弦纹、鹰嘴状革钉的器形特征。红山文化四稜山遗址T6∶2陶鼓口沿下的弦纹、鹰嘴状革钉,具有仰韶文化姜寨
ZHT37H493∶32陶鼓特征(见图4)。
2.仰韶文化与红山文化罐形陶鼓的传播方向
姜寨ZHT37H493∶32陶鼓为姜寨二期遗存,属于仰韶文化史家类型,距今约6500—5900年。⑨四稜山遗址T6∶2陶鼓距今约6000年。⑩姜寨ZHT37H493∶32陶鼓在时间序列中要早于四稜山T6∶2陶鼓。相比于仰韶文化中心区陶鼓的集群效应,红山文化四稜山遗址出土的这件T6∶2罐形陶鼓当受到仰韶文
化陶鼓影响。
仰韶文化与红山文化在长期的文化交流过程中,在华山与燕山之间形成一条“S”形的文化交流通道。红山文化的陶器和彩陶纹饰表明,这条“S”形的文化交流通道在二者文化传播的过程中起到了重要作用。“S”形文化交流通道也指示了仰韶文
化与红山文化陶鼓为由南往北的方向传播。
三、大汶口文化陶鼓的三种形态与“四瓣花”纹饰溯源
1.大汶口文化的釜形、尊形、杯形陶鼓在考古学的已有认知中,大汶口文化渊源自北辛文化发展而来。但就釜形陶鼓的器形特征而言,受北辛文化影响发展而来的大汶口文化,并未延续北辛文化釜形陶鼓的器形传统。大汶口文化釜形陶鼓(见图5)不设弦纹,革钉采用鹰嘴钩而不用堆纹,底部设置三个附耳
的形态,都与北辛文化釜形陶鼓差异甚大,从而形成
具有大汶口文化特征的釜形陶鼓。
尊形陶鼓主要分布于山东和江苏地区,如江苏邳县刘林遗址、山东大汶口遗址、王因遗址、邹县野店遗址、广饶县五村遗址。杯形陶鼓主要分布于山东邹县野店遗址和江苏大墩子遗址,其外形似水杯,最显著的特点在于其右侧的“把手”,这种特殊的“把手”设置也是大汶口文化陶鼓特有的风格。
2.从象生性鱼纹到“四瓣花”纹
黄河流域的中部地区和东部地区长期存在着文化上的往来。前文已述及,在仰韶文化早期阶段就已经与北辛文化存在文化传播现象。至仰韶文化中期的庙底沟类型时期,由北辛文化发展而来的大汶
口文化仍然与其保持着文化上的交流往来。
由于仰韶文化与大汶口文化陶鼓在器形方面差异明显,二者的文化传播现象主要体现在陶鼓的纹饰层面。彩陶纹饰虽不体现陶鼓的器形特征,却
能指示不同考古学文化的交流与传播规律。
大汶口文化陶鼓彩绘中有一类“四瓣花”的几何纹饰(见图6),不仅见于陶鼓彩绘,更常见于大汶口文化的陶质生活器皿。大汶口遗址M1018∶24陶鼓属于大汶口第二期遗存,大约距今6000—5800年。邹县野店遗址M47∶51陶鼓属于野店第四期遗存,大约距今5200—5000年。
大汶口文化彩陶“四瓣花”纹饰也常见于大河村文化彩陶属于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四瓣花”纹饰的东向传播地。实际上,“四瓣花”彩陶纹饰在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之前即已出现。在仰韶文化半坡类型晚期和庙底沟类型早期阶段,“四瓣花”纹饰已见于姜寨T283W277∶1陶鼓(见图7)。姜寨T283W277∶1陶鼓为姜寨第二期遗存,距今约6500—5900年。“四瓣花”饰绘陶鼓的传统当始于仰韶文化半坡类型晚期阶段,在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时期向周邻考古学文化传播扩散。9DFD329F-1745-4B52-A7FF-7E21086F462B
仰韶文化彩陶“四瓣花”图案是由半坡类型象生性鱼纹在时间发展序列中,逐渐几何化发展而成的样貌(见图8)。姜寨T283W277∶1陶鼓“四瓣花”作为几何纹样,其源头来自仰韶文化半坡类型的象生性鱼纹传统。
象生性鱼纹是仰韶文化渭水流域彩陶的典型纹饰,主要见于关中地区。姜寨ZHT37H493∶32陶鼓的“人面鱼纹”(见图4)与半坡遗址、北首岭遗址彩陶盆上的纹饰一致,这种对陶鼓进行绘彩的做法是仰韶
文化的固有传统。
通过比较仰韶文化与大汶口文化陶鼓的纹饰可知,大汶口文化M1018∶24和M47∶51陶鼓保留了明确的“四瓣花”纹饰。在半坡类型晚期和庙底沟类型早期阶段,“四瓣花”纹饰已见于仰韶文化姜寨T283W277∶1陶鼓,姜寨陶鼓鼓身“四瓣花”纹饰来源于渭水流域半坡类型的象生性鱼纹传统。至庙底沟类型时期,鱼身纹已完成向“四瓣花”几何形的演变,且自西向东经大河村遗址传播到大汶口文化。
四、马家窑文化陶鼓的两种形态与“旋纹”纹饰溯源
1.马家窑文化的釜形与喇叭形陶鼓
马家窑文化釜形陶鼓器形与仰韶文化陶鼓保持一致。1974年出土于甘肃省陇西县西二十里铺堡子坪遗址的釜形陶鼓(见图10),属于马家窑文化遗存,其器形具有仰韶文化中心区尖底釜形陶鼓(见图9)“尖底、弦纹、乳钉、附耳”的典征。
堡子坪釜形陶鼓属于马家窑类型,大约距今5369—4882年,地处甘肃省陇西县。陇县原子头H12∶1陶鼓属于仰韶文化三期遗存,大约距今5780—5260年,地处陕西省宝鸡市。在时间序列中,堡子坪釜形陶鼓晚于陇县原子头H12∶1陶鼓。从时空范围来看,堡子坪釜形陶鼓也证明马家窑文化属于仰韶文化向西扩展而形成的考古学文化。
除尖底釜形陶鼓外,马家窑文化喇叭形陶鼓在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了独具自身特质的形态特征。喇叭形陶鼓大多为征集品,见于考古出土的主要为青海民和阳山墓地。
2.從象生性鸟纹到“旋纹”
在陶鼓纹饰层面,马家窑文化与仰韶文化存在渊源关系,前者彩陶继承了后者的传统,彩陶纹饰的演变也指示了仰韶文化彩陶向西的传播路线。
马家窑文化的喇叭形陶鼓大多绘有纹饰,尤其以半山、马厂期纹饰为典型,少部分陶鼓为素面。兰州博物馆征集的马厂类型陶鼓(见图11),馆藏号179,其喇叭头上的“旋纹”即属于马家窑文化彩陶中比较典型的一种纹饰风格。
马家窑文化彩陶“旋纹”是由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象生性鸟纹逐渐几何化发展而成。庙底沟类型的鸟纹较为写实,日纹独立,以圆圈或圆弧的形式绘于鸟身上下。至马家窑文化早期的石岭下类型开始强调鸟的三羽冠和三羽喙,并以实心圆点表示太阳和鸟目这双重意象(见图12)。马家窑类型还创造出鸟目和日纹的同构形式,并以此为核心,把冠三羽和喙三羽发展成若干组漩涡形纹,构成九尾鸟的意象。
至马家窑文化半山类型时期,象征鸟纹的旋心圆圈经过进一步的几何图案化发展,成为定型的几何“旋纹”(见图13)。
仰韶文化象生性“鸟纹”演变而来的几何“旋纹”一直延续到了陶寺文化。陶寺文化M3072∶11陶鼓(见图14)鼓身刻划的“旋纹”源自仰韶文化“鸟纹”彩陶传统。
陶寺文化特有的葫芦形陶鼓与仰韶文化陶鼓的器形差异甚大,但在纹饰方面仍然可以见到二者之间的内在联系。陶寺文化陶鼓的“旋纹”保留了仰韶文化彩陶“旋纹”的传统,而且这种“旋纹”是仰韶文化象生性“鸟纹”经过几何化发展之后形成的样貌。
陶寺文化墓葬表现出严格的“金字塔式”的等级分化,陶鼓作为“王级”大墓的“礼器”,不仅显示了贫富分化的悬殊,而且上升到“礼制”和“王权”的诞生、文明的初现。陶鼓被高等级贵族所垄断,在陶寺文化中具有极高的社会地位。陶寺陶鼓制作工艺复杂,专业化程度高。陶寺中期城址内有专门的手工业作坊区和陶窑遗迹,形成了专门制作陶器的社会阶层。陶寺文化的“社会复杂化”程度在当时已经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结 语
新石器时代晚期多元考古学文化的碰撞、交流、融合,是构成中国古代文明起源的重要动力机制。陶鼓作为中国新石器时代晚期的一种重要乐器,见证了各考古学文化的交流、融合、发展的历史进程。在陶鼓的文化传播过程中,仰韶文化作为新石器时代晚期发展势头较为强劲的考古学文化,对周边陶鼓的器形和纹饰产生了深远影响。陶鼓的文化传播现象,也是观察中国古代文明起源“多元一体格局”的重要参照。
①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中国考古学·新石器时代
卷》[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214页。
② 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安阳发掘队《1971年安阳后冈发
掘简报》[J],《考古》1972年第3期,第16页。
③ 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大汶口续集:大汶口遗址第二、三
次发掘报告》[R],北京:科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55页。
④ 同③,第68页。
⑤ 陈国庆、张鑫《后冈一期文化陶鼓初论》[J],《北方文物》
2014年第1期,第23页。
⑥ 李恭笃《内蒙古敖汉旗四稜山红山文化窑址》[J],《史前研
究》1987年第4期,第61、66页。
⑦ 同⑥,第57页。
⑧ 西安半坡博物馆等《姜寨——新石器时代遗址发掘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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⑨ 张宏彦《再论“史家类遗存”》[J],《考古》2016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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⑩ 同⑥,第6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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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2021年国家哲学社会科学基金艺术学项目“中国新石器时代晚期音乐文化研究”(立项编号:21BD057)阶段性成果之一]
郑小龙 华南师范大学音乐学院2019级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 荣英涛)9DFD329F-1745-4B52-A7FF-7E21086F462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