凹 人

2022-06-20 07:03向立成
湖南文学 2022年6期
关键词:小牛犊椿树天赐

向立成

一阵冷空气吹过,似乎把椿树凹的秋天往前提早了一些,这也预示着秋收也要提前。椿树凹的村民们有些担忧,因为水稻收割得越晚,稻米的糙米率和精米率就越高。

高满仓家应说是椿树凹比较殷实的家庭。高满仓的父亲高顺昌非常勤劳,靠着一头水牛,硬生生地把五个孩子都养活了下来。当年,椿树凹的婴儿存活率并不高,基本上是四不存一。高顺昌能够把五个孩子都拉扯起来,确实不易。

高满仓是家里的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小学刚毕业,高满仓就开始跟着父亲下地干活了,是山外人戏称的“凹人”。

在田里沒事的时候,高满仓喜欢逗弄家里那头老水牛。老水牛是在高满仓四岁的时候买回来的,算起来也有将近二十岁了。

这两年,因上了年纪,老水牛的动作明显迟缓了不少。高顺昌和妻子李新芳合计了好几次,准备再买一头水牛,这次要买个母的,准备扩建一下牛棚,多养几头,毕竟孩子们也大了起来,这一结婚,按椿树凹的习俗,基本上都是要分家的,分过去一头牛也是常态。

这年水稻长势特好,高顺昌非常高兴,想着收完水稻,就可以扩建牛棚、购买水牛了。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国庆节刚过,一场冰雹过后,椿树凹的庄稼都被砸倒伏了。冰雹一停,高顺昌就冲到了自家的地头,看到自家的水稻,高顺昌欲哭无泪。

就这样,高满仓的婚事就被一场冰雹耽误了下来。

庄稼虽然倒伏了,但是抢收一下,还是能收回来一点。高顺昌全家齐上阵,把地里的水稻抢收了回来。跟往年的产量相比,直接减产了一半多。

几个孩子对收获了多少粮食并没有什么概念,依然是开开心心地去上学、去玩耍。

看着空空的粮仓,高顺昌夫妇发了愁,往年的粮食能稍微结余一些,还能贴补点家用,今年的粮食可是不够吃了,这还要买小水牛仔,还要给老大说媳妇,都是用钱的地方。

粮食即使是再不够吃,日子还是要过。李新芳算是很会过日子的了,在做饭的时候,多做汤,饭不够,就让孩子们多喝汤。孩子们不愿意喝汤,喝汤不耐饥啊,两趟厕所过后,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

看着孩子们皱着眉头不愿喝汤,李新芳就说营养全在汤里,几个孩子这才硬着头皮喝汤了。其实,汤里哪有什么营养啊,无非就是青菜叶子和盐巴,连点油水都没有。

正在发育期的几个孩子天天喊饿,由于营养跟不上,几个孩子都是黄瘦黄瘦的。

不光高顺昌家是这样子,整个椿树凹都是这样,大家都是缺衣少食。

由于这场冰雹,椿树凹的婚事也黄了两家。谁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嫁到椿树凹来吃糠咽菜啊。

虽然说高满仓的婚事往后推一推,但是说媳妇的事已经开始了。李新芳托人物色了几个,但是人家一听说是个“凹人”,就没有下文了。

椿树凹的春天来得早,冬天来得也早。这年冬天比往年都要冷,家家户户都躲在家里不出门,这没吃的,身上没火力,出去不耐冻,谁也不愿出门受冻。

椿树凹西头的老刘头自己独居,可能是饿得没有力气了,也可能是窗户没糊严,就那样躺在床上走了。过了三天才被人发现。

老刘头的葬礼很简单,甚至显得有点匆忙,这也给椿树凹的冬天更添了几分萧瑟和苍凉。

高顺昌家的老水牛在一天早上,前腿一软,趴在了地上,一直站不起来。

得知高顺昌家的老水牛快不行了,几个村民来到了他家。不为别的,就是想说动高顺昌趁老水牛还活着,可以把老水牛宰了,肉还可以吃。听到他们说要宰了老水牛,被高顺昌拿着铁锹直接把他们赶了出去。

高顺昌在心里是把老水牛当成家人的,怎么可能会宰了吃肉,有人要害他的家人,他能不翻脸么?

高顺昌请来了兽医,兽医检查了一番,摇了摇头说:“准备后事吧,这牛是到限了。”

老水牛走掉的那天晚上,格外地冷。高顺昌和高满仓为了让老水牛暖和一点,在牛棚里铺了厚厚的稻草。

看着老水牛蜷缩着趴在稻草上,高顺昌看得心里难受,就上前抱着了老水牛的脖子。

老水牛艰难地用脖子蹭了蹭高顺昌,就贴着他一动也不动。

高顺昌本来想抱一会就回屋,但是想起身的时候,他看懂了老水牛不舍的眼神,于是他也就靠着老水牛的脖子,跟它蜷缩在一起睡着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高顺昌醒了,他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老水牛的脖子已经不是温热的了,变得冷冰冰了。

高顺昌知道老水牛走了,走得很安静,也很安详,算是寿终正寝了。

听闻高顺昌家的老水牛不在了,村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一起来到了高顺昌家。

“顺昌,我们也知道你跟老水牛的感情很深,你也看到了,今年收成不好,很多人连饭都吃不上了,你看……能不能……”叼着旱烟袋的马老汉试探着说道。

“不行,不行,不可能!”高顺昌斩钉截铁地说道。

“顺昌,再晚一点,也不能吃了。你看大家伙儿都多长时间没见油水了。你帮帮大家伙儿吧!”马老汉继续劝道。

“是啊,顺昌,乡里乡亲的,你帮帮忙吧!”

“就是啊,你拉去埋了多可惜啊。前两天本来还可以卖点钱,现在一断气,就不值钱了。”

“顺昌,你要是下不了手,我们拉走处理。”

看着众人七嘴八舌地劝高顺昌,李新芳也劝道:“他爹,我看就算了吧。让他们拉走吧,今年闹饥荒,老水牛也算是为了椿树凹牺牲了,全村人都会感激它的。”

高顺昌看了看牛棚方向,只见老水牛安静地蜷缩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高顺昌叹了口气,说道:“我也知道现在的情况,可是,可是……唉……”说着,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顺昌,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村里给老水牛来个风光大葬,到时候,牛皮留下来下葬,你看成不成?”马老汉说道。

“给老水牛立个碑吧……”高顺昌略显平静地说道。

“给牛立碑……这没有先例啊。”马老汉为难地说道。

“立不了?那就算了。”高顺昌作势欲要赶人。

“等等,等等,立碑,立碑,给老水牛立个碑。”马老汉赶紧让步。好不容易说动了高顺昌,怎么能前功尽弃?

高顺昌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道:“拉走吧,轻点。到时候把牛角给我就行了,我留个念想,其他的都不要给我看到了。快点拉走吧。”

马老汉看到高顺昌同意了,赶紧叫来几个小伙子,用平板车把老水牛拉走了。

这两天,整个椿树凹沸腾了,就像过年一样,家家户户都分到了不少牛肉。

老水牛被拉走后,高顺昌家的院门再也没开过,一直紧紧地闭着。

老水牛死了,但开春还是要耕田,如果买小牛犊,就有点来不及了,高顺昌不得已,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去买了头大一点的母水牛。当然,母水牛的价格也是公水牛的一倍还多,这也几乎掏空了高顺昌家的所有积蓄。

开春的时候,椿树凹的人们脸上又有了笑容,他们终于把这个难挨的冬天熬过去了。春天来了,就可以再一次种庄稼了,有了庄稼,就有了新的希望。

这一年的春天,高顺昌家的地很好翻,因为邻居们争相把自己的牛借给高顺昌用,不用还不行,有的直接把牛拴在了高顺昌家的门垛上就走了。

两头牛耕地肯定比一头牛快多了,也省劲多了。这一年,高顺昌家的地也翻得比往年要深一些。

看着自己的地,又看了看地头老水牛的碑,高顺昌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高顺昌家买的这头母水牛肚子很争气,当年年底就生了一头小牛犊,而且还是头母的,这可把高顺昌一家乐坏了。当然,最高兴的就是高满仓了,人家给自己说媳妇时候,底气也足了。

高顺昌家的小牛犊出生没多久,高满仓的婚事就定下来了,说的是翻过一道山梁的馒头凹的姑娘。说是翻过一道山梁就到,但是真要是走过去的话,没有一两个小时还是到不了的。

女方要的彩礼不算多,也不算少。高顺昌合计了一下,要是把小牛犊卖了,基本上就够了。

这天晚上,高顺昌把想把小牛犊卖了给高满仓娶媳妇的事说了一下,没想到高满仓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高满仓考虑的是,鸡生蛋,蛋生鸡,要不了几年就可以有好几头牛了,还怕赚不到钱?如果现在把小牛犊卖了,就又回到原来的样子了。

那个时候,一头公的小牛犊大概能卖上五百块,还不好卖。母的小牛犊能卖到八百块以上,而且是争着抢着买。

高顺昌也很头疼,家里还真是要指望这两头母水牛发展,如果卖掉一头,确实影响挺大。想到这一层,高顺昌犹豫了。

高满仓倒是看得开,反过来劝高顺昌,要是女方能够缓一缓要彩礼,还是可以不卖小牛犊的,说不定这头大的还能再生一个。

高顺昌当即反对,因为他知道母水牛不可能一年生一个,起码要间隔一年以上。

就这样,高满仓的婚事就吊在那里了。女方家一再催促彩礼的事,但是高满仓不为所动。甚至在女方下了最后通牒,夏收完如果见不到彩礼,这门亲事就吹了的情况下,高满仓依然没有松口。最终,这门婚事算是黄了。

椿树凹的山林里不乏一些野猪、野兔之类的野味,当然,也会有一些野狼。每天太阳一落山,野狼就会陆陆续续地出来觅食,甚至有人见过一群野狼站在椿树凹到馒头凹的山梁上,一字排开地对着月亮嗷叫,甚是瘆人。

这天,高顺昌跟往常一样,在山梁上放牛,但是水牛似乎胃口变大了,到了太阳要落山的时候,还没吃饱,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高顺昌看了看远处即将落山的太阳,又看了看埋头猛吃的水牛,也就没有急着回家了。

太阳洒下最后一道余晖,就在那一刹那,高顺昌所在的整个山梁暗了下来。

高顺昌过了一会儿,才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水牛终于停下了吃草的节奏,扭头看了看高顺昌,甩了甩尾巴。高顺昌会意,这是不吃了,于是牵起耷拉在地上的缰绳,拉着水牛回家。

远处,椿树凹的灯光已经若明若暗地亮了起来。这山路高顺昌已经不知道走了多少次了,倒也没什么担心。

走着走着,高顺昌似乎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他回头看了看,并没有看到人。心中有些发毛,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蓦地,高顺昌感觉似乎有人搭上了他的双肩。他浑身一紧,汗毛倒竖,心中暗叫:“不好,是狼!”

電光火石间,高顺昌猛地弯腰往前冲,一棍子抽在水牛身上,水牛吃痛,似乎明白了主人的意思,撒腿就跑。

可能这头狼是幼狼,反而被高顺昌的应激反应弄蒙了,并没有追上来。

高顺昌不敢回头,一只手拉着牛尾巴和缰绳,一只手拿棍子死命地抽着水牛,一人一牛狂奔着。

时间似乎变得很漫长,高顺昌跑到村口的时候,才发现鞋子跑丢了一只,棍子也抽断了。

村口围了几个人,李新芳和高满仓正吆喝着叫人一起进山。原来李新芳看太阳落山了,高顺昌还没到家,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不好的预感,于是她就找来高满仓,让他叫几个人一起进山找高顺昌。

看到高顺昌赶着牛回来了,李新芳这才放下心来。火把一照,看到高顺昌的狼狈样儿,大家伙儿都笑了起来。

高顺昌喘了一会儿粗气,说道:“以后太阳一落山,千万别在山里待了,真的有狼。我刚才就碰到一头,爪子已经搭到我肩膀上了。吓得我一激灵就往山下跑。还好我拽着牛尾巴跑了回来,要不然估计就回不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咱这椿树凹晚上太危险了。”

“还好你没回头,这狼一旦搭肩,一旦回头,它就会一口咬住脖子……”

“你可能碰到的是幼狼,要是老狼就不好说了。”

大家围着高顺昌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大家越说,高顺昌越是后怕,本来狂奔过后全身都被汗水湿透,听大家这么一说,只感觉后背一阵阵凉意。

高顺昌病倒了。被狼搭肩的那晚就开始发高烧,晚上不停地发着癔症,说着胡话。

在椿树凹,大家病了没有去医院的习惯,基本上发烧了就是找赤脚医生弄点阿莫西林吃一下。高顺昌也不例外,第二天一大早,李新芳就叫来了椿树凹的赤脚医生王明瑞。

王明瑞听说是因为被狼搭肩以后发的烧,就心里有点数了,就跟李新芳说是惊吓过度,吃点珍珠粉就好了,至于发烧吃点阿莫西林就行了。

王明瑞说得轻巧,李新芳却发了愁,这椿树凹哪里去找珍珠粉啊,珍珠都没见过。

高满仓倒是出了个主意,说见过村西头的王婶的儿媳妇戴过一个珍珠项链,如果能拆下来一颗,弄成粉也行啊。

李新芳跟王婶家的关系还不错,于是她就急急忙忙地赶过去了。

到了王婶家,说明了来意。王婶叫来了儿媳妇,商量着把珍珠项链拆几颗珍珠下来给李新芳。

王婶的儿媳妇也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一直扭扭捏捏地给李新芳倒水,让她喝茶。

李新芳哪有心思喝茶啊,一直眼巴巴地看着王婶儿媳妇脖子前面明晃晃的珍珠项链。

王婶自己都看不下去儿媳妇的做派了,于是说道:“小英啊,你李婶开一次口不容易,你要是嫌拆下来太多的话,你就拆一颗也行啊。”

王婶的儿媳妇看拖不下去了,只得说道:“妈,李婶,说出来我自己都难为情,我这珍珠项链是假的,就是塑料的。”说完,把珍珠项链摘了下来,递到了李新芳的手里。

李新芳接了过来,看了一下,确实是塑料的,有些地方还露出了里面的塑料白。

李新芳叹了口气说道:“那我再去别处找找。”

“别找了,椿树凹你都不一定能找到。肚子吃饱都难,谁家能有这东西啊。”王婶说道。

李新芳惦念高顺昌的病情,于是就走了。刚走出王婶家大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争吵声。

“小英,你这娘家也真是的,弄个假的珍珠项链当嫁妆。”

“妈,别说了,我以后不戴了,太丢人了。”

“戴啊,干吗不戴?李婶嘴巴严,她不会出去乱说的。”

李新芳也不逗留,赶紧走了。

高顺昌的病情反反复复,发烧、退烧,折腾了将近二十天才安生。这一场大病下来,高顺昌整个人也老了很多,整整瘦了十來斤,本来就不壮实的他,彻底成了一个干瘪的小老头,再下地干活的时候,没干多大会儿,不停地冒虚汗,整个人就像水洗了一样。

家里的农活一下子都压在了高满仓的身上。高满仓已经习惯了跟着父亲干活,什么都不用想,父亲让干啥就干啥。忽然之间,父亲似乎一下子变老了,下不了地了,高满仓就好像完全失去了方向。

日子再难也要过。父亲高顺昌作为家里的顶梁柱,这次倒下,对于这个家而言,无异于天塌了一样。

高满仓在这种情况下,飞速地开始着转变。作为长子,高满仓必须撑起这个家,两个弟弟妹妹还指望着他。

高满仓的二妹高玉玲出嫁了,嫁到了小李庄的一户老实巴交的农民家里,不好也不坏。刚开始,高顺昌死活不同意这门婚事,因为长子高满仓还没有结婚,高玉玲排行老二,怎么能先结婚?

后来还是高满仓劝了高顺昌几次,其实他还专门去小李庄找了相熟的人打听了一下二妹高玉玲准备嫁的人家的情况。了解到是个老实人家,这才放心。在高满仓的积极推动下,高顺昌想想高满仓既然没意见,也就同意了这门婚事。对方也没什么积蓄,就拉来了一头小水牛作为彩礼,本来高顺昌不想收,但是想想自己还有三个儿子没结婚,家里也没什么家底,就收下了。

就这样,高满仓就开始侍弄两头水牛,特别是对那头小水牛格外仔细。每次看小水牛就像看新媳妇一样,妹夫可以拿这头小牛犊换个媳妇,那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每次想到这里,他都要傻笑一会儿。

高玉玲都已经出嫁了,高顺昌和李新芳对于高满仓的婚事就更上心了,过一段时间就要给高满仓说一个,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女方没有一个同意的。

高满仓的三弟高玉峰和四妹高玉珍的婚事很顺利,是以换亲的形式跟另外一家的姐弟两个结合的,两家都免了彩礼和嫁妆,连酒席都是从简的。三弟高玉峰结婚后就分家出去了。

这一下子就剩下高满仓和五弟的终身大事没解决了。不知不觉间,高满仓已经二十八岁了,这可是十里八乡少有的大龄青年了。

有些事情是说不清楚的,高满仓模样虽然不算帅气,但是也算长得周正,个子虽然不算高,至少也有个一米七了,作为一个庄稼汉,这身板也够用了。如果再加上家里的两头水牛,怎么看都是一个殷实人家啊。

高满仓是个孝子,人家来说媳妇,他都说结婚以后不跟父母分家。后来,有个媒人说出了高满仓说不上媳妇的原因,那就是结婚之后不分家。

高顺昌基本上算不上劳力,李新芳也只是能操持一下家里的活,这人家姑娘嫁过来,那不就是一下子要伺候一大家子人。这也难怪高满仓的婚事难以说成了。

高满仓家的大水牛肚子很争气,这几年生了两头小牛犊,卖的钱基本上都给高顺昌看病用了。钱没少花,病没见啥起色,始终没查出来是哪里的问题。高顺昌始终还是那种病恹恹的样子,一干活就全身冒虚汗。

高顺昌自己都放弃治疗了,因为也查不出来原因,再看家里的钱都花到了他身上,老大的婚事始终耽误着,他说啥也不去看病了。

人老心先老。高顺昌治病的念想放弃后,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了。安葬了高顺昌,全家人都在想,这也许对高顺昌来讲是一种解脱。

高顺昌走后的没几天,高满仓察觉出了家里的那头大水牛的异样。

大水牛照样下地干活,但就是吃得越来越少,肚子似乎没饱过了,再到后面,大水牛似乎也变得有气无力了,跟另外一头水牛并排拉车的时候,脚步已经不能一致了。

高满仓找来了兽医,也没看出啥名堂。就这样这头大水牛就瘦了下来,一如当时的高顺昌。

村里有人给高满仓支招,趁这水牛还活着,赶紧卖掉,多少能卖一点钱,一旦不行了,就一分钱不值了,这种病死的牛,也没人敢吃。

高满仓想了想,还是没有把大水牛卖掉,他不想坑别人。

大水牛没有撑多久,也走了。高满仓把大水牛也埋到了老水牛的碑旁边,也算是给老水牛做个伴儿。

高满仓用一年的积蓄又买了一头小水牛。体验到了两头牛耕地的便捷之后,高满仓已经不太习惯一头牛耕地了。

高顺昌走了之后,高满仓的婚事也顺利定下了,是牛栏坑的一个孔姓人家的大女儿孔晓梅,比高满仓小八岁。孔家是外乡人,这两年逃难到牛栏坑的,家里有四个女儿一个儿子,有人说媒,立马就答应了,少一个人就少一张嘴吃饭,毕竟家里也是揭不开锅的那种人家。彩礼就是一头小牛犊。

把新媳妇娶进门,高满仓对这个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媳妇,那可是捧在手里怕摔破,含在嘴里怕化了,啥活也不叫她干。

高满仓走在村里的时候,最喜欢听的就是别人在背后议论他:“看,这就是那个娶不到媳妇的高满仓,现在老牛吃嫩草了。”

孔晓梅也是穷苦人家出身,本身也是闲不住的人。自己丈夫不让自己下地干活,那是心疼自己,她心里跟明镜似的,但是这个家的情况,如果她不帮自己丈夫,很难有大的起色。

高满仓的五弟高玉林初中没毕业也不上了,整天游手好闲,十天半个月都不回趟家,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去哪里晃荡了。

有一次高满仓为了管教高玉林,狠狠地揍了他一顿,连皮带都抽断了。这一打不要紧,高玉林直接不回家了,弄得李新芳连着几天以泪洗面,一直怪高满仓,说把弟弟打跑了,自己没这个儿子了。

高满仓满不在乎地说:“让老幺出去闯吧,到时候碰一头疙瘩,还是会回来的。”

不让下地干活,孔晓梅就在家用稻草编草鞋。心灵手巧的她每天可以编十几二十双,攒个几天,就是上百双的草鞋了。高满仓把这些草鞋拿到集市上卖,一双能卖个五毛钱。孔晓梅编的草鞋比较周正,卖相不错,基本上每次都能卖完。

孔晓梅是个闲不住的人,让高满仓沿着院墙盖了一溜鸡舍,准备多养点鸡贴补家用。

第一年,高满仓家的鸡很争气,平时的油盐酱醋靠着鸡蛋就够了,甚至还可以改善改善伙食。

第二年春节的时候,高玉林回来了,应该是说狼狈地回来了。毕竟骨肉相连,高满仓觉得弟弟这次应该是吸取教训了,没想到的是,自从弟弟回来,家里的鸡窝里再也没有看到过鸡蛋。

孔晓梅心很善,在连续两天没收到鸡蛋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情况,留心观察了一下,发现每天小叔子都会偷偷把鸡蛋收走换烟抽。她虽然发现了没有鸡蛋的原因,但是也没有跟高满仓讲,她怕高满仓再打高玉林一顿。

高玉林看哥哥和嫂嫂没有管他拿鸡蛋的事,就开始瞄上家里的小牛犊了。

这天,高满仓下地干活去了,孔晓梅也去菜地薅菜去了,李新芳身子弱,冬天有时候也下不了床了。

高玉林一看机会难得,就到牛棚牵走了小牛犊,准备牵到集市上卖掉。

临近中午的时候,孔晓梅才发觉小牛犊不见了,再一看高玉林的屋,换洗衣服也没看到。孔晓梅一寻思,坏了,这小叔子应该是把小牛犊偷走了。来不及去地里叫高满仓,孔晓梅立马往集市赶去。

到了集市,孔晓梅一眼就看到了自家的小牛犊,因为这头小牛犊头上有一块白,很好认。再一看,就看到了高玉林。

“高玉林!”孔晓梅喊了一声。

高玉林一看自己嫂嫂来了,知道事情败露,撒腿就跑。

“哎,你还卖不卖了?给你加五十。”牛经纪看高玉林跑了,连忙喊道。

孔晓梅冲过来牵着小牛犊就走。

牛经纪看到到手的小牛犊要走了,连忙拦着孔晓梅说道:“哎,你这人怎么回事,这是刚才那人的牛。”说着回头指认高玉林,却发现高玉林已经没影了。

“这是我家的牛,那个人是偷牛的。”孔晓梅气呼呼地说道。

“啊,这样啊,怪不得卖这么便宜,我还以为这牛有毛病呢。”牛经纪说道。

“你家牛才有毛病呢!”孔晓梅嗔道。

“那你这牛卖不卖?我再给加一百。”牛经纪咬了咬牙说道。

“不卖!这是给小叔子娶媳妇用的……”孔晓梅说着声音小了下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本来这个小牛犊养大一些,准备给高玉林娶媳妇用的,结果高玉林不哼不哈地要把这头小牛犊卖掉,上天给她开了天大的玩笑一样。

“刚才那个是?”牛经纪小声问道,他似乎猜到了什么。

“那就是个偷牛的!”孔晓梅梗着脖子说道。

牛经纪笑而不语,其实他基本上也确定了刚才那人可能就是孔晓梅的小叔子。

孔晓梅一步三回头地牵着小牛犊回家了,直到回到家,也没看到高玉林的身影。她不知道,这次高玉林走掉,还有没有脸回这个家。

高满仓回到家,听孔晓梅说了高玉林偷小牛犊的事,气得火冒三丈,两个鼻孔都快要冒烟了。

李新芳在床上也躺不住了,拉住高满仓不让他去找高玉林,这要是让他找到,高玉林还不被打断腿啊。

孔晓梅怀孕了。

这可把高满仓乐坏了,结婚快两年,孔晓梅的肚皮都没有动静,他还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有问题,这下放下心來了。

那个年代的妇女怀孕还没有产检孕检的观念,顶多也就是找找接生婆摸摸肚子,看看胎位和发育情况。

孔晓梅的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来,高满仓更是不让她干活了。

孔晓梅这一怀孕,反而让李新芳焕发了活力,也能够下地操持家务了。李新芳变着花样给孔晓梅做吃的,虽然谈不上大鱼大肉,但是起码有点油星了。

说来也怪,孔晓梅一怀孕,照看家里的鸡就少了一些,这蛋也下得少了,堪堪够给孔晓梅改善伙食补身子。

到了后来,椿树凹闹鸡瘟,二三十只鸡,一个不剩,全报销了。

孔晓梅看着自己的鸡一只只地死掉,心里也是非常难过。高满仓看孔晓梅愁眉不展,怕她动了胎气,咬咬牙,就把鸡窝给拆了,再把牛棚扩建了一下,又去集市添了两头小牛犊,也算是给家里添了新成员,冲淡了一点鸡瘟带来的影响。

家里一共四头水牛了,顿时就热闹了很多,特别是两头小牛犊,很是活泼,一点都不怕生,就像小狗一样,满屋子乱窜,有时候大家吃饭的时候,甚至也凑过来想吸溜几口,让人好气又好笑。

孔晓梅的肚子一天天地大了起来,接生婆也来看过几次,都说孩子发育得很好,胎位也很正,没啥问题,但每次都说孔晓梅的脸色不太好看,特别是嘴唇的颜色有点发白,最好是去医院看下,也放心一点。

接生婆这样一说,高满仓立马收拾了一下牛车,就准备拉孔晓梅去看医生。孔晓梅坚决不同意去医院,坚持说自己没感觉到不舒服,不要紧张,脸色不好是因为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屋里,晒太阳少了。其实孔晓梅还是在心疼钱,不愿意去花那个检查的钱。

高满仓拗不过孔晓梅,只得作罢,但还是买了只鸡给孔晓梅补身子。

终于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候,孔晓梅的肚子开始阵痛起来。高满仓连忙去叫接生婆。

接生婆来了,看了看孔晓梅的脸色,她立马说要送医院。高满仓一下子蒙了,连忙求接生婆,无论如何要接生一下,现在去医院也来不及了。

接生婆看了看,羊水已经破了,叹了口气说道:“你婆姨的情况不太好,我看脸色不对。你备好牛车,随时准备送医院。”说完,接生婆麻利地准备接生了,几个妇女帮忙打下手忙活起来。

高满仓站在外屋急得团团转,李新芳被他转得心慌,把他赶到院子里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穿过小院,在椿树凹蔓延开了。

“是个带把的,恭喜恭喜!”一个婶子抱着婴儿出来报喜。

话音未落,接生婆就急乎乎地跑了出来,大喊道:“快!快!送医院,产妇情况不好!”

高满仓拉着孔晓梅,狠命地抽着水牛,想早一点赶到医院。

到了医院的时候,牛车上的被褥已经被鲜血染透了,孔晓梅的脸白得像纸一样。

经过一番抢救,孔晓梅救了回来。高满仓像个小孩子一样被医生训斥了一顿。高满仓满脑子都是孔晓梅救了回来的消息,也没注意到医生训的什么,就是傻笑着点头。后来回想,医生大概说的是送来有点迟,万幸的是小出血,如果是大出血,说什么都迟了。

孔晓梅的情况总算稳定了下来,高满仓去看牛车的时候,才发现水牛被自己抽得皮开肉绽。当时心急火燎的情况下,高满仓恨不得把牛车赶得飞起来,下手就重了点,现在看到水牛的伤势,心疼得又差点落下泪了。

高满仓弄了点药给水牛涂上,又去弄了青草给水牛吃。水牛吃着青草,还亲昵地用头蹭了蹭高满仓,这让高满仓非常感动。

高满仓给孔晓梅说了水牛的情况,孔晓梅也很感动,就说娃娃的大名叫高天赐,小名就叫作牛牛吧,高满仓点头称好。

孔晓梅出院了,经过这一通折腾,奶水几乎没有了。椿树凹几个正在哺乳期的妇女就成了高天赐的奶妈,孔晓梅抱着高天赐轮着去吃,就这样吃到了快一岁。也许是吃百家奶长大的缘故,高天赐就跟他的小名牛牛一样,身体很壮实,九个多月的时候就能走,十个多月的时候就已经走得很稳了。

孔晓梅的身体倒是弱了很多,一到天阴下雨,身体就各种酸痛,而且还特别怕冷。本来李新芳还想着再多生几个,考虑到孔晓梅的身子骨,就没敢提这茬。高满仓跟孔晓梅商量了一下,还是去结了扎,生第一胎就要了半条命,不敢再冒一次险了。

在高天赐五岁的时候,高玉林回来了。经过这几年的事,高满仓已经不生高玉林的气了。

高玉林这次回来,似乎没打算再走了,整个人也变得沉默了很多,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喊吃饭了就出来吃个饭,喊下地干活就跟着下地干活,似乎没有什么思考能力了一样。

这可把一家人吓坏了,这高玉林出去闯荡几年,似乎把脑子弄坏掉了。

村子里的一些小孩子也开始欺负高玉林,经常用土坷垃扔他,甚至胆子大一些的拿棍子捅他。高玉林浑不在意这些,甚至是无视小孩子的这些行为,被弄痛了的时候,顶多会说两句“这样不好,这样不好”。反而会逗得小孩子们哈哈大笑起来。

高玉林不反抗,长得跟一头小牛犊一样的高天赐可不答应了,每每遇到有人欺负高玉林,他就要冲上去跟人家理论理论,后来他也懒得废话了,直接冲上去打架。一个人他也冲,两个人他也冲,三五个人照样冲。还真别说,除非有三五个小孩,两三个小孩他还吃不了亏。

不管怎么样,高玉林脑子不好使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了。说了不知道多少媳妇,一个也没成,谁也不愿意嫁给一个脑子有问题的,甚至有几个身体有残疾的也不愿意。

高满仓家的日子随着高玉林的回来,反而越过越好,也有了积蓄。

在高玉林回来的第三年,李新芳撒手人寰了,也算是没病没灾的寿终正寝。高满仓给母亲风风光光地办了葬礼,还请了戏班子,也是椿树凹这些年的最高规格,后面竟然成了办葬礼的标准配置,这是高满仓所想不到的。

高满仓一天天地老了,最后家里的农活基本上就是高天赐和高玉林去干了。高玉林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是干活的力气有一把,而且毫无怨言,但是有一点,他只听高满仓的话,别人都叫不动他,连孔晓梅都不行。

高玉林跟誰都不说话,唯独愿意跟家里的水牛交流,有些时候他钻进牛棚里能待上半天,嘴巴里也不知道跟水牛嘀咕些啥,高满仓刚开始还试着听了听,后面实在是听不懂,就懒得管了。

后来,政府号召椿树凹和馒头凹的这些小山村搬迁。高满仓和高天赐去了搬迁的地方看了看,虽然不是山区了,但是黄沙遍地,根本种不了庄稼。

移民的政策很诱人,给户口,给宅基地,给土地、给盖房补贴,甚至只要能开荒种上庄稼,开多少荒,那就是你的地了。

椿树凹和馒头凹掀起了一阵移民潮。高天赐也心动了,他现在也是老大不小的小伙子了,因为在椿树凹是看不到未来的,他甚至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将来,还有自己孩子的将来,无非也是和父亲高满仓一样。

高天赐和父亲高满仓商量了好几次,高满仓死活就是不同意,甚至还把家里的户口本藏了起来。每次,高天赐一说要移民,高满仓就要念叨:“移民新村那里连水都没有,咱们养这么多水牛,搬过去咋种地?再说了,别人移民走了,椿树凹的地不都留下来了吗?咱们就可以种更多的地。”

孔晓梅这个时候是不发表意见的。高天赐扭头看向高玉林的时候,他这个叔叔就像没听见一样。这能不能移民,就看能不能做通高满仓的工作了。

移民的第二年,到移民新村的人们基本上都住上了新房子,有的甚至开荒开了二十几亩,虽然土地沙化比较严重,但是种一些西瓜之类的,收成还是喜人的。

第三年,高天赐去移民新村看的时候,发现以前的邻居里有人买了手扶拖拉机,这可是个稀罕货,这让高天赐心动不已。回去以后就又找高满仓,想要说服他移民。高满仓舍不得养的几头水牛,依然不同意。

移民的事情就这样拖了下来,直到高天赐结婚生子,还是没有成行。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高天赐铁了心地要移民了。

高天赐的儿子到了上小学的年龄,椿树凹没有小学,只能到山下镇子上的小学上学。

这天,天下着大雨,高天赐没法骑自行车去接,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路去接。接到儿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看到儿子孤零零地站在学校门口,高天赐忽然有一种莫名的酸楚。

接到儿子回家的路上,雨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猛,一阵旋风刮来,把两个人的油纸伞扯碎了。这下两个人就只能淋雨了。

高天赐把衣服脱了下来,把儿子的书包裹了起来,但是雨实在是太大了,两个人回到家的时候,书包里的课本和作业本全都湿透了。

看到儿子伤心痛哭的样子,高天赐再次跟父亲提出要移民的要求,不为别的,就为了移民新村有小学,起码孩子上学不用接送了。

高满仓看着孙子痛哭的样子,心也软了,把户口本交给了高天赐,算是同意了移民。

第二天,在高天赐拿着户口本要出门的时候,高满仓叫住了他。

高天赐心下一凛,以为父亲要反悔。

高满仓说道:“我和你妈,还有你叔先不过去,你们安定下来,我们再过去,如果安不住家,就再回来,椿树凹这个根,我跟你妈,还有你叔给守住,等我们老了,这些还都是留给你的,毕竟我跟你妈就你一个孩子。”

高天赐还想再劝一下,话还没说出口,高满仓就挥了挥手说道:“去吧,再不去我可改变主意了。”

平时严肃的父亲忽然幽默了一下,弄得高天赐有点不适应,但是他确实怕父亲反悔,就赶紧去登记移民了。

移民的手续很简单,主要就是落户的问题。这几年落户的政策更加实惠了,只要交一万两千块钱,三间大瓦房直接就可以入住了。当然,如果你不想要这房子,也没关系,宅基地也会划分给你,自己盖也可以。但是有一点,政府统一建造的房子比较便利,不管是离学校,还是离马路都是很近的。划分的宅基地就相对较远了。

高天赐合计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直接购买房子,因为自己盖房子所花费的并不比政府建造的便宜多少。

就这样,高天賜一家三口就成了移民新村的一员。

刚移民过去的第一年,高天赐一家过得非常艰难,因为移民新村附近的地都被别人开荒拿走了,要想弄到地只能到更远的地方开荒。

高天赐的妻子林娟是高中毕业生,在移民新村算是文化水平比较高的了,在移民新村的小学里应聘了个民办教师,虽然工资不高,但是算是有了份正经工作。

高天赐看移民新村的村民很多人去城里打工,他也就跟着大家一起去车站揽活。还真别说,高天赐的脑袋瓜比较灵光,干活也比较勤快,很快就不愁没活干了。

高天赐一家算是在移民新村站住了脚。特别是有个老板看高天赐比较活泛,有活儿的时候,就让高天赐叫人去干,而且是叫一个人给二十块钱,每个月下来,收入还是很可观的。

林娟由于刚入职不久,为了从民办教师转为正式教师,就没敢再生孩子,怕丢了这份工作。高天赐也没有特别想再生孩子的打算,仅仅是开玩笑地跟林娟说:“我们老高家看来要三代单传了。”玩笑话归玩笑话,没想到真的成了真。

最终,高满仓没有等到移民过来就去世了。没过多久,孔晓梅也跟着去世了,椿树凹就剩下高玉林一个人守着三头水牛和几间破房子。

高天赐不放心高玉林一个人在椿树凹,因为椿树凹已经差不多快移民完了,只剩下五户人家。于是高天赐决定变卖掉三头水牛,把高玉林带到移民新村生活。

让高天赐没想到的是,高玉林死活不愿意跟着高天赐去移民新村。最后,高天赐说是高满仓的意思,高玉林这才乖乖地跟着高天赐去了移民新村。

在移民新村,高天赐和林娟在外赚钱,高玉林就在家侍弄那几亩荒地,一家人倒也过得其乐融融。

渐渐地,市区东扩南移,市政府搬到了移民新村的西侧不远。移民新村一下子就变成了城乡结合部。慢慢地,随着开发商围着市政府兴建楼盘,移民新村被划进了城区。

高天赐一家人摇身一变,就成了城里人,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带工虽然赚钱,但是收入不算稳定,高天赐拜了个师傅,学了一手泥瓦匠的活儿,后来干脆也不带工了,专心当个泥瓦工了,收入反而比以前更多了。

林娟也顺利转为正式教师,由于教学成绩突出,还被评为优秀教师。

渐渐地,高天赐的孩子也大了起来,高玉林需要住一间房,三间瓦房已经不够住了。于是高天赐就合计了一下,把三间瓦房拆了,直接盖起了两层小洋楼,上下总共六间房,外带一个小厨房和卫生间,成为了希望新村第一家住上小洋楼的。

重新搬入新居的那天,高天赐在院门上贴上了一副对联,“新居新景新家园,乐祥乐和乐盛世”,横批是“移向幸福”。

责任编辑:易清华

实习编辑:文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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