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词

2022-06-20 07:03蒋蓝
湖南文学 2022年6期
关键词:海棠花陆游海棠

蒋蓝

海棠神姿潇洒,花繁似锦,自古就是雅俗共赏的名花,素有“花中神仙”“花尊贵”之称,在皇家园林中常与玉兰、牡丹、桂花相配植,形成“玉棠富贵”的意境。另外海棠花又称“断肠花”“思乡草”,有象征游子思乡、表达离愁别绪之意,又因其妩媚动人,雨后清香犹存,花艳难以描绘,用之喻美人,所谓花命妇、花戚里、花贵妃等等,不一而足。

《诗经·卫风·木瓜》记载:“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据考证,木桃为木瓜海棠或贴梗海棠,这是迄今为止能找到的关于海棠最早的书面记载。棠类植物在全世界共有三十五种,分布于北温带,中国就有二十五种,除华南地区外均有分布。

唐代李德裕的《花木记》中写道:“凡花木名海者,皆从海外来,如海棠之类是也。”诗人李白也说,“海红乃花名,出新罗国甚多”。明朝李时珍根据李德裕、李白之说,在《本草纲目》里得出结论——“……则海棠之自海外有据矣”。

汉语里的“海”,往往立足于中原,一是含有“海外”之意,比如海榴、海椒、海莲、马海毛(安哥拉山羊毛)等等;二是有“蛮荒”“遥远”的意指,比如海味、海马(九品武官的官服为海马补服,来自西域的海马出现在南宋笔记《夷坚志》中)等;三是指大的东西,比如海芋。但海棠却是本土造,并非来自海外。《诗经》里的“甘棠”“棠棣”,不是现在所说的海棠,而是棠梨、杜梨。汉代辞赋中出现了一个冷僻的称呼——“柰”,与杏、李、枇杷等并列,尽管有人认为是“绵苹果”,但它属于蔷薇科苹果属植物,应就是海棠。

海棠确实是在唐朝才进入文人眼目的。算起来,“甘棠”早在《诗经》中就已亮相,海棠的出场足足晚了一千多年。唐德宗贞元年间(785—805),地理学家贾耽(730-805)为相,著《百花谱》,其中出现了海棠的最早记载:“海棠为花中神仙,色甚丽……”书中还提及“海棠无香,惟蜀中嘉州者有香,其木合抱”,“独靖南者有香,故昌州号海棠香国”。此后海棠作为观赏植物,地位与声望与日俱增。唐代诗人贾岛《海棠》诗有“昔闻游客话芳菲,濯锦江头几万枝”的佳句,就是称道成都锦江两岸的海棠花。

在贾耽《百花谱》之前,海棠多用“柰”称呼,之后陆续出现研究海棠的专著《海棠记》和宋朝陈思撰的《海棠谱》(三卷)。《海棠谱》特意指出:“又杜子美《海棕行》云,‘移栽北辰不可得,时有西域胡僧识’。若然,则赞皇之言不诬矣。海棠虽盛称于蜀,而蜀人不甚重,今京师江淮尤竞植之,每一本价不下数十金,胜地名园目为佳致,而出江南者,复称之曰南海棠,大抵相类而花差小,色尤深耳。”恰是当时蜀人不太重视,所以北宋沈立的《海棠记》记载说:“尝闻真宗皇帝御制后苑杂花十题,以海棠为首章,赐近臣唱和,则知海棠足与牡丹抗衡而独步于西州矣。”

宋朝诗人释惠洪《冷斋夜话》里提到唐明皇李隆基(685-762)对海棠的喜爱:“(明皇)登香亭,召太真妃,于时卯醉未醒,命高力士使侍儿扶掖而至。妃子醉颜残妆,鬓乱钗横,不能再拜。明皇笑曰:‘岂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

我的判断是,鉴于唐朝廷帝王对于海棠的喜爱,广为种植,上行下随,这一植物的栽培才逐渐普及于西蜀和江南。中唐以后,一直到元明清三代,海棠已经成为文人常用的意象,歌咏海棠的诗词可谓汗牛充栋。

从乾元二年来到四川,杜甫寓居蜀地五年多,写有大量涉及四川的田园风物诗,可独独没有一个字涉及海棠花。盛唐时,不但杜甫未写过海棠花,李白、白居易、韩愈、元稹、柳宗元等诗人也都没有写过。

王安石的《与微之同赋梅花得香字三首》中写道:“少陵为尔牵诗兴,可是无心赋海棠。”苏东坡在《赠黄州官妓》中也说道:“却似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吟诗。”另外的一个理由涉及杜甫的出身,即避母名之讳。北宋末期的《古今诗话》记载:“杜子美母名海棠,子美讳之,故《杜集》中绝无海棠诗。”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吗?古代子女不能直呼父母的名字,否则便是不孝。杜甫避母讳,所以才不吟海棠,如同他避父名“闲”之讳,诗中全无“闲”字。看起来,海棠花刻意从杜甫诗歌中出走。

苏东坡是谦逊的,但狂生薛能早已经按捺不住了。薛能是晚唐人,喜欢写诗,所以也算诗人。他作为剑南西川节度使李福的副将,曾于唐懿宗咸通五年(864)春夏之交入蜀,咸通七年四月后為嘉州刺史,并于咸通八年五六月之交返回长安,其入蜀和出蜀路线基本相同。薛能前后事蜀三年,熟悉蜀中诗歌与风物。在他的《海棠》一诗的序文中,薛“愤”对杜甫的诗才也产生了严重怀疑:“蜀海棠有闻,而诗无闻。杜子美于斯,兴象不出。天之厚余,谨不敢让。风雅尽在蜀矣,吾其庶几。”意思是说,蜀地的海棠闻名于天下,而写海棠的诗篇却没有什么佳作,杜甫曾在这里生活过,也没能找到创作突破点,看来这是老天厚爱于我,让我为此填补空白。那我就当仁不让,必须露一手,我的这首风雅之作,当可以在四川独领风骚……这段唐朝的海棠诗轶事,也足以让当今妄人警戒。

杜甫之于海棠,是一个牵动古今诗人的谜案。据四川文史学者朱寄尧先生记述:“一九五八年毛润之(泽东)在成都,尝游草堂,亦以杜公无海棠诗问接待者林某,林某以杜公母名海棠故无诗为答,润之似不满意。”

二〇二〇年末,我在锦江北岸石牛堰采访杜甫、苏学专家张志烈教授,对此问题,他对以往的解答不以为然。他以为,这主要是当时成都的社会生态等原因,“一是杜甫写过海棠,失传了;二是那时成都的海棠花并不像木芙蓉、桤木、笼竹、荷花等植物那样寻常可见。可以说,海棠在唐代成都逐渐落地、盛开,才有了宋代海棠的辉煌。”

对于这个历史谜案,“失传”说最为著名。陆游在《剑南诗稿》中就说过:“老杜不应无海棠诗,意其失传尔。”成都东城历来盛丽,指的就是“范希元园”,园的位置在成都东城。园中有晚开的海棠花,恰是陆游说“繁丽一城所无”。杜甫写了近三千首诗,流传下来的仅有一千四百多首,另外一千多首诗应是失传了。

但杜甫的确是写过海棠诗的。最为重要的证据,来自蜀地名儒、有“巴蜀文宗”“晚清第一词人”之称的荣州人赵熙(香宋)。

赵熙《香宋词》主要写作于一九一六到一九一八这三年间,除极少数在重庆、成都所作外,绝大部分是在故乡荣县所写,丁已(1917)刊行于成都。他的《忆旧游·海棠花落》:

竟胭脂作雪,蛱蝶飘香,春老芳卿。如此风流样,奈多生薄倖。短梦清明。茫茫绿章封事,催送步虚声。但天上人间,烟消弄玉,月落飞琼。仙屏。睡初定。记艳烛更阑,曾照华清。又晴妆午醉,化红云一桁。浓裹金莺。日日雨丝风片,人望锦官城。似厄闰黄杨,空念二月花又生。(案:宋坝乡宅有海棠十数株,花开极盛。论诗者谓杜甫无海棠诗,香宋以为杜甫《春夜喜雨》:“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即咏海棠之作,故云“人望锦官城”。)

杜甫《春夜喜雨》写于唐肃宗上元二年(761)春天。作此诗时,他已在成都草堂定居两年。赵熙的解说,虽然没有提供进一步证据,但这也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佐证成都物候的观点:成都的初春时节,哪里有什么芙蓉花呢?而梅花、梨花、李子花之类,远远达不到“花重”的缤纷繁盛之景象啊。所以,陆游《驿舍见故屏风画海棠有感》指出“成都二月海棠开,锦乡裹城迷巷陌”的繁盛,才应是成都二月海棠的最好写照。

研究者进一步发现,苹果属的海棠大多都可以“违时开放”,也就是说,开花时节可能提前,“花开二度”甚至“花开三度”都是真实存在的。古人所谓“海棠花妖”,当是指“违时开放”的特异事件。

赵熙文中提到的“宋坝”为赵熙出生地——荣县城北约五华里之宋坝(今荣县富北乡宋家坝)乡宅。

有学者认为,杜甫写过海棠还有一个证据,其《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之六的“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这,即是他咏西府海棠的诗。

苏轼著名的《海棠》七绝,宋元丰三年(1080)写于黄州。《王直方诗话》指出:“东坡谪黄州,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而独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这说明,那时黄州人还不知道海棠的文化与风韵。

赵抃《成都古今记》指出:成都曾有海棠楼,为唐朝成都尹李囘所建,以会僚佐议事,裴坦为记。但地址已不可考。现在看来,位置大概在成都市城区以西。

范成大镇蜀时,成都西园中的“锦庭”海棠名声在外,一个月夜,范成大来此“挑灯看花”,其《锦亭然烛观海棠》予以了状写:

银烛光中万绮霞,醉红堆上缺蟾斜。

从今胜绝西园夜,压尽锦官城里花。

不但苏轼、范成大喜海棠,晚清赵熙也是海棠的爱家。其《下里词送杨使君入蜀》描述了晚清的成都市井:

青羊一带野人家,稚女茅檐学煮茶。

笼竹绿于诸葛庙,海棠红绝放翁花。

从此,“放翁花”一词从蜀地俏丽而起。

陆游中年到蜀地为官,度过了一生中的重要时期。乾道六年(1170),陆游由山阴赴任夔州(今重庆奉节一带)通判。一一七二年,陆游转四川宣抚使王炎幕下任干办公事兼检法官。一一七二年正月,陆游前往宣抚使司所在地兴元(今陕西省汉中市),二月途经果州(今南充市)、阆中等地会友、游玩、赏景……乾道九年(1173)春,陆游被任命为蜀州(今崇州)通判(副州官),不久即被调往嘉州(今乐山),年底又被再度调回到蜀州。从五十四岁始奉诏离蜀东归,其间除半年多时间在陕南作四川宣抚使王炎的干办公事兼检法官外,绝大部分时间他都于蜀中度过。陆游一生酷爱海棠,写下很多描写海棠的诗词,外号“海棠癫”。他的《剑南诗稿》,为蜀中风物留下一千一百多首诗,专咏或者兼咏海棠的就有四十余首。陆游《海棠歌》里有“碧鸡海棠天下绝,枝枝似染猩猩血”“若使海棠根可移,扬州芍药应羞死”之句,其《成都行》里更有“成都海棠十万株,繁华盛丽天下无”的描写。

看来宋朝成都的“市花”是海棠无疑了。

陆游这首《海棠歌》写于嘉定元年(1208),倏忽三十多年,时已八十四岁的他,为追思在蜀中观赏海棠往事而写。陆游四十六岁入蜀,前后八年的“蜀栈秦关”官宦生涯,留给诗人的记忆是永不磨灭的。海棠成为了他与蜀地相系的纽带,固然是因为“海棠盛于蜀”,但陆游对海棠的偏爱不也正因为从那如火如荼的海棠花更看到了自己身着戎装、壮怀激烈的豪情吗?

开头实写,追忆自己对海棠的“发现”。陆游入蜀在乾道六年(1170),时年四十六岁,“鬓未霜”一句即指此而言。沿江而上來到南充樊亭,诗人初次领略了西蜀海棠之盛,已有“叹为观止”之感,岂知南充樊亭的海棠比起成都碧鸡坊的海棠来,又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沿着诗人挺进蜀地的踪迹,由果州到成都,我们已随同诗人一起探幽访胜,于是逼近这首诗主要描写的对象——天下独绝的碧鸡海棠。

四川省文史馆编《成都城坊古迹考》载:西汉时,益州刺史称西南方有碧石闪烁发出金光,远望若金色马碧色鸡。汉宣帝闻之,遂命王褒前往祀。褒未至,后卒于道途。其后成都遂出现金马坊、碧鸡坊,直到宋代,仍然存在。《成都城坊古迹考》的结论是:“据以上诸证,可知宋碧鸡坊在当今白家塘(即今之金马街)一带。”

诗歌中间部分采用对比手法,对碧鸡海棠有集中描绘。可分两层:第一层(前四句)以海棠和蜀姬相比。碧鸡海棠之妙,在于它“枝枝似染猩猩血”,在这种艳姿丽容面前,那些浓妆艳抹、娇媚无比的蜀姬也不免相形见绌。第二层(后四句)以海棠和桃花、李花、芍药等相比。沿江东下,无边大地上盛开着桃花、李花,远远望去,灿若明霞,可谓美矣,然而在海棠面前却只有当奴仆的资格,如果能够把海棠移植到扬州,素负盛名的扬州芍药恐怕要羞愧得无地自容!诗人的这番有声有色的渲染,给读者留下异常鲜明的印象。这样,艳赛蜀姬、灿压群芳的西蜀海棠就格外突出了。

结尾之处,核心在“忆”字。春残时分,杜鹃的声声啼叫,勾起了诗人对蜀地和海棠的无比怀念。在风雨凄清的寒夜,诗人魂牵梦萦、念念不忘的是四川海棠。他甚至发愿:希望能得到长生不老的妙方,不为别的,只为能永远相伴可爱的海棠,看到鲜艳的海棠——“何从乞得不死方,更看千年未为足。”从这些诗句中,我们不难体味到诗人对海棠的热爱之情,这感情又是与对往昔岁月的怀念相关联的,这其中又流动着多少浪漫主义的情思啊!在陆游的意识中,西蜀海棠正是他在四川度过的壮丽年华和倥偬岁月的象征,他又怎能忘怀!

时隔三十多年,陆游依然记得蜀中的海棠,惦念着蜀中的美景。“我初入蜀鬓未霜,南充樊亭看海棠。”《海棠歌》的前两句,陆游直接点出了当年北上汉中在南充樊亭欣赏到的海棠花。“当时已谓目未睹”,陆游在诗中表示,南充的海棠花令他惊叹不已。

《海棠歌》这首诗通过细腻的描写和形象的刻画,表达了陆游对蜀地以及蜀地海棠花的留恋,由花及人,怀念海棠花,实际上是在怀念蜀地的生活。陆游爱海棠,写海棠,花有心,人有情……与唐婉离异后,陆游与第二任夫人王氏生育有五子一女。二〇一七年,我在罨画池博物馆采访崇州历史学者施权新先生时,他即指出,据清朝留存的一本族谱记载,王氏的籍贯是蜀郡晋安。陆游的小妾杨氏是在蜀州(崇州古称)生活的一名双流县籍歌伎,后来杨氏生育的儿子陆子布就在蜀州长大,成年后才返浙寻父……《会稽陆氏族谱》显示,一二七九年背着皇帝赵昺蹈海自杀的丞相陆秀夫,正是陆子布的长子。

陆游还在另外一首诗中写道:“石卫尉家锦步障,移在樊家园馆中。醉到花残呼马去,聊将侠气压春风。”正与“我初入蜀鬓未霜,南充樊亭看海棠”在情感上遥相呼应。

碧鸡坊位于今成都市老城区西南。与此不同,而今南充的樊家园馆则已无从知晓了。

一九一一年,学者林山腴创设成都图书馆,出任馆长,种松数十株,号“八十松风馆”。

一九一六年夏秋时节,赵熙应邀到成都,与社友诗词唱和。赵熙有《惜秋华·白秋海棠》《薄幸·八十松风馆海棠最胜,吟者多尚白,盖标其好之清也,余有讥焉。补红秋海棠词》两首,足以看出,那时成都的海棠之艳,让老先生不禁为之动了真情。

北宋诗人王禹偁(954—1001)在被贬商山之时便由海棠花生出感慨,特意作《商山海棠》:“錦里名虽盛,商山艳更繁。别疑天与态,不称土生根。浅着红兰染,深于绛雪喷……春里无勍敌,花中是至尊……不忝神仙品,何辜造化恩……”刻意要压倒锦里海棠,以托举商山海棠的繁茂与艳丽。“春里无勍敌,花中是至尊”一句更是说海棠以峭拔之姿超过了梅花和牡丹。海棠花被赋予了诗人的情感,傲然之态彰显其高贵地位。高度赞誉海棠花为“花中至尊”,是诗人自身风骨的映照,更有才贤的化身之意。

张爱玲在《红楼梦魇》开篇就说:“人生有三大恨事,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三恨红楼梦未完。”这个说法,渊源有自。

宋人彭乘在《墨客挥犀》中收录了其堂弟彭渊材的逸闻:“彭渊材闻李丹辞昌州,议者吐饭,往询弃之之故。李惊问之,彭曰:‘昌州海棠独香。’闻者传笑。”彭渊材博通群书,尤工乐律,曾献书于朝廷,而征为“协律郎”。他曾说,平生无所恨,所恨者仅五事:一恨鲥鱼多骨,二恨金橘带酸,三恨莼菜性冷,四恨海棠无香,五恨曾子固不能诗。后来得知昌州海棠独香,他一生憾事少了一件,喜不自禁。

清代才子李渔是希望海棠有香味的,他搬出唐人郑谷的诗来做佐证,“则蜂蝶过门不入矣,何以郑谷《咏海棠》诗云‘朝醉暮吟看不足,羡他蝴蝶宿深枝’?”李渔说“有香无香,当以蝶之去留为证”。物候学的证据,似乎并不能彻底代替人的嗅觉。

朱自清在一九三〇年四月完成的《看花》里有一段描述:“我爱繁花老干的杏,临风婀娜的小红桃,贴梗累累如珠的紫荆;但最恋恋的是西府海棠。海棠的花繁得好,也淡得好;艳极了,却没有一丝荡意。疏疏的高干子,英气隐隐逼人。可惜没有趁着月色看过;王鹏运有两句词道:‘只愁淡月朦胧影,难验微波上下潮。’我想月下的海棠花,大约便是这种光景吧。为了海棠,前两天在城里特地冒了大风到中山公园去,看花的人倒也不少;但不知怎的,却忘了畿辅先哲祠。Y告我那里的一株,遮住了大半个院子;别处的都向上长,这一株却是横里伸张的。花的繁没有法说;海棠本无香,昔人常以为恨,这里花太繁了,却酝酿出一种淡淡的香气,使人久闻不倦。”

朱自清是敏锐的,他提到的北京中山公园里的西府海棠具有香味,显然不是文学的夸张。

为此,我请教过成都植物园的专家,他们认为,西府海棠和一些北美海棠的确有香味,不过也不是任何状态都会播散香气。一般来讲,开得好的状态下,在将近黄昏时分,闻着会有明显的清香。

看起来,海棠之香,犹如峨眉山的佛光。

古人称贴梗海棠、垂丝海棠、木瓜海棠、西府海棠为“海棠四品”,其中西府海棠既香且艳,是海棠中的上品。然而海棠虽艳,却无俗姿,具有独特魅力。清朝苏灵在《盆玩偶录》里,把西府海棠列为“十八学士”之一。西府海棠相传因古代生长在西府(今陕西宝鸡一带)而得名,二〇〇九年四月二十四日被选为宝鸡市的市花。

海棠一般有艳无香,其香只在隐约之间,只有少数地方的海棠带浓香,如《广群芳谱》载:“蜀嘉定州海棠有香,独异他处。”可惜的是,乐山境内早已无处可寻其芳踪了。

还是回到唐朝贾耽的《百花谱》。

他指出:“海棠为花中神仙,色甚丽,但花无香无实。西蜀昌州产者,有香有实,土人珍为佳果。”说的是昌州海棠不但独具异香,还有美味“佳果”。至公元一二七九年,重庆大足一直是昌州治所。时至今日,大足的海棠花仍然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这只能归结为独特的水土与季候了。

责任编辑: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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