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进勇
妻子做了肠息肉手术,三天内除了输液,只能喝点鸡汤、鱼汤,再就是冲点藕粉,吃点巧克力还必须是白色的,第四天才可以吃点小米粥和鸡蛋羹。
手术前,妻子吃泻药清肠,肠胃里已经干干净净,空空如也,饿得难受。好不容易挨到第四天,我陪护妻子输液输了一个上午,快中午十二点的时候,才去了食堂买饭。结果,两路买饭的队伍已经排到了食堂之外。由于前一天突发疫情,全城管控,原来那些在医院门口的饭馆、小摊买饭的、点外卖的都只能到食堂买饭。很多年没见到排队购物的情景了,也很多年没有体会排队买东西的心情了,看着眼前黑压压排队买饭的长龙,想到饥饿的病人,不由得心急,但也只能静静地等待,大约过了三四十分钟,经过一点一点地挪动,才看见了卖饭窗口,看到了卖饭人忙碌的身影。由于人多,又都心急,买卖双方问答的声音都是又高又急,期间吵吵嚷嚷,饭口内外一片嘈杂。然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前面还有三个人的时候,突然传来小米粥卖完了的消息,好在蛋羹还有。拎着盒蛋羹,回到妻子的病床前,妻子当然十分失望,只是一再嘱咐我,明天早晨早点去买。
病房很小,住了两个病人,两个陪护,都是夫妻,两张床中间非常狭窄,床又太小,如果每张床睡两个人,病人和陪护只能一颠一倒地睡,头脚相对。对面床上,那對老夫妻都已经七十多岁了,先是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是呼噜响亮而持久。我一夜没有睡好,早晨一睁眼已经六点多钟,上完厕所,急忙下楼奔向食堂。我的天啊,昨日情景再现,买饭排队的长龙比昨日还要长。原来人们都早早起床,食堂还没开门的时候,外面就已经排起了队伍,长久跟随等待的时间里,心里就一个念头,小米粥可别卖完了啊。然而怕啥来啥,我前边还有四五个人的时候,小米粥又卖完了,这说起来微不足道的事情,竟然让我心头焦躁,甚至浑身发软,这么一点简单的愿望,竟然让病床上的妻子连连落空。买饭的队伍中,和我同样需求的不乏其人,前面一个女子先是吵吵嚷嚷,后是哀求,再后来急得哭了起来,说:“我父亲手术后只能吃小米粥,就想吃小米粥,连这点愿望都满足不了老人,我怎么交代呢?”她一边哭,一边用合金饭盒敲打饭口的窗台。这样一来,饭口内外就更乱了。卖饭的人也嚷起来:“没有了,你让我们怎么办?”这个时候,我也凑上前去,和里边儿的师傅交涉,看看能不能再煮点儿,不用煮一大锅,我们等。我这么一说,里边的人更急了:“没有米了,你让我们怎么办?”我又说:“你们急患者之所急嘛,想想办法。”卖饭的人本来又急又忙,我的话让他们恼怒起来:“现在哪儿去找?你去找啊?”我听了也很是气愤:“你们是开食堂的,让买饭的人去买米,真是岂有此理!”这话更加激怒了里边的人,有个壮汉竟然开门走出来,气势汹汹地来到我面前,用手指着我高声呵斥:“说什么呢你?”周围有些人开始劝阻,我意识到这样僵持下去不仅毫无意义,还可能引发事端,于是,带着怒气转身走回病房楼。
妻子的病房在三楼,本来上上下下我都是走步梯的,此时竟然觉得腿有点发软,迈楼梯有点费劲,就站在了电梯口。等电梯的时候,后边回来了几个买饭的人,其中一个个子稍高、身材微胖的女人跟我说:“大哥,你没买到小米粥吧?”我说:“是啊!”她说:“我有现冲现吃的方便小米儿,我给你一袋儿吧!”我说:“小米还能现冲现吃?”她说:“是炒熟了的,但要泡一泡。”说话间电梯到了三楼,她恰好也在三楼下,只不过和我不是一个病区。她让我等会儿,便快速向走廊深处的房间走。很快,她从房间出来,手里捏着感冒冲剂袋儿大小的一个塑料袋儿,里面的小米粒粒可见。我说:“我买吧?”她说:“这么点儿东西,买啥买?你就拿走吧。”我谢过她,快速跑向妻子的病房。
没见到小米粥,妻子当然非常失望,但一袋儿速冲小米又让她得到了些许安慰,将信将疑地问:“这能冲开吗?”我没有回答她,只是将袋儿里的小米用开水泡在塑料碗里,过了十几分钟,小米还真变软变散,搅拌起来就不再是颗粒,而是变成了糊糊状。直到这时,我才明白,肯定是先把小米炒熟粉碎成面,再压缩成小米状的颗粒。等不及泡到时间,妻子就用小勺舀了一点放在嘴里:“嗯,还真是小米味儿!”接着她就用勺子在碗里快速搅拌,碗里就变成了米糊糊,她竟然吃得津津有味。疫情中,医院里的一碗小米粥,准确地说是一碗小米糊糊,想必是妻子吃到的最特殊的吃食,恐怕也是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吃食。
后来的几天里,我再没有见到过赠我们那袋儿速冲小米的女人,等到出院的时候,我竟然早就把她忘了。
直到封闭在小区里,才回忆起“小米粥”的事儿,才想起那个女人。当然,因为戴着口罩,我没能看到她完整的面容,只记住了那双和善的眼睛。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