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皇舆全览图》中的黑龙江水系考证

2022-06-15 02:35:52杨丽婷
浙江水利水电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齐河支流康熙

杨丽婷

(浙江水利水电学院 水文化研究所,浙江 杭州 310018)

黑龙江是流经蒙古、中国和俄罗斯三国的亚洲大河之一,因其沿岸黑壤中富含的腐殖质溶解使得江水黝黑,故满语称之为sahaliyan ula,字面意为黑色的江,汉译黑龙江,俄语称为阿穆尔河。其有南北两源,传统上以北源(发源于今蒙古国北部的肯特山东麓石勒喀河)为正源,从发源地至结雅河口(清代称精奇里江)为黑龙江的上游,长约900 km;结雅河口到乌苏里江口为中游,长约1 000 km;乌苏里江口以后为下游,长约950 km。虽然现今黑龙江只有部分南岸流域属于中国,但在清末《瑷珲条约》签订前,它是清朝东北支流最为丰富的水系。清代的诸多舆图绘示了黑龙江南北两岸的山川河流,其中康熙《皇舆全览图》是最早详细绘示其水系众支流情况的一个。目前学界研究《皇舆全览图》的成果颇丰,主要集中于测绘历史、投影类型及版本等问题,但尚未有将《皇舆全览图》中的黑龙江水系作为研究对象的成果出现。笔者拟将《皇舆全览图》(简称《舆图》)中属于清朝境内的黑龙江水系支流全部列出,并对部分左岸(今属俄罗斯境内)可考支流进行考证,探究支流名称的含义、当时流域居民情况以及确定其河口现今所在位置;同时,结合清代文献分析从后金至康熙时期清朝政府对黑龙江全流域的经营及认知进程,探索《皇舆全览图》绘制前清廷对黑龙江流域的认识基础。

1 《皇舆全览图》所注黑龙江水系概述及部分支流考证

1.1 《皇舆全览图》所注黑龙江水系概述

《皇舆全览图》(以下简称《舆图》)是中国首次采用经纬度的方法,详细地展示当时全国的河流、山脉和城池,以及村庄的分布信息的全国地图,由清代康熙朝的西方传教士奉命组织测绘。其内地各省用汉字注记,东北和蒙藏地区等地用满文,故后人又题名为《满汉合璧清内府一统舆地秘图》[1]。传教士对东北地区的测绘始于康熙四十八年三月(1709年5月),从辽东起测,东南至朝鲜边境,东北至黑龙江口,当年十二月完成,绘制出《盛京全图》《乌苏里江图》《黑龙江口图》和《黑龙江中图》等。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又测绘了黑龙江上游地区,至此黑龙江流域地区全部测绘完毕。

《舆图》所绘黑龙江水系,包含今中国和俄罗斯境内黑龙江南北两岸支流共86条,并用满文题注了众多支流的河源及河口。其标注水体所用的满语通名种类较多。最常用于表示河流的通名是“bira”,满语意为河流,汉语音译为“必拉”。满语“ula”意为江,表示比“bira”更大的河流,音译为“乌拉”或“乌喇”,sahaliyan ula(黑龙江)和jingkiri ula(精奇里江)即是此类。满语“birɡan”意为小溪、小河沟,是比“bira”更小的河流,音译为“比尔干”。《舆图》中的“sekiyen”意为源头,音译为色钦;“angga”意为河口,音译为昂阿。《舆图》中标示湖泊的通名亦有多种:最大的湖泊满语称“omo”,音译为鄂谟,如呼伦湖记作“kulun omo”;稍小一级的湖泊满语称“bilten”,音译为必尔腾,如奇集湖记为“kiji bilten”等;最小一级是“talaga”,其他文献译为“塔尔哈”或“他拉哈”,一般标注在较小的湖泊旁,汉语称为“泡子”。此外,还有对河道上特殊地形的标注,如满语“mudan”意为弯子、河湾,音译为穆丹。《舆图》中黑龙江左右两岸从西至东的支流及湖泊名称见表1。

表1 《皇舆全览图》中黑龙江水系河湖名

1.2 部分黑龙江支流考证

ambagerbicibira,汉译安巴格尔齐必拉,满语“amba”意为大,又可译作大格尔必齐河。但康熙《皇舆全览图》中所标大格尔必齐河,实际应为格尔必齐河。

格尔必齐河是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尼布楚条约》中规定的一段清俄界河。《吉林九河图》(其原图为尼布楚会议的谈判用图)清楚地显示了界河格尔必齐河与附近河流的相对位置,格尔必齐河在绰尔纳河附近稍东,其东为卓罗克齐河,再往东为大格尔必齐河。康熙《皇舆全览图》除将“大格尔必齐河”与格尔必齐河的位置对调外,其他河流位置与之相同,并且在“大格尔必齐河”旁标注了界碑的标识以示此为界河。因此可以确定,康熙《皇舆全览图》中的“amba gerbici bira”标注有误,应标为“gerbici bira”。查今地图,在俄境涅尔琴斯克(即清代尼布楚城)城旁涅尔恰(即清代尼布楚河)以东有河名черная(音与绰尔纳相似),绰尔纳河稍东有河流名горъича(音与格尔必齐相似),可以推断горъича应为当年界河格尔必齐河,河口位置在北纬53°07′56″,东经119°14′57″附近[2]。清初时,格尔必齐河流域居住着“索伦”部落,为今中国部分达斡尔族的先民。

jingkiriula,汉译精奇里乌拉、精奇里江或精奇尼江,为黑龙江北岸的最大支流。“ula”满语意为江,“jingkiri”为索伦(今称鄂温克)语意为黄色,因水呈黄色故名。精奇里江是黑龙江北岸最大的支流,发源于兴安岭南坡(今俄罗斯斯塔诺夫山脉南坡),在sahaliyan ulai hoton(黑龙江城,在今黑河市爱辉镇)北附近注入黑龙江,支流众多,即今俄境结雅河。

据考,明代在黑龙江流域设置了诸多卫所,其中精奇里江左岸支流托谟河流域设脱木河卫,在临近外兴安岭的古里河(即今俄境吉柳伊河)流域设古里河卫[3]。 清初的精奇里江流域为索伦、达斡尔两部族居住之地,其沿岸的博和哩、郭博勒等屯都是努尔哈赤、皇太极时归服的索伦、达斡尔部落旧城。据入侵黑龙江流域的沙俄首领哈巴罗夫描述:“在结雅河(精奇里江)两岸都看到达斡尔人的村庄——小城堡,耕过的土地黑油油的,各种牧畜在草地上放牧着。达斡尔人是定居的,有房子,种粮食、黄瓜、大豆、苹果、梨、一般干果、核桃、豌豆和大麻”[4]。精奇里江流域在清代持续发展,其江口转向南流的江东地区人口最为稠密。据民国《瑷珲县志》记载:“江左旧居六十四屯约有千余户,男女万余人,著名大村……每屯八十户、六七十户不等,其余小屯仅在四五十户、二三十户不等。”

咸丰八年(1858年),沙俄强迫清政府签订不平等的《瑷珲条约》,黑龙江以北包括精奇里江流域的中国大片领土被沙俄鲸吞;但“江东六十四屯” 明确规定仍为清朝居民永久居住,接受清朝官员管理。然而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俄军突然对江东六十四屯居民大肆焚杀、强行驱赶,遇害的中国居民达2 000多人,江东六十四屯全被俄军焚毁,至此黑龙江左岸全境都落入俄国势力范围。

birayanbira,汉译必拉彦必拉,弼哩颜必拉或必勒言河。《水道提纲》卷二十四黑龙江篇记载:“(黑龙江)经道士哈达岭南麓,有呼玛拉河自西合数水东流千余里来注之,又有必勒言河自东北西流绕道士岭东麓而南来注之。”呼玛拉河名称未变,即今中国境内的呼马河;道士岭当是其对面的小山。道士岭东麓恰有Бepeя(别列亚河,音与弼哩颜相似)南流入黑龙江,推断此河当是必勒言河,河口在北纬51°32′23″东经126°49′27″左右。

boromdabira,汉译波罗穆达必拉或博鲁母打河。明代在此设卜鲁丹河卫。《水道提纲》记载,黑龙江流经旁库河后,“又东曲曲百余里,有博鲁母打河自北大山东南会四水流七百余里来注”。从而可知,波罗穆达必拉是雅克萨城与额尔格河间的一条大河。根据描述、相对位置和读音,当为今布林达河(Буринда),入河口在约北纬53°07′54″东经125°22′49″。

niomanbira,汉译牛满必拉或纽勒门河。《水道提纲》记载,黑龙江过科尔芬河后,“又东南百数十里有牛满河自东北合数水西南流来注之”[5]。牛满河是精奇里江与寨河(jai bira,今嘉荫河)之间最大的一条河,源出东北兴安岭,查地图可知即今俄境布勒雅河(Бурея),于北纬49°24′48″东经129°31′48″处入黑龙江。牛满河是明末清初达斡尔族聚居的萨哈尔察部的东界,其中游支流苏图尔河是17世纪前达斡尔族苏都尔哈拉的聚居地,其上游是毕拉尔、奇勒尔、鄂伦春等渔猎部落。

noroibilten,汉译诺罗必尔腾或奴垒必儿忒。满语“bilten”意为“河流渚成的小湖”,是地理通名;“noro”意为“禽鸟众多之地”,为河流专名;i是满语后缀意为“的”;“noroi bilten”意为“诺罗河的小湖”。

在专名相同的情况下,《舆图》中带有湖沼的河流一般只标示湖的名称而略标河名,所以“诺罗必尔腾”不是河名而是湖名。《水道提纲》将“noroi bilten”译为“奴垒必儿忒河”,如“有奴垒必儿忒河自西南合三水东北流四百里来注之”[6]。这一翻译将湖名误作河名,掩盖了该河下游存在小湖的信息。

诺罗必尔腾上游之河是敦敦河以北、自西南向东北流入黑龙江的大河,据考证,奴垒必儿忒河为今俄境之锡米河(Симми)[7]。锡米河入江前恰好需要经过一个湖泊(Болон),可推断此湖为诺罗必尔腾(湖口在北纬49°52′09″东经136°43′13″)。

fudalitalaga,汉译富达里塔尔哈或富打克他拉哈池。《水道提纲》记载:“又北有富打克他拉哈池自西承西南两源一河之水东流来注之”[8]。

湖旁有傅达里噶珊,洪钧编《中俄交界图》作帕达勒屯,即明代扶答林站。据考证,在今俄境洪加里河口对岸迆北有帕达利湖,湖口有帕达利屯[8]。富达里塔尔哈即黑龙江左岸帕达利湖(оз. падали),湖口在北纬50°12′36″东经136°52′27″。

melkitalaga,汉译谟尔齐塔尔哈,是富达里塔尔哈北又一湖。旁有谟尔齐噶珊,据《中国历史地图集释文汇编 东北卷》考证,即明代马勒亨古站在今俄罗斯阿穆尔共青城南。墨勒奇塔勒噶即共青城南之梅勒奇湖(оз.Мылка),湖口位置在北纬50°30′55″东经137°00′26″。

henggunbira,汉译亨衮必拉、兴衮必拉或亨衮河,是黑龙江下游左岸最大的支流。《水道提纲》载:“莽阿臣噶山之东南有亨衮河西自窝集合数大水东北流千五百里来会,江心有二洲”[6]。今黑龙江下游左岸最大支流为俄境阿姆贡河(Амгунь),河口位置在北纬52°56′44″东经139°41′33″。

将《舆图》中黑龙江支流名称与现在俄罗斯地图中对应位置的黑龙江支流名称相对照,可以发现,许多黑龙江支流现在的俄语名称读音与清朝文献中的满、汉语名称相似。这很可能是俄国吞并黑龙江北岸后继续沿用当地土语地名,只是在用俄文转写过程中产生了微小的音变。表2为《皇舆全览图》中部分相对位置和读音与今俄文名极为相符的黑龙江支流及其河口定位。

表2 《皇舆全览图》中部分河流与今名对照及定位

2 《皇舆全览图》绘制前清廷对黑龙江流域的认识基础

2.1 入关前后金-清对黑龙江流域的征服

清初以前,黑龙江的中上游地区主要居住着“索伦诸部”和黑龙江虎尔哈部;黑龙江下游及沿海和库页岛等地居住的主要是东海瓦尔喀部、东海虎尔哈部、窝集部、使犬部和使鹿部等[9]。各部落基本上仍处于原始社会阶段,过着渔猎、游牧或原始种植的生活,多数部落迁徙不定。

后金-清统一满族各部成为东北最强大的势力后,开始了征服黑龙江流域各部族的军事活动。天命元年(1616年)七月,努尔哈赤派2 000人往征萨哈连,“取萨哈连部内十一寨”。崇德二年(1638年),皇太极派600人征卦尔察;崇德四年(1639年)皇太极派军大规模往征黑龙江索伦部。随着后金-清朝势力的增强和统一战争的扩大,不断有黑龙江流域的部落首领前来朝贡、归降。直至清兵入关前,清朝政府通过征战、招降等方式基本统一了黑龙江流域。

2.2 对俄战争期间清政府在黑龙江流域的考察

清兵入关后,统治重心转到关内,未在刚统一的黑龙江地区建立行政管理机构,与此同时,沙俄势力正从西伯利亚向东侵扰劫掠黑龙江诸部落。当地部众一面抵御沙俄入侵,一面报清廷求援。顺治年间,清朝军队多次率领当地军民抗击侵略势力,与当地民族密切配合对沙俄侵略者进行反击。《平定罗刹方略》中曾记载:“牛满河之奇勒尔、奚鲁噶奴等杀十余罗刹,携其妻子来归。俄乐春之朱尔鉴格于精奇哩乌拉杀五罗刹,并获其鸟枪,驰报。又闻斐雅喀之人击杀罗刹甚众”[10]。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清廷在黑龙江中游精奇里江口附近的黑龙江城设黑龙江将军,作为清军抗击沙俄入侵者的前线指挥中心。康熙二十年(1681年)和康熙二十五年一月(1686年)的两次雅克萨战争后,沙俄侵略军无力抵抗,不得不与清朝政府在尼布楚和平谈判。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清政府与俄国签订《尼布楚条约》,将俄国东侵势力遏制在额尔古纳河-格尔必齐河以西,外兴安岭以北。

雅克萨之战开始之前,清政府曾任命当时的满洲副都统、后来尼布楚会议的第三号代表郎坦进行军事准备,针对黑龙江流域进行详细的地理考察。考察后绘制的地图后来被带至尼布楚会议使用,并成为后来郎坦绘制《吉林九河图》的原图。《吉林九河图》西起黑龙江鄂嫩河和恩吉得河(今因果达河),北至勒拿河口,东及黑龙江口以北乌第河以南的滨海地区,南达整个松花江流域。其注记的地名包括27座山峰、31条黑龙江支流、7处城镇及鄂博等类,后来成为康熙《皇舆全览图》绘制黑龙江流域的重要参考。

2.3 尼布楚谈判后清政府对黑龙江流域的经营

康熙三十年(1691年),清廷将黑龙江中上游各族部众编为蒙古、达斡尔、索伦、鄂伦春、毕拉尔、鄂鲁特等旗,归布特哈总管管辖,平时缴纳貂皮,领取薪俸,战时从军出征。黑龙江下游地区则属吉林将军下属的三姓副都统,又在当地各部落设立乡长、姓长,分户管理当地居民,负责收貂纳贡、领取赏赐,“有警则声气相通,安常则渔猎得所”[11]。为了防止俄罗斯入侵,同时为了防止流民潜入黑龙江流域伐木盗采等,康熙年间还在乌鲁苏穆丹、巴拉毕昂阿等黑龙江流域山川要隘设置卡伦哨所,以沟通各地、传递情报。

除上述建置以外,清政府定期派遣军队巡视边境,并多次在黑龙江流域进行考察测绘。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宁古塔将军巴海等率领队伍分九路视察黑龙江流域东北部边界,并在这次视察所得边界报告的基础上绘制出《黑龙江流域图》。此图所绘的范围为西至格尔必齐河、额尔古纳河,北至外兴安岭,东至黑龙江与松花江交汇口,虽然范围主要集中在黑龙江中上游地区,但收录黑龙江支流名称约31条,对黑龙江上中游流域的绘示比《吉林九河图》更为详细。

3 结 论

康熙《皇舆全览图》对黑龙江各支流的绘示总体上准确而全面,其对黑龙江水系的详细标注反映了清朝政府已经对黑龙江流域有了深入的了解,而清朝政府对黑龙江流域的认识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早在入关前,后金-清政府通过征服和招降的手段统一了黑龙江上、中、下游地区;在抗击沙俄的斗争中,为了军事准备而对黑龙江流域进行的军事考察,使得政府对黑龙江流域的认识进一步加深。尼布楚谈判后,清俄两国边界确定,清政府在黑龙江流域设置系统的八旗驻防和管辖制度,将当地部众纳入驻防或管辖系统,并遍设卡伦哨所、定期巡逻,将黑龙江流域置于强有力的行政统治之下,为清初政府深入了解黑龙江流域提供了保障。《皇舆全览图》得以详细地绘示出黑龙江的水系支流,除了依靠西方传教士带来的先进测绘技术外,更有赖于清初政府在黑龙江流域长时间的经营及其对黑龙江流域逐渐增进的认识,有赖于当时清政府对黑龙江流域南北两岸的有效管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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