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文君
这株梅花呀,我是在无意间于茫茫花海中邂逅的它。
我想买的是红梅,但只剩下了蜡梅,那时的它,不甚起眼,只一根灰色的枝条,瞧不出多少颜色,倒是根部和枝条颇为翘挺,定定地立着,仿佛在向我证明着自己的活力。我细细瞧了瞧,发现看似瘦削憔悴的枝丫上,竟密密地拱出满枝的小绿点儿,严严实实地捂着,似在珍藏着秘宝,不让人瞅见,原来这便是它的花骨朵呀。
这一瞬间,突然有股暖融融的东西流过,我一下子就心动了,心想着:蜡梅也好,就是它了。我提着裙摆,站在这一地的花儿树儿中间,细碎地交代着花铺的老板,一定要给我培好土,换一个得体的盆,老板说:“姑娘,不巧没了青苔,我给你填些陶粒。”于是,我把它带到家里来,定期给它浇水,甚至与它对话,日日盼,夜夜盼,盼着它开花,盼着能看到那动人的瞬间。小雪的时候,它还是花骨朵儿。大雪的时候,花骨朵儿变得结实了。过了冬至,花骨朵儿不再那么绿了,隐隐地透着什么消息。
一年有四季,四季有节气,二十四个节气便是天地的使者,给万物带来时宜的讯息。在这花的世界里,又有二十四花信风。而这风,就始自小寒,就始自梅花。蜡梅,古人称为“黄梅”,因其颜色、质地与蜂蜡近似,故名“蜡梅”。因其在腊月开花,又称“腊梅”。蜡梅,常常花开春前,发百花的先声,那一树铁虬银枝,披着金玉制作成的明裳,凌霜傲雪,冰封香裹。朱淑真的“天然金蕊弄群英,谁笑鹅黄染得成”,张孝祥的“满面宫妆淡淡黄,绛纱封蜡贮幽香”,黄庭坚的“金蓓锁春寒”“香蜜染成宫样黄”,苏轼的“蜜蜂采花作黄蜡”,潘良贵的“孤芳移种自仙家,故着青黄映日华”,他们歌咏的,是它的风姿绰约与澄澈脱俗的香韵,是它坚韧无畏、自强高洁的君子气。我这株蜡梅呀,恰恰也是“孤根暖独回,昨夜一枝开”。
念小学的时候,因为村里没有梅,家里也不养梅,我在书上读到王安石的“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这才知道了它。读书写字之余,我时常会托着腮,坐在书桌前,望着园内的花儿草儿,遐想着要是在我家的小院角,也種上这么一株梅,凌寒而开,冰肌赛雪,该是何等光景?它在小小的女娃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经年累月,我对梅花便有了深深的向往。
我曾数度与梅花擦肩而过,在杭州求学六年,玉泉校区毗邻植物园,彼时的我居然迟迟未去灵峰探梅,实为憾事。离杭后,反倒去赏过几次梅。第一次赏梅是在一个漫天飞雪的日子里。那日天寒色苍,我携清儿,踩着江边的积雪,顶着呼啸的朔风,深一脚、浅一脚,直至鞋袜湿透,一路走到了梅园。清尚年幼,不觉寒意袭人,只觉烂漫有趣。待我们到得梅园,满园梅花早已幽然绽放:蜜黄的蜡梅,灿烂的红梅,淡淡的绿萼……直叫人目不暇接,陡然忘却了江边的冷风与空中的飘雪。那一次,我才懂得,什么叫作“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我虽喜梅,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拥有它。如今,“天工点酥作黄蜡,笑发人间第一枝”,令我无限感怀,也想要“学得汉宫妆,偷敷半额黄”。以至就这么悄悄地,慢慢地,希冀着春的到来,你听到了吗?
也许,幸福也是这样,你只需细数着时光,到了该来的时候,它自然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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