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动画角色神态气韵塑造方式探讨

张赛童 黄秋儒

摘要：文章探析国产动画角色神态气韵的塑造方式，指出将本民族文化内涵具象呈现，能使角色更具有本民族的识别性，以期为当代动画创作者提供借鉴，为国产动画角色塑造注入活力。当下中国动画界国风热潮日渐显著，出现了众多贴合传统国风的作品。部分作品对角色面部和眼神的刻画较少，缺乏传统文化视域下的审视，国风神韵没有得到充分体现，不能很好地引起观众的审美共鸣，国产动画创作者需要进一步捕捉文化气息。文章采用案例研究法，以《天书奇谭》为例，分析国产动画中国风神态气韵的表达方式。《天书奇谭》根据《平妖传》部分章节改编，人物造型设计灵感源于中国民间文化与民俗艺术，经过设计创造，形成了一种明显有别于他国动画的视觉风格，“神韵”也成就了“中国学派”在国际上的地位。分析发现，其角色眉眼间透露的气质神韵是由内而外的，被转译在具有中国特色的画风及独有的运动规律之中，气质塑造颇具借鉴意义，创作思路在当下值得继承与深入思考。

关键词：《天书奇谭》;角色设计;神态气韵;国产动画

中图分类號：J9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2）05-00-03

国产动画创作者的观念在渐渐转变，融合国风元素的动画作品日益增多。动画角色的面部表情生发于日常生活，可以表现出独特的民族性。眼睛能带动面部表情，较为直观地传递角色情感，在面部表情中占有一定地位，国风气韵可以体现在动画角色的一颦一蹙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动画作品独具民族风格，在国际上赢得了动画“中国学派”的赞誉，《天书奇谭》是其代表作之一。其中的角色设计来源十分丰富，角色的眉眼气质塑造皆充满灵性和独特韵味。

1 直观的国风面部造型

何为气韵？“气”先前多指个人意志与生理互为表里的一种生命力，有着形而上的哲学审美意味，后来逐步演变为文艺创作的一种内在生命力。到了近代，徐复观表示：“个人的观念、感情、想象力，必须通过他的气而始能表现于其作品之上。”[1]“韵”最初与音律相关，现多侧重于审美对象能传达出的内在精神层面的意义。“象”要有了“气”才能成为审美对象，中国传统文化美学思想非常侧重直觉的体验，“气”依附于“象”得以捕捉，进而有机会勾起观众无意识的审美感受与精神共鸣，“气韵”是画作与鉴赏家共言，是二者的合成，来源于生知[2]。作为中国动画学派的代表作品，《天书奇谭》借鉴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绘画、雕塑、玩具、戏曲等艺术元素，汇集了众多民俗意象，神形兼备，国风之味展现得淋漓尽致。

1.1 源于京剧脸谱元素的角色面部设计

《天书奇谭》中很多角色面部的设计使用了中国脸谱元素，五官抽象凝练。“戏曲脸谱的颜色和造型是对人物性格特征的提炼，这样形象夸张、蕴含象征性的造型提炼充满了‘东方写意的审美特征。”[3]公中者赋予正貌，奸邪者刻以丑形。店小二的眼部设计源于丑角，京剧丑角在戏剧中，可喻为肴馔中的佐料，通常在剧中插科打诨，亦庄亦谐，幽默滑稽，自然成趣，与店小二在动画中的作用与地位是一致的。再如县令的极具特色十字星形眼睛，这一造型也是从京剧中丑角的脸谱提炼而来。所谓相由心生，结合从中国古代铜钱钱眼中生发来的形状，这一眼部造型可以让人很直观地感受到县令贼眉鼠眼的气质以及贪图钱财之心。

三只狐狸精是这部作品中十分出彩的角色，其中狐母圣姑姑参考了京剧中的彩旦脸谱，眼睛设计成下垂造型，周围饰有形状独特且夸张的黑眼圈，眉毛位置没有清晰交代，奸佞之感随之而来，配合微微泛黄的巩膜，给人留下一个老谋深算、狠毒的老妇的初印象。狐女胡媚儿的面部造型参考了花旦形象，双眼有意画得细长，“凤眸”“丹凤”在传统文学作品中常用来描述美人眼眸，虹膜颜色的有意减淡，使更多细节得以彰显，加上眉眼后缀有一痣，眉眼在桃色胭脂的衬托下更加妩媚动人，年轻古典美人韵味油然而生，与大众熟知的狐狸精常常幻化成美女并利用自身美色为祸人间的说辞相应，观众可以据此预判某些剧情。狐子胡黜儿形象设计取材于京剧文小生，文小生角色大部分都是文人，通常扮出来以后，既不能带杀气，不能粗野，也不能带天真活泼的稚气。狐黜儿双眼外形较为平滑简单，圆形轮廓加一点以代瞳孔，上眼睑半合，呈自然下垂状，塑造出没精打采的角色气质，双目大而无神，与文人气质相悖，反差的设计会萌生些许趣味性，令人不禁想要挖掘背后可能隐藏的丰满性格以及与之相关的剧情发展。

袁公的面部参考了剪纸与京剧中净的形象，线条干练，眉眼走势狭长斜飞上扬，且眉眼之间距离较近，相比作品中的其他男性角色，骨相更加硬朗，气息稳重，渲染出其正义凛然的气质。袁公眉目造型细节相对丰富，观众不难意识到这一角色在片中有着不可或缺的地位，眉目构造夸张力度略小，更加平易近人。同样是常呈上眼睑半闭状，却因迥异的眼型以及更丰富的眼部细节而与憨傻的狐黜儿气质大相径庭，袁公双眼间透露出遍阅人间百态的智者气息，同时也是提炼出了民族共同心理，体现其心怀天下、为人“师父”的温柔眉眼。

1.2 源于民俗艺术元素的角色面部设计

作品中部分角色形象源于民俗艺术，因此其眼部造型设计有着十分鲜明的国风特色。府尹大人的造型取材于民间玩具，这类玩具的双眼可以分别进行旋转运动，瞳孔位置通常是不对称的，很少同时聚拢或同时分离。府尹眼部设计直接搬运这一特征，上下眼睑用肉粉色绘制，圈成一个完整的椭圆，设计出厚重的眼袋，又仅用一个圆点作为瞳孔，双眼没有聚焦，犹如行尸走肉，展现出其油腻且迂腐的性格特征。府尹和县令的角色气质塑造有封建官场文化的支撑，是传统文化中经典的讽刺题材，体现民俗习惯、生活观念等民族性元素，自带国风韵味。

小皇帝的形象同样源于民间玩具，其眼睛设计得比较简单，仅用纯黑色铺盖出一小片区域。虽贵为君王，眉眼却设计成单纯稚嫩的孩童模样，不难想象出他是一名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这为小皇帝的幼稚行径作了铺垫，令人联想到中国封建时代被扶持的孩童帝王的相关事迹，或者“何不食肉糜”等典故，能很流畅地与传统思维对接。C6FDD2D9-7822-4550-B0C0-EBE1E13B2DD8

蛋生的形象设计源于年画娃娃，身上细节多为圆润的造型，是独具特色的中华脸。中国儿童通常鼻尖朝下，脸型和五官敦厚而方圆。蛋生的圆形眼睛并无细致的虹膜巩膜区分，以一笔白色作为高光，与本作品中小皇帝、厨子、县令、县令父亲及其杂役简单用纯黑色绘制出的眼部相比，更加活泼、灵动。孩童的稚嫩在充满灵性的双眼间展露无遗，也渲染了蛋生的正面形象。

片中天宫里的很多神仙造型取材于泥人，彩塑素有“三分塑，七分彩”之说，天宫富丽堂皇、金碧辉煌，各路神仙都有着各异的肤色，面部五官线条独特，眼部形状迥然不同而不失生动，眉眼间气质或狰狞、或淡然。眼睛以精炼线条代之，似醒似闭，目光难以捕捉，自然散发神秘之感，也透露出自恃清高之态，体现了其无思无虑、因循守旧的特征。

2 独特的面部表情运动规律

动作符号与文字不同，很多肢体动作本身就是国际通用的符号，神韵更是具有动态生成性的美学特质。动画角色的表情设计取材于日常生活大众，面部表情会因为各民族文化与风俗习惯产生细微差别。即使传达意思相同，很多细节上受不同文化熏陶的人所具有的种种微动作，也可以体现出各个地域的风格。眼睛的情感传达，主要通过瞳孔朝向、开合幅度、眼神光来体现，配合眉毛的运动和眼周细纹的多种呈现方式，使其形象更加丰满。动画角色眼部动作会在提取出的日常素材的基础上进行適当夸张变形处理，不同的民族文化背景会影响角色神态情感表达方式，呈现出相应的眉眼姿态。不同的民族文化也会为众多动作细节提供各异的解读语境。

2.1 特殊造型的眼部运动规律

由于取材于京剧，所以无法通过刻画面部肌肉的运动来设计表情，只能通过细致微妙的眼神抒发情感，传递角色气质。观众与幕布之间有一定的现实距离，而具有灵韵的神态交流能够将这种现实距离缩短[4]。正是因为画风独特，眼神表达方式可以直接将戏曲中的眼部表演作为获取灵感的素材。例如，戏曲表演中的“拎神”，眼睛放松后伴随眼睑迅速抬起，能将强烈的情感表现得十分传神，但这明显区别于西方表达情绪时的“挤眉弄眼”。但是动画角色的眼睛在“拎神”时通常是相互的，情绪在角色间传达并相互影响，而不会像真正的戏曲表演时多“留”给观众。动画中狐母不会因为下垂眼而显得没精打采，身为一个颇有心计的角色，动画中表现狐母动心思时，眼球移动的速度和节奏都参考了戏剧表演技巧。例如，在动画中突然凝神，再进行旋转运动来表示思考，这一过程极具中国特色，加上《天书奇谭》中多次使用的重叠某一片段的手法，巧妙地将时空拉开，“思索”多了，角色的城府自然也就深了。

2.2 点状造型的眼部运动规律

县令的双眼呈纯色十字星状，当面对利益、情绪激荡时，双眼便会频繁变大缩小，形状几乎没有变动。总体来看，县令眼部表情变化方式较少，用眼部大小变化表示眨眼，在微心理学中，眨眼常作为一种掩饰手段，利用节奏将情绪外化，将贪婪愚昧且装模作样的小人神态表现得惟妙惟肖。

傀儡小皇帝的眼睛直接以一点代之，因为没有虹膜巩膜的区分，单凭眼睛几乎无法左顾右盼，眼神朝向一般会直接配合头部的转向，而情绪则会通过眼睛微小的挤压变形来传达，在画面中更像是不同的情感符号之间的平移转换。贵为帝王却仅有豆粒大小的双眼，只能传达出简单无知的神情，一叶障目、不知世事的皇帝形象，便从历史中抽离出来跃然纸上。

主角蛋生同样是圆点状的眼睛，加上一点高光，代替黑眼珠的转动，熠熠生辉，神情明亮，正义感顿生。眼部的细节真实，可动性强，角色眨眼动作自然，更加贴近现实，惹人喜爱。与其他细节较少的圆形眼睛角色不同，此时眼型与眼部运动的设计契合角色身份，天真神情点明了其内心的单纯诚实、表里如一，塑造出一个活泼孩童的正面形象。

2.3 细长造型的眼部运动规律

狐女胡媚儿眼部细节较多，上下眼睑距离较短、眼型细长，下眼睑时常微微弯起，呈笑盈盈之态。眼部运动以左右移动为主，眼珠常移动至决眦，矫揉造作，狭长且上挑的眼睛中挤出了狐女的娇羞，使整个角色灵动而勾魂。狐媚儿眼珠在前后眼角间游走时，通常会出现短时间停顿在某一位置的情况，这一细节微妙地延长了时间，是其充分释放魅力的手段，方便观者去捕捉、欣赏传统韵味。狐女搔首弄姿的过程，并没有出现日本动画作品中常借助心形符号来表示“抛媚眼”这一手法，但无论画中人还是屏幕外的观者，都能感受到这一角色眉眼间的风情万种。

袁公眼部造型同样为细节较多的细长丹凤，但是眼部运动相对平缓、稳重，眼神坚定，细细表现出了其心理变化过程，疏而不漏。这类似于古诗词中经常运用的反衬手法，以静衬动，眉眼间的从容不迫反衬出内心的激荡复杂，若即若离之间，仙风道骨之韵油然而生。

2.4 圆形造型的眼部运动规律

狐子胡黜儿小和尚的双眼，以黑色圆点为瞳孔，外用白色椭圆圈出巩膜范围构成完整眼睛，瞳孔运动范围相对变大，可以进行更灵活的运动，在外轮廓相对稳定的情况下，黑眼球自由游走。其双眼大而无神，黑眼珠常同时同向转动，且速度较快，与本该深沉的内心思考过程相悖，用这一动作表达思考过程，能展现出角色的手足无措，说明其并非在正常情况下聚精会神地思考。这一特殊的眼部转圈运动方式，配合时不时半遮下压的上眼睑，使人物角色自带憨傻呆滞的味道。

府尹双眼运动方式搬运自民间玩具，两个眼球可以朝不同方向转动，但是只能按照十分机械的节奏移动到特定的几个位置上，停顿感塑造出了角色内在的迟钝，与其身份地位构成反差，神情也恰好符合其好色、贪图享乐的形象。府尹眼神除看到风情万种的狐女外极少交汇，从未正眼视人，气质契合封建时代养尊处优的氏族官宦，全身最为灵活的部分即双眼，这有力地讽刺了其痴傻且目中无人的姿态，极为生动形象。

3 结语

《天书奇谭》在角色眼睛这一局部设计上做到了传神，为动画创作提供了典型案例，值得年轻一代动画创作者学习借鉴。不同的文化会生发出不同的语境，民族性气息可以通过独特的眼部画风搭配眉眼运动流露而出，通过这一细节引发情感共鸣，并运用到国产动画创作中，能为动画作品增添中国味道。要让国风气韵萦绕于动画作品的创作，仅在外形上对色彩、妆发、服饰进行考究还远远不够，要使作为动画核心的动画角色具有独特的生命张力，根植于深层次的内在，为其注入传统美学灵魂，表达出超语言的含义。

素材源于当下生活。作者自身的气是一种内在精神活力，是作者自身气质、德操、才性、志趣等的体现。创作者应深入学习传统文化，浸润于作品当中，真正了解传统文化的语境，挖掘原生态的核心，从国学或者传统艺术中寻找灵感，结合现有的二维、三维动画技术，巧妙地融入当下审美环境，准确嵌入民族文化精神与国家价值观念，引导观众与动画作品更加自然地交流，使具有时代性的动画作品做到“润物细无声”。只有对中国传统文化充满敬畏，才能形成独特的动画风格，使国产动画充满气韵。

参考文献：

[1] 陈叶蕾.浅析“气韵生动”在影视动画创作中的运用[J].美术大观，2017（1）：140-141.

[2] 罗宗强.说“气韵”与“神韵”[J].文学评论，2015（1）：164-171.

[3] 林懿.动画角色造型设计中的戏曲元素运用研究[J].四川戏剧，2019（11）：173-174.

[4] 慕红霞.戏曲表演中的“眼神”运用研究[J].戏剧之家，2021（21）：21-22.

作者简介：张赛童（1999—），女，山东济南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动画。

黄秋儒（1982—），男，江苏南京人，硕士，副教授，系本文通讯作者，研究方向：动画、数字媒体艺术。C6FDD2D9-7822-4550-B0C0-EBE1E13B2DD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