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卷良
早些年月,大姑家的堂哥,变卖了所有的家当,像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在人们疑惑的眼光下,怀揣五万元进了城。他在城里做农药批发生意,以奔跑的姿态,朝向梦想中光亮的地方。
我紧随堂哥买了楼房,也进了城。堂哥一路奋斗,有了梦寐以求的房屋和豪华的车辆。他跟我讲,不能选边楼,要选靠中间的单元,这样楼房相对暖和些;最好是三、四楼,采光理想,行走方便;千万别选暗室的厕所,通风差,空气污浊,糟糕透顶。依照堂哥的指点,我挑选了楼房,而后,首付,按揭,还贷,奔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如一条永不疲倦的鱼儿。
城市是块巨大的磁铁,人们都往里面去挤。二姑的孙子是一个帅气小伙,憨厚勤劳,在兰州学了几年厨艺,凉菜师,听说手艺不错。现在,他谈了女朋友,女方要求买了楼房才肯结婚。他家在山区,偏僻闭塞,交通不便,结婚本是件艰难的事情。无可奈何,堂哥东借西凑,勒紧裤带,和儿子一起赶在进城的路上。
蜗居小城,好多事情,悄然来临,而后成为生命中理所当然的习惯。譬如散步,清晨或者向晚,我会出门走走,沿着街道,穿过一个个红绿灯的岔道口。行走中,喜欢捡拾一些烟盒,宛若江河中撒下渔网,打捞人们随手丢弃而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每天,人们像潮水似的,从四面八方涌向街道,而后,退潮般散在城市的角角落落。在驱赶行走的落寞时,人们抽吸香烟,扔下烟盒,同时,扔下了自己的“身份”。烟盒有不同的生产厂家,大致可以判断抽吸者的地域——出生地、工作地或者出差旅游探亲等目的地;烟盒也分不同的档次规格,上层人士多青睐昂贵的香烟,普通大众也有廉价而又耐抽的种类。如果说,奔走在街道上的人们,是撞入命运罗网的鱼虾,那么,两岸之人,就是悠闲自在,舔食时光盛宴的牛羊。
临街而居,夜晚,天气晴朗的话,我喜欢伫立阳台,一个人,点燃一根烟,默默地凝望。妻响起均匀的鼾聲,女儿偶尔说着呓语,她们早已沉睡,与这个夜晚不相干,与这条街道不相干。街道两旁的灯发出璀璨的光,朝远处伸展,像一条流光溢彩的河流。车辆是不时跃出水面露着肚皮的鱼,亮着车灯,穿梭而过。夜深人静,星星在天上快活地眨着眼睛。一辆货车从街道上驶过,折过拐弯,尾灯一闪一闪,直至消失。他们还没有睡,再为明天的生活继续劳累,奔波。
某日,毫无征兆,街道上闯入一些陌生人。他们在街道四周竖起蓝色铁皮,里面挖掘机阵阵轰鸣,不知鼓捣什么。黄昏,我散步途经此地,驻足,踮脚,伸长脖颈,向内张望,街道已经面目全非。街道是疼痛的,宛若平素我们肆意把垃圾倾进河流,河道壅塞,水质污浊。
疼痛像一盆发酵的面团,随时都有膨胀的可能。时日不长,街道重新开挖,听说要铺设天然气管道。的确,这是一项惠民工程,但街道三番五次地开挖,填埋,缝合,终让人一声叹息。假若街道是一个强健的人体,定会被折磨得面目憔悴,痛不欲生。几天后,似乎一夜之间的事,蓝色铁皮踪影全无,街道重新铺上柏油,光洁如初。但疼痛像强行切除阑尾的身体,根植内心,隐隐约约。
每次,路过伊宁烧烤城,羊肉的清香,阵阵窜入鼻孔,沁人心脾。摊位前,人头攒动,木炭的焰火,在昏黄的路灯下摇曳。现在,随着生活水平提高,人们在茶余饭后,要烤几串羊肉解馋,也有人当一顿晚餐,大快朵颐。母亲对我说,住三单元的周子谦奶奶要了一个羊头,撕下肉,足有一斤多,不是一般的香。母亲时常念叨,我便疑惑,他们不知加了什么佐料,这么香,让人欲罢不能。莫名其妙的念想,宛若天边的云朵,不时在我的头脑里涌动。我为自己有这样的念想而窃笑,可它与日俱增。
一直觉得,街道是条河。每天每天,人们步履匆忙,像被什么追赶似的,雨点般汇入城市的河流。而美好与疼痛,荣光与遗憾,现实与憧憬,都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责任编辑:青芒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