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课[组诗]

墨菊，本名王維霞，山东德州人，居山东淄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发表于《诗潮》《诗刊》《星星》《诗选刊》等刊。著有诗集《偏爱》。

生命中最难的阶段不是没有人懂你，而是你不懂你自己。

———尼采

没有哪一种植物不是一部启示录

没有哪一种颜色不是眼神沦陷于眼神

没有哪一种疾病不是必然

没有哪一味良药不是尚未确定

我的紫，我的叶与梗

我的名姓，都与我无关

我不解释，不独白，永不发出宣言

终其一生，我只与根须对话

有最长的夜

亦有最远的黎明

一点月光就能没过我的头顶

我还是开了

不知意义所在

我开了

天地太大。我退缩

直到疾苦内部

我就这样开了

我听不见涉水的声音、虫豸的鸣叫

我几乎是无法继续下去的沉睡

再小一点，再轻一点

在这西风般善良的人间

我开了，人们在深夜

摔碎的影子也就醒了

那足够温暖、明亮

那好奇，那干净

在不曾改变的灌木丛中

蒙上自己的眼睛

就像一个诗人戴着面罩

写下战栗和火

苍术，忠实地记录下背阴的山坡

用以赞美

未打磨过的、粗糙的闪电

没被阅读过的

骨缝里的风暴

既不因黑夜站立

也不为白昼跪伏

大地的一个寒战

在古老的病灶上磨刀

健康与疾苦

对它发出同一条指令

这并不荒唐

像众生

边丢弃边争夺

像人类

边自负

边自卑

我活着，但不发声

像一切悄然的事物

我的财富足以养育寂静的花期

和小小的籽实

我靠感觉和意识呼吸

我不认识时间

我自然而然地生长

我没心没肺地舍弃

像我一样活出性味的人

要么只剩下眼睛

要么只剩下一首没写完的诗

最好是荒野

最好是夜空垂下星辰的胡须

恰巧有风

跑出我的战袍

最好是青山绿水，随遇而安

最好是初次相逢

一下子记起了亘古的离散

最好是所有的路都已走过

浑然不觉，一路之上

性寒，味苦

我想聊聊白芍药

对！就是一种花

因为，我说不清一味中药

说不清这种花的根

倘若阿多尼斯说的是真的

星星有过谋害邻居的心

谁能保证，眼前这雪白的花瓣

没有出售过梦境

这不是男人的罪恶

也非女人的直觉

我曾在一场大雪里

看见越来越重的肉身

越来越轻的灵魂

看见翅膀与双脚的哲学

在茫茫的生涯中

行走之远，飞翔之初

就像白芍与白芍药

是具有超强洞察力的两个穷人

灌木的故乡

一百条柔软的手臂

挽着年轻的黄昏

成串的小灯笼

数不清的亲人

高于额头的小词语

掐不灭的孤独

美、绝望、不死的蝴蝶

无声的呐喊

灰烬、火焰

不急，遮蔽即覆盖

即美妙

即陌生

即喧嚣与善意

即周遭

即四面八方

即养育，即恩情

三年不短，五年不长

这么厚的地用来醒着做梦

那么高的天是落叶的另一个故乡

数不清的云

是降过雨的梦

我要用它放飞万物的倒影

少年绝不长大，绝没有成年的烦恼

简单的叶子，简单的花

少年不想长成树

少年没有过人的胆气

少年出走，不确定要去哪儿

少年像草一样远行

愉快地背着尘世的一叶病肺

不存在陌生

无所谓重逢

自信漫天星辰

会在额头上隐姓埋名

那长久不散的芳香

就任其不散吧

在心尖上

在冥想里，在呼吸中

所谓此生细软

无非清凉如秋

雁声流过你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