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收棉 金胜勇
摘 要:在信息服务机构林立、信息技术不断更迭、用户需求和偏好不断变化的高度动态的环境下,公共图书馆尚存在服务内容宽泛、服务边界模糊所造成的困惑,表征空间这一概念有助于公共图书馆剖析立身之基并彰显其在国家与社会发展中的地位。根据公共图书馆发展的历史背景及其所要传达的意义与价值,其在理念、功能与形式方面分别表征着公平、记忆与现代性,并且在数字文明时代,公共图书馆的这三种表征也将有新的发展趋势。
关键词:公共图书馆;公平;记忆;现代性;表征空间;数字化转型
中图分类号:G258.2 文献标识码:A DOI:10.11968/tsyqb.1003-6938.2022091
The Representational Space of the Public Library and Its Reproduction
Abstract In a highly dynamic environment with numerous information service institutions, continuous changes in information technology, and constantly changing user needs and preferences, public libraries still have confusion caused by broad service content and fuzzy service boundaries. The concept of representational space helps public libraries analyze the foundation of their existence and highlight their position i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country and society. According to the historical background of the development of public library and its significance and value to be conveyed, it represents fairness, memory and modernity in concept, function and form, and in the era of digital civilization, these three representations of public library will also have new development trends.
Key words public library; fairness; memory; modernity; representational space; digital transformation
進入21世纪以来,特别是党的十六大以来,党中央、国务院先后出台了一系列促进公共文化事业发展的政策和措施,这极大推动了我国公共图书馆事业的快速发展。无论是各地公共图书馆的数量,还是单个公共图书馆的馆舍建筑规模,都得到了很大提升。可以说,我国公共图书馆事业的建设方向还是比较明确的,尤其是在近十年,从“十二五”时期夯实基础,到“十三五”时期构建现代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再到“十四五”时期提出的高质量发展,我国公共图书馆事业在扎实推进的过程中实现着创新性发展。
在公共图书馆事业的发展实现全面开花的同时,公共图书馆的业务边界不断扩大,其角色定位、服务内容和服务方式也处在了加速更新的境地,从传统的借阅、参考咨询、展览、讲座服务,到各种创新性空间服务,包括学习空间、共享空间、创客空间等;从最初的扫盲识字教育,到信息素养教育,以及科学素养、环境素养、健康信息素养等各种普及化素养教育。可以说公共图书馆自诞生之日起就随着文化、社会、技术以及国家政策环境的变化,不断地调整发展方向,以适应当时的环境并争取到更好的社会占位和发展资源,但在当前各种信息服务机构林立、信息技术不断更迭、用户需求和偏好不断变化的高度动态的环境下,公共图书馆对自己发展方向的转换速度是此前所无法比拟的。从文献服务到信息服务再到文化服务,从社会教育到休闲娱乐,公共图书馆虽然能够保持以为社会公众提供文献信息服务为基本职能,但仍不免存在服务内容宽泛、服务边界模糊的困惑。
公共图书馆的立身之基到底应该是什么,仅仅是丰富的信息资源和专业的信息服务技能,还是应该有更深层次的东西可以支撑公共图书馆在国家与社会之中屹立?为探索这一问题,本文将利用“表征空间”(representational space)概念来剖析公共图书馆作为一种社会空间所承担的角色,这有利于彰显公共图书馆在国家与社会发展中的地位和生存基础,并为公共图书馆的建设与发展提供方向性指引。
1 表征空间概念与相关研究
根据亨利·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理论,表征空间是一种象征体系,具有方向性[1]。它借助各种形象和符号表征表达意向和观念,实现对物理空间的象征性运用。表征空间是社会建构的产物,侧重于物质性与精神性、感知与想象的合一,这种合一构成人类生存其中的体验性空间[2]。表征空间概念体现了空间的表意性:一方面,在能感知到的物理空间的基础上行动者的象征性实践建构出表征空间;另一方面,表征空间也指导并制约着空间内的实践。
当前我国图书馆学界对于亨利·列斐伏尔的空间生产理论的引入,主要体现在对图书馆物理空间的设计、建设、再造等方面。如闫小斌从空间生产理论入手,从空间理念变迁的视角分析了传统图书馆服务中图书馆空间的设计与建设演变历程,以及现代图书馆服务中通过资源重组所实现的创新空间[3],他还利用空间生产理论探讨了从古代藏书楼到近代图书馆再到当代图书馆这一发展进程中图书馆空间所经历的价值转换问题[4];张诗博认为在图书馆转型时期空间生产理论可以为大学图书馆空间功能和价值的重新定位提供理论参考,并讨论了空间生产理论对大学图书馆空间建构的意义[5];许子媛也在空间生产视角下讨论了图书馆空间与服务的变迁与转型问题[6];彭松林讨论了图书馆空间生产的逻辑和空间生产的文化空间、学习空间、创新空间和交流空间四种形态,从功能、效能、价值、质量等方面提出了空间生产理论对图书馆服务转型的启示[7]。此外,廖佳和敬卿还基于空间生产性和空间社会性两方面讨论了图书馆的阅读推广工作[8]。在这些研究中“空间的生产”局限于产生物质的有用性,生产出某种物质空间或活动空间,即主要关注物质形态的空间。表征空间作为空间生产理论的具体要素之一,在我国图书馆学界仅有少量讨论,如戴康基于列斐伏尔的研究将空间分为物质空间、虚拟空间和象征空间,并以上海交通大学钱学森图书馆为例分析了图书馆的这三种空间形式,指出了钱学森图书馆的象征功能与政治传播作用[9]。
对于公共图书馆而言,表征空间即公共图书馆通过其实体(物质)和虚拟(精神)空间向人们传达的思想、观念和价值。作为国家文化体制的一部分,公共图书馆所提供的不仅仅是免费阅览的场所,它还通过各种要素、符号向公众传达着规则、意义与价值。有研究者指出,每一种社会空间都拥有约束和控制的功能,一经产生便成为规训个体的权力意志的代表[2]。公共图书馆也担负着这种表征任务,通过表征空间悄然地实现着对民众的塑造。关于表征空间的探讨对于公共图书馆来说是一种抽丝剥茧式分析,可以挖掘支持其运作和发展的底层基础。
2 公共图书馆的表征空间
阮冈纳赞在《图书馆学五定律》一书中曾提到,18世纪的典型思想是要在最差的条件下使社会得到幸福、人民得到安乐,就必须使大多数人处于愚昧无知和一贫如洗的状态,劳动人民对与劳动无关的事情了解得越多就越不愿意吃苦,因此应当把劳动阶层的知识限制在其职业范围内[10]。专制政府对于传播教育或是漠不关心或是极力反对,因为他们害怕知识和智慧会使人们产生追求自由的愿望。而在18世纪末,国家对被统治阶级的暴力镇压现象逐渐消失,其功能转变为引导和规训,国家和公民之间形成了新的权力关系,国家的角色变为教育者。19世纪的最后二三十年中,政府采用了大量的改革计划,以各种方式将公众塑造成为具有现代性的公民,即成为具有平等、自由、进步与发展理念的公民[11]。公共图书馆的初期发展就是基于这种国家需求而取得的,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美国著名图书馆学家达纳就指出,公共图书馆把城市居民凝聚成一个文明而有教养的整体,并且成为城市创造社会效益活动的中心;提高社会效率唯一的有效途径是提高民众的知识,而公共图书馆所试图实现的即是帮助民众增长知识[12]。由此可见,公共图书馆的发展是在国家职能转变历史趋势的推动下、应国家发展的需求而实现的,而为了吸引公众步入其场域并实现教育目的,公共图书馆在理念、功能与形式方面分别表征着公平、记忆与现代性。
2.1 理念表征:公平
公共图书馆与其他类型图书馆(如私人图书馆、会员图书馆、专业图书馆、学校图书馆等)的本质区别在于将自己定义为面向所有社会公众开放,虽然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社会公众”所能涵盖的范围不同,但不能掩盖公共图书馆极力扩张其场域的努力。公元前30年代罗马的第一个公共图书馆设立,这在近代公共图书馆的研究中被视为“公共图书馆”的源头[13]。古罗马时期的公共图书馆面向市民开放,将人们的聪明才智变为公共财富,培养罗马市民的基本素质,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巩固了罗马的奴隶制政权[14]。但是由于贫困的平民缺少阅读能力,其服务范围局限于贵族、富裕的平民和知识分子,所以其“公共性”有一定的局限。19世纪下半叶英美两国出现的近代公共图书馆面向所有居民开放,公共图书馆的设立在当时一方面符合资产阶级的利益,而另一方面在客观上也有利于工人阶级,工人阶级可以利用公共图书馆提高自己的知识水平[14]。公平本身就是一个历史范畴,其标准随着社会的发展而提高。从古代的公共图书馆,到近现代的公共图书馆,其“全民性”伴随着社会的发展不断地进化、完善,但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在当时社会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地拓展文化与知识的传播范围,最大程度地表征面向社会的公平。
公共图书馆本身即意味着知识、信息的公平利用,它是社会公平、平等的一面旗帜,公共图书馆事业在我国近代社会的推广过程即是这一思想在我国传播与实践的过程[15]。公共图书馆对于公平的实现,不仅在于它本身就是一种保障公平的制度,还在于它对社会公众素质的培育提高了社会公众争取公平的能力。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民众教育水平的提升,公共图书馆的“公共性”越来越名副其实,其对公平的表征越来越丰富。从公开、共享到人人享有,从公平利用到基本服务均等化,公共图书馆对于公平的表征越来越深刻,体现在其管理与服务的方方面面。为了保障人人享有公平获取知识和信息的机会,公共图书馆努力打造各种服务体系、服务模式以延伸其服务触角,如总分馆制、流动图书馆、自助图书馆等;为了保障人人能够享受到最适宜的服务,公共图书馆积极提供多元文化服务,面向多元化服务对象、开展多元化服务方式、提供多元化服务内容,针对儿童、老年人、残障人士等特殊群体的不同特点提供有针对性的信息咨询和阅读指导服务,并提供无障碍设施设备和相关服务;为了保障公众的参与权利,公共图书馆又积极吸纳志愿者参与其资源建设以及管理与服务活动,或以法人治理结构形式促进社会公众的深度参与;为了保障公众的知情权,公共图书馆利用年报等信息公开制度向公众展示其运营状况。公共图书馆对公平的表征不仅仅是服务公平,还包括参与公平;不仅仅是享有公平,还包含发展公平。其对“公益”“免费”的强调与落实,则保证了这种公平能够真正惠及所有人。公共图书馆的公平对于社会公众来说是一种福利,也是一种机会。
同时,自近代以来,公共图书馆对公平的表征就在相关政策法规中得以体现。1848年,美国马萨诸赛州议会通过的在波士顿建立公共图书馆的法案是世界上第一部《公共图书馆法》,规定公共图书馆对当地所有居民开放。20世纪50年代,公共图书馆对“公平教育机会”的表征使其在美国社会得到更大的重视[16]。《公共图书馆宣言》(1949)提出公共图书馆应该“不分职业、宗教信仰、社会地位或种族,向所有人提供免费、平等服务”[17];《公共图书馆宣言》(1994)进一步完善为:“公共图书馆应该在人人享有平等利用权利的基础上,不分年龄、种族、性别、宗教信仰、国籍、语言或社会地位,向所有人提供服务”[18];《公共图书馆宣言》(2022)将该表述进一步明确为“公共图书馆应不分年龄、种族、性别、宗教、国籍、语言、社会地位和其他任何特性,向所有的人提供平等的服务”[19]。2018年正式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共图書馆法》也明确提出“公共图书馆应当按照平等、开放、共享的要求向社会公众提供服务”。需要指明的是,19世纪出现的公共图书馆法不是在民众的压力下被迫采纳的[14],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表明公共图书馆对公平的表征符合国家和社会发展的需求。
2.2 功能表征:记忆
文献是满足人类知识客观化需要的产物,是人类知识的体外记忆载体;图书馆则是保证文献系统有序化的一种记忆场所,是一种构建记忆的策略与机制。关于图书馆的社会记忆功能,早在1928年杜定友先生就提出“图书馆的功能,就是社会上一切人的记忆”[20],1933年巴特勒先生也提出“书籍是保存人类记忆的一种社会机制,而图书馆则是将这种记忆移植到活着的个人意识中的一种社会装置”[21]。《公共图书馆宣言》(1994)提出公共图书馆的馆藏资料必须“记载人类活动和想象的历史”;《公共图书馆宣言》(2022)进一步明确为“馆藏资料必须反映当前的各种潮流和社会的演变情况以及有关人类的成就和幻想的记录”。公共图书馆是一个地区的文献资源中心和文化中心,是地区记忆的守护者、整理者和反映者。它对文献资源不是简单的收纳,而是利用专业的信息组织技术对文献资源进行整理、序化,并通过服务活动向公众输出记忆。
保存人类文化遗产是图书馆最主要的社会职能,记忆功能是图书馆的首要功能,而公共图书馆的记忆除了通过文献资源实现的知识记忆之外,还有地方记忆、集体记忆。集体记忆是一种历史知识,对个人和群体自我认同的形成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通过这种历史记忆可以有效强化社会认同,进而塑造稳定的集体和社区[22]。公共图书馆对集体记忆的表征主要体现在整理地方文献资源、开展地方传统文化服务活动以及口述历史项目等方面。
地方文献是一个地区的记忆的承载者和记录者,记载着该地区的发展历史和文化,见证着该地区的历史变迁。公共图书馆系统、有序地收集、整理地方文献,并打造特色资源库、设计展览等,以向公众展示、传递集体记忆。1992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起了“世界记忆工程”,旨在确保世界文献不再受到损坏和丧失,此后公共图书馆界开展了大量以“记忆”命名、以地方文献为核心、保护和传播地域文化的数字化项目,如我国成都图书馆的“锦绣成都”、首都图书馆的“北京记忆”、上海图书馆的“上海年华”等[23]。
传承和弘扬地方优秀传统文化是延续集体记忆、引导社会认同的重要手段,公共图书馆是弘扬地方优秀传统文化的主阵地,主要通过公益讲座、主题展览、经典名著阅读推广、传统技艺展示与体验等形式营造传统文化氛围、表征传统记忆。如湖南省图书馆每周末开展的“湘图讲坛”便以弘扬湖湘文化为主线,邀请各界名家开展讲座,甘肃省图书馆的“陇上文化行”项目利用讲座、展览、竞赛、读书等活动推广甘肃特色文化。
口述历史项目通过人物访谈、资源采集、制作与开发等一系列过程,建设口述历史资源。口述历史资源是历史记忆的重要载体,对了解、梳理历史事件具有重要的价值,口述历史项目的开展过程也是一个追忆、共鸣、凝聚的过程,口述历史项目的过程和结果都是记忆的表征。如深圳图书馆开展的“深圳记忆·红色寻踪”项目以口述历史的方式抢救性记录老战士的革命故事,这一项目通过追寻和记录渲染、推广城市红色文化,保存、传承城市红色记忆。
2.3 形式表征:现代性
现代性主要指的是一种与现实相联系的思想态度与行为方式,一种时代的意识与精神[24]。作为一种传播文化、促进终身学习的机构,公共图书馆所要反映的不仅仅是过去的记忆,还有现在和未来的发展。为了使公众与社会发展的步调相协调,并始终保持学习与进步的能力,公共图书馆极力表征着现代性,利用空间与服务向社会公众传输现代观念和现代生活、学习方式。谢拉曾指出,公共图书馆虽然不能创造社会变革,但它追随社会变革[25]。
《公共图书馆宣言》(1949)就提出公共图书馆应该在各种知识领域为儿童、年轻人、男士和女士提供与时俱进的机会,1994版则提出公共图书馆必须藏有并提供包括各种合适的载体和现代技术以及传统的书刊资料,馆藏资料不仅要记载人类活动和想象的历史,还必须能够反映当前趋势。同时,面对信息化浪潮的裹挟,1994版还将“促进信息技术的发展和计算机应用能力的提高”作为公共图书馆的使命之一。《公共图书馆宣言》(2022)则提出公共图书馆应“提高各年龄段人民的媒体、信息和数字素养”,“通过数字技术为所在的社区提供现场和远程服务”,并使社区“参与推动科学发展进程”。促进民众阅读,践行社会包容,保障民众基本文化权益,缩小数字鸿沟,培养科学素养,这些使命与任务本身就包含着现代性。
近代,在西方工业文明对中国传统农业文明的冲突与交融下,中国逐渐从封闭走向开放、从传统走向现代。在清政府大力兴办新式教育、筹办新式学堂的背景下,公共图书馆是知识精英开展救亡图存、民族自救的工具之一。公共圖书馆在我国的诞生,本身就代表着一种现代性,是我国现代性工程的一部分,反映了我国对现代性的追求[26]。在这方面,湖北开全国近代教育之新风,湖北省图书馆是我国最早成立的省级公共图书馆,该馆于1904年建立,即以向公众传播现代知识为目的[27]。
公共图书馆建筑是所在城市的文化地标之一,是文化和科技综合发展的象征,为满足社会公众对新时代建筑的审美需要,其建筑造型和建筑空间均体现着现代时尚感[28]。我国首座真正近代意义的公共图书馆——文华公书林顺应当时美国城市公共建筑新古典主义风格的潮流,仿照美国公共图书馆的做法设立公共阅览室、开架展示书籍和期刊,并配备了当时先进的采暖通风设备[29]。公共图书馆建筑集地方性、文化性和现代性于一体,为所在地区营造着浓浓的现代感。
公共图书馆的服务从印本书时代提供识字教育降低文盲率,到全媒体时代的多元素养教育为公众的全面发展培育基本技能[30],迎合了社会的转型。但公共图书馆对于现代性不只是被动的吸纳,还有主动的应用与推进。如为了“让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活起来”,公共图书馆利用现代技术、方法和理念推动传统文化的创造性应用和创新性发展,在古为今用、推陈出新的基础上传承传统文明,在守护的基础上发扬传统文明的现代价值。从服务、管理到建筑,公共图书馆努力探索自身的转变,充分展示着当时社会情境下的现代性。公共图书馆对现代性的表征,与时代同行。
3 数字化转型时期公共图书馆表征空间的再生产
作为一种开放的体系,公共图书馆的表征空间也会伴随着社会的变革与国家的需求进行再生产,这种再生产是任何一种追求可持续发展的社会空间的求生本能与手段。数字化转型是由数字技术的广泛传播与应用引发并塑造的,当下个体、组织乃至国家共同面对的最宏观的时代变迁,为个体的生活和组织的运作带来了显著变化,包括个体与个体、个体与社会连接状态的变化,以及组织管理方式的变化,组织间关系状态、合作网络的变化等[31]。这种转型所带来的是社会系统化和整体化的变革,公共图书馆的表征空间也伴随着这种变革展开着新一轮的跃升。
3.1 公平表征突出参与
随着互联网技术、物联网技术、大数据技术、智能技术、通信技术等高速发展,社会的连通规模不断扩张、连通程度不断提高[32],数字化转型就是一个连通性不断增强、最终实现万物互联的过程,人、事、物、组织之间可以随时随地互联互通交换信息与物质。万事万物一起步入数字网络空间实现互联互通的同时,人的数字化反而因为个体差异的凸显引起了单体化现象。这种单体化使得人在万物互联的社会中却如颗粒般分散,人与人之间勉强相连,就像“恒河之沙”,都在水中,却永远分开[33]。个体间的差异被全面记录、挖掘并以此进行数字画像,这有助于提供个性化服务。利用大数据技术开展的这种精准的差异化服务直接细化到个体,不同的社会公众获得的资源、服务无论是在内容还是方式上都是不同的,这就形成社会公众对公共图书馆的一种差异化享有。虽然差异化服务对于公共图书馆来说也是一种公平,但在数字社会利用大数据技术开展的差异化对于公众来说是一种被动差异化,有可能会导致公众失去自我调整和修正的机会,而参与则为公众提供了一种表达空间。
公众对公共图书馆空间设计、资源建设、服务开展、管理运营等的参与行为,展示了其对公共图书馆建设、运作、服务的观点与倾向,反映了自己的需求。此过程不仅需要公众与公共图书馆之间的配合,公众与公众之间也需要开展紧密的合作,因此,这种参与不仅为公共图书馆提供建设与运营的优化数据,同时也为单体人之间提供了一种连通渠道,成为社会的一种黏合剂。在人变得单体化的数字文明时代,享有是一种差异化享有,参与则是一种共同活动,公共图书馆对公平的表征也转向突出参与公平。《公共图书馆宣言》(2022)中便明確指出,公共图书馆为“推动公众参与”“提供了公开的可利用空间”,“增强参与意识”是公共图书馆追求的目标之一,并将确保所有人都有“参与社区组织的机会”作为公共图书馆的核心任务之一,而这些在《公共图书馆宣言》1949版和1994版中则未有相关体现。
3.2 记忆表征聚焦文化庇护
在数字文明时代,人的存在除了现实世界中的物理样态之外,还有数字世界中的数据样态和网络世界中的虚拟样态。人在数字世界被解析为特征数据的组合体,在网络世界中则利用虚拟身份展开虚拟实践。无论是数字世界还是网络世界,缺少本真的限制都容易令人迷失或沉沦,需要充分发挥文化的价值引导作用,积极开展文化建设。因此,有研究者提出,与以往文明形态相比,数字文明时代的价值导引具有更为重要的方向性意义[34]。在技术虚化人的物理实体的过程中,文化应坚实人的精神内核,以共同的文化场域将社会“颗粒”紧密维系在一起,作为公共文化服务体系重要组成部分的公共图书馆即为打造这种文化场域的中坚力量。
由于交往的去社会化、隐身化,数字社会中人际关系将逐渐淡薄,数字网络空间中社群的凝结有赖于共同的记忆、信仰和文化认同,文化在实现稳固的社会联结中的作用将更加重要。作为一种社会记忆装置,公共图书馆在数字网络空间中是连通过去、现在和未来的重要节点,其对记忆的表征应聚焦于对社群文化的传承、庇护,通过文化庇护将社群凝聚为一个紧密的整体。文化庇护有两层意义,其一是对文化资源的维护,通过对文化资源的保护、开发、宣传与创新,实现对人的吸引与凝聚;其二是利用文化庇护人类的发展,文化是人类发展之魂,它对人类的价值引领可以使其不至于迷失方向,它所提供的精神与信念是人类可持续发展的重要牵引。
反主流文化曾盛行于20 世纪60 年代和70 年代初的美国,源于青年对现实不满、想去追寻人人平等的另类社会而做出与基本道德规范相背离的行为,在20 世纪70 年代末逐渐消失,但计算机的出现使之再次兴起[35],数字网络空间中的空虚感和孤独感增加了反主流文化产生的风险。面对数字网络空间中的道德失范问题,公共图书馆应充分发挥文化引导功能,利用文化要素整合数字社会秩序,成为培育数字公民的重要空间。古代藏书楼重视作为物理载体的文献的存藏,现代图书馆重视的是对物理载体承载的知识的利用,未来的公共图书馆应重视的是文献所承载文化的散播,通过数字文化空间打造、数字文化活动推广等营造数字网络空间的积极氛围、引领数字网络空间的价值走向。
3.3 现代性表征走向数字素养
第50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2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达10.51亿,互联网普及率达74.4%。对于数字鸿沟中的接入鸿沟,我国已逐渐填平,但对于数字技术运用的差异却产生了新的不平等[36]。早在2016年,世界银行就将由互联网的广泛应用产生的发展效益定义为“数字红利”,并明确提出虽然数字变革对产生“数字红利”有着重要作用,但“数字红利”并没有随着数字技术的迅速普及得到同步实现[37]。2020年以来,受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人们的工作、学习、生活活动有一部分转移到了线上,一定程度上加速了社会数字化转型的进程。社会活动的数字化、网络化和智能化带来了巨大的数字红利,但同时也使得因公众数字技术运用能力差异而产生的“数字鸿沟”进一步扩大。为了提升全民数字素养与技能,提升国民素质、促进人的全面发展,弥合数字鸿沟,2021年11月,中央网络安全和信息化委员会印发《提升全民数字素养与技能行动纲要》。
作为一种“兜底性”公共文化服务机构,公共图书馆致力于保障社会公众跟上时代的发展,并利用资源建设和创新性服务活动表征着现代性。在数字化转型时期,公共图书馆积极普及数字资源、建设数字化体验空间、开展数字技能培训,以促进社会公众数字素养的整体提升,推动全体社会成员共同迈入数字化转型轨道,争取在数字化浪潮中“不让一个人掉队”。2020年,我国公共图书馆新增数字资源购置费超3.7亿元,电子阅览终端达14万多台[38]。作为我国公共图书馆界的创新引领者,广州图书馆电子阅览室从2007年开始举办爱心电脑俱乐部,免费为老年人开办电脑培训班,2013年6月培训班受众又扩大到青少年、外来务工人员、留守儿童、城镇居民等,培训内容也延伸至微信、手机APP等新技术应用以及数字信息素养。该培训活动每年举办三至四期,截至2021年10月,已举办相关免费培训400余场,惠及约1.6万人次[39]。
4 结语
在19世纪工业文明时代,博物馆、美术馆和图书馆等公共文化空间的设置是为了实现塑造工人的任务,改变他们的行为,最终使他们成为一个“谨慎的主体”,拥有更优雅、更温顺的举止[40]。在21世纪数字文明时代,公共图书馆所要实现的是提升社会公众的数字应用能力和参与能力,通过文化效应推进数字公民培育,从整体上“提升人力资本水平”,“促进共同富裕”。有研究者指出:“文化一旦开始服务于国家利益,它所负有的历史使命便彻底发生了改变,使我们不得不转变观念,以战略的眼光看待一切与文化有关的问题。”[41]对于公共图书馆这样一种文化机构来说,在文化强国战略背景下,应深刻剖析自身的“所能为”,努力把握国家这一发展战略、紧抓历史机遇并适时调整占位,为国家和社会的发展“尽所能”。对于表征空间的分析,不仅有助于推动公共图书馆夯实基础、扎牢根基,也为公共图书馆效能的发挥指明了方向,是一种根末协调共促发展的研究路径,希望本研究能够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引起业界对空间生产理论应用于图书馆更深入地讨论。
参考文献:
[1] (法)亨利·列斐伏尔.刘怀玉,等译.空间的生产[M].北京:商务印书馆,2022:51,64.
[2] 谢纳.空间生产与文化表征——空间转向视阈中的文学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77-78.
[3] 闫小斌.从空间中的生产到空间的生产——图书馆服务转型的新趋势[J].图书馆论坛,2015(5):27-31,49.
[4] 闫小斌.基于空间生产理论的图书馆服务再造探讨[J].图书馆建设,2014(12):5-7,11.
[5] 张诗博.空间生产理论视野下大学图书馆空间研究范式的转换[J].新世纪图书馆,2019(8):20-24.
[6] 许子媛.空间生产视角下的图书馆空间与服务转型探讨[J].国家图书馆学刊,2015(5):99-104.
[7] 彭松林.列斐伏尔“空间生产”理论对图书馆转型发展的启示[J].图书馆建设,2021(1):105-113.
[8] 廖佳,敬卿.空间生产理论视角下图书馆阅读推广工作探析[J].圖书馆工作与研究,2020(S1):29-32,44.
[9] 戴康.空间社会学视角下的图书馆治理——以上海交通大学钱学森图书馆为例[J].图书馆学研究,2020(13):24-29.
[10] (印)阮冈纳赞.夏云,等译.图书馆学五定律[M].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8:67-69.
[11] 金莉.“文化治理”视域下的公共博物馆——基于托尼·本尼特文化治理的视角[J].学理论,2019(8):126-128,133.
[12] 郑永田.美国公共图书馆思想研究(1731-1951)[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138-139.
[13] 李易宁.日本公共图书馆思想的形成与发展(1853-1970)[M].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20:16-18.
[14] 杨威理.西方图书馆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30-34,194-195.
[15] 徐菊. 近代中国图书馆关于公平使用图书馆资源的思想[J].图书馆,2007(3):17-21.
[16] 郭忠义.战后美国联邦公共图书馆政策演变研究[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21:86.
[17] United Nations Educational,Scientific and Cultural Organization.The public library:a living force for popular education[EB/OL].[2022-05-20].http://unesdoc.unesco.org/images/0014/001474/147487eb.pdf.
[18] 教科文组织公共图书馆宣言(1994年)[EB/OL].[2022-05-20].http://archive.ifla.org/VII/s8/unesco/chine.pdf.
[19] 国际图联-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共图书馆宣言2022[EB/OL].[2022-09-20].https://repository.ifla.org/bitstream/123456789/2081/1/ifla-unesco-public-library-manifesto-2022-zh.pdf.
[20] 杜定友.研究图书馆学之心得[J].图书馆周刊,1928(1):1-4.
[21] (美)皮尔斯·巴特勒.谢欢,译.图书馆学导论[M].北京:海洋出版社,2018:1.
[22] 燕海鸣.博物馆与集体记忆——知识、认同、话语[J].中国博物馆,2013(3):14-18.
[23] 李冠南.“记忆工程”中的地方文献数字化工作探悉[J].图书馆工作与研究,2013(5):51-53,102.
[24] 魏艳.现代性与中国社会转型[J].学理论,2011(12):106-107.
[25] Jesse H.Shera.Foundations of the Public Library:the Origins of the Public Library Movement in New England 1629-1855[M].Hamden,Connecticut:The Shoe String Press,INC.1965:248.
[26] 俞傳正.现代性、后现代性与公共图书馆职业[J].图书馆,2011(5):1-3.
[27] 湖北省立图书馆.湖北省立图书馆概况[M].武汉:湖北省立图书馆,1930:1-3.
[28] 钟伟.略论中外公共图书馆建筑空间设计的六大理念与实践[J].国家图书馆学刊,2021(1):53-60.
[29] 张天洁,李泽.从“藏”到“开”:近代武汉公共图书馆建筑的发展述略[J].南方建筑,2014(6):34-42.
[30] 吴建中.从“书的图书馆”到“人的图书馆”——赫尔辛基中央图书馆给予我们的启示[J].国家图书馆学刊,2019(5):93-97.
[31] 李由君,韩卓希,乔天宇,等.数字化转型中的国家治理变化[J].西安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3):51-60.
[32] 邱泽奇.连通性:5G 时代的社会变迁[J].探索与争鸣,2019(9):41-43.
[33] 谢新水.数字技术对人的解析:社会功能与社会失范[J].浙江学刊,2021(3):47-55.
[34] 付秀荣.劳动方式转型与人类文明形态变革[J].人民论坛,2021,12(上):32-34.
[35] 吴宁,刘金凤.元宇宙与文明的虚拟化[J].山东社会科学,2022(6):93-100.
[36] 邱泽奇,张樹沁,刘世定,等.从数字鸿沟到红利差异——互联网资本的视角[J].中国社会科学,2016(10):93-115,203-204.
[37] 胡鞍钢,王蔚,周绍杰,等.中国开创“新经济”——从缩小“数字鸿沟”到收获“数字红利”[J].国家行政学院学报,2016(3):4-13.
[38] 国家图书馆研究院.2020中国公共图书馆事业发展基础数据概览[R].北京:国家图书馆研究院,2021.
[39] 广州图书馆普及数字培训,升级助老服务——记“广图·蓝马甲公益行”系列活动[EB/OL].[2022-10-08].https://www.gzlib.org.cn/hdActReport/191507.jhtml.
[40] (英)托尼·本尼特.王杰,等译.文化、治理与社会——托尼·本尼特自选集[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6:328-331.
[41] 俞楠.“文化认同”的政治建构:当代中国公共文化服务战略研究[D].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08.
作者简介:张收棉,女,国家图书馆副研究馆员,研究方向:图书馆管理、图书馆学基础理论;金胜勇,男,河北大学管理学院教授,研究方向:图书馆学基础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