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至隋唐里坊制度下城市功能的演变

2022-06-24 17:48孙雨鑫
今古文创 2022年22期

孙雨鑫

【摘要】 自秦朝建立中央集权制度起,里坊制度便一直作为居民管理的基本单位,作为城市中重要的基础设施,经过了汉代、魏晋等时代的发展和强化,在隋唐时期发展到了兼具封闭性和规划性的顶峰,里坊制度作为能够反映中国古代都城在各时期城市形态变化的基本要素之一,其形制布局的演变能够体现出城市逐步发展成为了各种职能相互作用和配合的均衡综合体的过程。

【关键词】 西周至隋唐;里坊制度;城市功能

【中图分类号】K2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22-0066-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22.020

里坊制,是中国古代城市居住管理的一项基本制度,其规划的基本单位为“里”,或称“闾里”,到隋朝开始正式称作“坊”,后世“里”和“坊”可以通称。在中国古代就已经出现了城市空间结构的划分,作为政权中心的宫殿区,作为居民聚居点的“里”“坊”和作为商业区的“市”,每个时期单位的设置都在逐步契合生产发展和人民生活的需求。里坊制度作为能够反映中国古代都城在各时期城市形态变化的基本要素之一,具有一定的规划性,作为安置居民的主体,占据城市相当的空间,随着其形制、管理和在城市空间结构中的分布变化,能够侧面反映出城市职能的倾向与变化。

一、里坊制度的发展历程

(一)里坊制度的形成阶段

都城出现在国家组织产生后。先秦时期的都城已经有了初步的分区规划,总体上以作为政治中心的宫殿区为全城的重心,并且位于高台之上,不仅是为了显示政治权力的至高无上,也是出于军事防御的需要。居民点分布于四周外围地区,和农业、手工业区混杂一处。

春秋战国时期,各国都城沿用了成周西“城”连接东“郭”的布局,建立了自己辖区内的地域行政组织,“里”开始根据地区划分范围,不再根据血缘关系聚居。据考古发掘,齐都临淄大城内探出10条交通干道,均与城门相通,将全城分成一个个近似方形的区域。[1]455《管子·八观》指出了闾里的形制特征:“郭周不可以外通,里域不可以横通”。[2]109如此,“里”只有一条直通的道路,在“里”的一边或者两边设有里门。这一时期的里坊有了初步的形制特征。

(二)里坊制度的发展阶段

汉都城的居住区开始按照闾里制修建,以地域范围为划分标准,街道是简单的棋盘式格局[3],也是里坊制形成的最初形态,《三辅黄图》卷二记载:“长安闾里一百六十,市居栉比,门巷修直”。[4]说明长安共有一百六十个布局正直的里坊,里可能大小不一,反映了城市布局逐步规整化。西汉长安城形成了一定的市场管理制度,出现了对称的东西两市,市内根据不同的行业分类列肆,朝开晚闭,进行统一管理。除此之外,汉代城市文化也出现了飞跃发展,长安和洛阳建有太学,市场上也出现了专门卖书的书肆。

曹魏时期的邺北城是都城发展的重要转型期。一改前朝宫城与里坊相参的布局,将统治阶级和平民严格分开来,宫城、贵族居住的戚里和苑囿集中在城北,城南是一般居民的里坊和市,有“长寿”“吉阳”“永平”“思衷”四里,[5]平面接近于方形或长方形,采用“井”字形布局,形成一种布局规整、功能明确的规划方式。北魏洛阳城有两个重要创举,一是改变了汉以来南北两宫制,建立了单体宫城,铜驼街为全城的中轴线,居民区布局规整;二是开创了“市”和周围“里”结合而形成的“大市”制度,[6]使得市的组织更加严密。

(三)里坊制度的成熟阶段

隋唐长安城仍延续都城建设以宫城为中心的规划思想,是中国古代城市规划结构的典型代表。以宫城承天门——皇城朱雀门——外郭城明德门作为全城的中轴线,内城和作为居民区的里坊完全分开。城内道路纵横交错,将长安城外郭城划分为110个里坊,除去城东南部芙蓉园占据的2坊,全城实际上有108坊。[7]根据《唐六典》卷七记载:“皇城之南,东西十坊;皇城之东西各十二坊”。[8]77里坊是在城址的中轴线两侧呈对称分布的。坊的四周建坊墙,坊内设有大街,皇城南部的四列小坊在东西二坊门间设有“一字形”街道,其余诸坊都是四面各开一门,坊内“十字街”将每坊划分为四个区域,每区内再有小十字街(即十字巷),将每坊划分为十六区,与《长安志》卷七记载的“每坊皆开四门,有十字街,四出趣门”[9]96的形制类似。坊内实行“夜禁”制度,坊门早晚都要定时开闭,禁止越坊市垣篱,非三品以上高官以及“坊内三绝”的特权者,不能向街开门,必须由坊门出入,里坊管理的行政系统更加严密,使唐长安的格局达到了古代都城封闭式结构的顶峰。[10]658城内东西部以市为中心构成经济功能区,长安城东、西两市是由隋代的都会市和丽人市发展而来的,市内有“井”字形街道把全市划分为九个区域,分行设置店铺,市中心设有管理市场的市署和平准署。根据文献记载,东市有大衣行[11]226、铁行[12]674、秤行[12]517等部门存在,还有雕版印刷的出版行业,并且书肆的规模也比较大,说明当时文化教育十分兴盛。

(四)封闭里坊制度的衰落

唐宋之际,都城形制发生了重大变化,从中晚唐开始,封闭式的里坊制开始瓦解,长安城内出现侵街建房的现象,唐文宗时期,左街使奏称:“伏见诸街铺近日多被雜人及百姓,诸军诸使官健起造设屋,侵占禁街”。[13]290除此之外,还有破坏“夜禁”现象的出现,唐宪宗时期,曾有记载“长安坊中有夜拦街铺设祠乐者,迟明未已”[14]309的现象。里坊制度不仅在时间上打破了按时开闭的规定,在空间上也发生了变化,唐长安城内形成了各种行业商人联合组织的“行会”和“市肆”。[10]371唐中期以后,除了本地商人外,有了大量的外来客商,供客商居住和囤放货物的邸店日益增多,临河地区漕运兴起,使得沿河地区和城门内外出现了新的“行市”,到北宋时期,进而发展为了以新“行市”为中心的街市,新“街市”的形成和发展还得益于酒楼和茶肆数量的增多和众多的街坊居民日常生活的需要。[10]736原来为了方便管理而设置的封闭式里坊制度不能满足居民的生活要求,也无法适应北宋以后迅速发展的经济、文化活动,作为封闭和隔离标志的“里墙”与“坊墙”消失,坊门也蜕化为刻有坊名的牌坊,居民区与商业区交叉分布,大街小巷的交通网逐渐形成,以社会经济功能为基础的坊巷制取代了以社会政治功能为基础的旧的里坊制。虽然依旧存在“坊”的称呼和组织形式,但是其社会内涵已经改发生了变化,城市经济向着自由、开放的方向发展。

二、中国古代都城功能的演变

都城的是每个朝代建设的中心,都城的形制布局可以反映当时的政治面貌、经济发展以及文化形态等,而不同的社会政治和经济变革、军事和文化制度,以及人民的需求对都城的建设也有着重要影响,城市职能在发展中也呈现出一定的特点:

(一)城市的规划性和封闭性逐渐突出

中国城市在形成之初就具有一定的规划性,作为封建统治者的统治据点,出于维护自身安全和统治的考虑,统治者对城市布局、功能分区等方面都有一定的设想和规划;唐中期以前城市内部空间布局的封闭和区域之间联系的封闭体现了中国古代城市的另一特征,而里坊制度的发展正是这两者的准确反映。历代都城基本继承了先秦时期以宫城为中心的城市规划的思想,是一种鲜明的政治烙印。由于人民是城市的主体,所以对于人民的管理是统治的重点问题,从秦汉到唐朝一直实行封闭的里坊制度和市制,居民受到强制性的隔离与管制。最早记载了关于城市规划思想的《周礼·考工记》中有:“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视右社,面朝后市,市朝一夫”。[15]393虽然后来各代并没有完全袭用,但这一构想对历代城市的发展都有深刻的影响。

从《吴越春秋》中“筑城以卫君,造郭以居民”,西周时期并不中规中矩的功能分区以及具有宽松性的管理,到春秋战国时期“三里之城,七里之郭”,规划更加注重因地制宜,后来汉代棋盘式街道出现使里坊的形制开始确立,城市布局虽然逐步规整,同时也逐渐封闭,再到隋唐时期城内道路形成严格的方格网状,左祖右社,里坊规划对称,随着严格的“夜禁”制度以及相关管理制度的实行,城市达到了封闭的顶峰。里坊制度是农业社会城市“礼”与“法”结合的产物[16]35,其发展过程体现了愈加清晰的城市规划思想,从配合地势分布到规整的棋盘布局,随着管理官吏和制度的进一步完善,每一时期都较之以前更加严密,同时,这一阶段的规划也在加强封闭性的建设,空间上坊墙、市墙的划分,时间上的“夜禁”制度,因为规划的立足点是统治本身,而活动和思想的禁锢便是强化专制统治的体现。

(二)城市结构的变化导致城市功能的变化

纵观唐代以前中国古代都城发展的整个过程可以发现,政治功能始终是城市的主要功能,随着城市结构的变化,城市功能也由单一性向多样化发展。最初,为了体现封建权力的至高地位和提高军事防御功能,注重宫城的选址和建设,宫殿盛行高台建筑的形式,作为从属地位的手工作坊、居住区和墓葬散落分布在宫城周围,社会结构的单一性使“单城制”[1]1116城市的布局十分清晰,城市规划为统治者服务,虽然有一定的分区,但界限并不明显。

随着地域范围的扩大、人口的增加和经济的发展,“单城制”的城市无法满足政治、经济、军事等发展的需要,于是出现了用于居民居住的“郭”,形成了城郭相连或相套的“双城制”[1]1120,居住区安排在郭城中,由以血缘关系划分发展为地缘聚居,并且开始了有目的性的規划。城市工商业的发展促进了市场规划和管理制度的完善,开始出现了专门用于交易的集中地,城中市区也日渐扩大并形成了市场管理制度。同时,经济的发展也促进了文化繁荣,出现了太学等文化教育机构,道教的产生和流行,佛教东传等对城市文化也产生了重要影响,人们对文化教育和休闲娱乐活动的需求增大。城市的分区进一步明确,出现了特设的经济和文化区域。

中央集权制度的强化使国家形态由王国政体进入帝国政体,国家权力机构不断完善和扩大,中轴对称的“三城制”[1]1125应运而生,宫城、皇城、外郭城重重相套,宫城和皇城依旧位于主体地位,城市分区规整清晰,里坊围绕国家权力机构建设,为加强管理,逐渐均称齐整,最终形成了棋盘式的布局,市场分布在里坊之中,特设的围墙将它们明确区分开来。隋唐长安城的建设改变了秦汉时期宫殿官署占据城市一半以上空间,而市场和居民区仅占据城市外围空间的格局,宫殿官署所占的面积变小了,但是却更加集中了,皇权的至高无上和封建中央集权的专制统治在城市建设中更加突出,城市仍然首先是政治中心。另一方面,随着经济、文化的发展,对城市的影响的逐渐加大,特别是使坊市制更加完善,市场的设立更具有目的性,在时间和空间上对市场的管理都更加严密和具体,实现了城市布局分区明确性的最大化;其文化中心功能得到了极大的发展,隋代肇始的科举制度使长安成为全国的教育中心,造纸业和印刷业在唐代出现了飞跃式的发展。所以这一时期的城市受除了政治以外的经济和文化等因素的影响加深,伴随着城市布局的规整和健全,城市的功能也更加完善。

城市功能的演变是社会政治经济演变的自然结果。政治和经济从来都不是孤立的存在,各项功能的结合是必然趋势,随着城市结构的变化,体现经济、文化等功能的组织设置越来越清晰和规整,各组织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明确。政治功能一直位于主体地位,并在此基础上不断集中和强化,随着社会的发展,经济和文化等因素的兴起是一种自然的趋势,并且在城市中占据明确的分区。城市的存在终究是为了人服务,人们的物质和精神需求是逐渐并且必须被重视的,也促使综合性城市最终形成。

(三)封闭式城市布局的瓦解是必然趋势

唐宋之际,城市封闭式的结构发生了变化,虽然隋唐都城中的里坊和市坊在形制和社会制度中的政治功能以及十分完善了,但是还无法满足经济发展的需要。诗人岑参写道“长安城中百万家,不知何人吹夜笛”,虽然“百万家”并不是对长安城中人口的准确描述,却也反映出了人口繁多的实际情况,这些人群构成了一个庞大的消费群体,为了满足他们增长的物质和精神文化方面的需要,各类手工业、商业和文化娱乐活动都向长安聚集,各种商业行会出现,在这种情况下,不论是对于工商业贸易活动还是对外开放政策,封闭式的里坊都成为了它们发展的桎梏,而打破这种束缚已成了必然趋势。

三、结语

城市是历史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无论城市聚落的形态与地域结构多么复杂、不明确或是否有功效,都是人的动机所造成的。只有人的活动才能改变这些聚落的形态与空间结构,非人为的力量是不会改变城市聚落的。人的动机为我们提供了一条线索,它可以帮助我们找出环境形态与社会价值标准之间的关系”。[17]人是城市的主体,城市是人与社会相结合的产物,政治、经济、文化等要素彼此交融,又渗透在城市中,城市功能的演变不是简单的叠加,而是统治者思想、人民意愿和社会形态的汇聚。通过西周到隋唐时期里坊制度的变化可以进一步推演历代城市的布局思想,里坊制度是都城空间结构在传统规范与城市功能需求制衡作用下的革新。封闭式的里坊制度带有明显的管制色彩,更强调城市形制的本体规划,在某些特定的时期,它确实加强了城市的管理和对人民的统治,对实现权力的集中起着重要作用,但是城市的布局与社会形态的发展必须配适,封闭的坊墙挡不住经济的发展和人民需求的增长,城市与区域有机结合的宏观规划是历史的必然。里坊制度的变化是古代城市功能演变的缩影,由封闭到开放,不仅是制度规定的改变,更是顺应历史发展的结果,是社会变革的自然诉求,当封闭成为了桎梏,打破就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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