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聚落遗址变动反映的盐业移民现象

史威张静

(1. 江苏第二师范学院 城市与资源环境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13; 2. 南京外国语学校河西初级中学, 江苏 南京 210019)

新石器时期以来,人类聚落点的选择、承继或变动已表现出很强的目的性,并且愈近晚期愈显强烈。这一时期人类对资源、环境的体认和诉求变得更加广泛和深入细致,遗址聚落的空间分布与区域经济、社会发展之间的关系愈加紧密。 从新石器社会考古及环境考古学方面看,长江三峡地区与其周边江汉平原、四川盆地比较,其古代人类活动与资源、环境相互关系呈现出显著的异质性特征,即该区域古文化发展的快慢、进退及其与资源禀赋、环境优劣等要素的相关性,与其他区域比较存在着较大时空上的比例性差距,也因此形成了独特的古文化演进及其社会经济现象。 然而,我国学界在这一方向或基于这一思路的研究明显不足,美洲等一系列系统考古实践证明,通过对广阔范围内长时段的聚落变迁来对古代社会进行探讨是社会考古学研究领域卓有成效的手段之一[1]。尽管三峡大坝截流蓄水淹没了相当部分的传统三峡区域,但这并不意味着三峡地区环境考古学、社会考古学等研究的终止,曾经获取的考古资料所包含的有用信息也并未被尽数揭示,仍有进一步挖掘并追索探究的必要。

一、研究背景

本文所谓“三峡地区”系指长江重庆至湖北宜昌段约600 km 沿江两岸的三峡地区。 在自然条件上,研究区有山高、水深,多大角度地形面、临空面以及多级阶地分布等特点,适于古代人类居住与耕作的土地有限。 本区虽邻江近水,不乏取水舟楫之利,但汛期洪水涨幅较之平原区要高得多,且暴雨时极易诱发崩落、滑塌等地质灾害。 因此,研究区受自然条件及由此带来的中间环节阻隔,致使三峡“文化走廊”长期存在文化滞后现象[2-3]。 实际上,本区新石器大溪文化高潮期后,原始耕作业并未获得持续成长,渔猎经济长期占据绝对优势,区域自然环境突显了其对文化演进的制约性[4]。 总体上讲,上述自然环境因素对古遗址分布及古文化发展而言多属劣势,唯独盐矿在一定时空条件下成为突显的资源优势,这是本区古遗址分布、变化及其与社会经济的互动关系呈现都无法绕开的重要影响因素。 或者说,从区域人类生态系统模型(图1)角度看,除盐矿资源外,研究区其他自然环境因素对区域古文化的影响,往往表现为劣势或不同程度的限制性。

图1 研究区人类生态系统模型(据Fedele[5]一般人类生态系统模型修改)

三峡西部渝东一带,岩层地质条件独特,有许多天然盐泉和暴露于地表的岩盐[6-7]。 据不完全统计,渝东各盐场共有不同类型、不同口径、不同深度、不同大小和不同形状的古盐井400 余口。 其中云阳县195口,忠县96 口,开县20 口,奉节县5 口,彭水县13 口,万县明时有井72 口(现能叫出井名的有16 口,另有井址7 处),巫溪1 口,城口1 口。 除已认定的盐业遗址如中坝、哨棚嘴、瓦渣地、李园和邓家沱等外,还有一些具有盐业生产特征的遗址,如丰都石地坝、万州中坝子、万州麻柳沱、云阳李家坝、巫山双堰塘、巫山琵琶洲、巫山刘家坝、巫山韩家坝等也相对密集地分布于上述盐泉及古盐井集中的区域[7-15],主要盐业遗址、盐泉及盐井分布如图2 所示。

图2 研究区主要盐业遗址和古盐井、盐泉分布图

二、资料来源及方法

除上述盐业相关资料外,本文主要研究资料是研究区新石器至秦汉时期的聚落遗址。 正文图3-图7中标注的遗址皆来自正式出版物,涵盖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三峡地区新石器至秦汉时期几乎所有发表的考古发掘“成果”“报告”或“简报”等文献共计230 余本(册),其中主要有“考古”“考古学报”“江汉考古”“文物”“华夏考古”“考古与文物”“四川文物”“盐业史研究”“重庆·2001 三峡文物保护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03 三峡文物保护与考古学研究学术研讨会论文集”“三峡考古之发现”“重庆库区考古报告集”“湖北库区考古报告集”“中国考古学会年会论文集”“四川考古报告集”“三峡文化研究”和“南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成立三十周年纪念文集”等。 本文图3-图7 中标注的遗址为最初的聚落遗址(避免重复统计次生的或再堆积的文化层),墓葬被视为聚落遗址的一部分,单独发掘的墓葬不作为独立遗址统计。 关于聚落遗址文化层的划分则完全依据原始资料发掘及其论证结论,按照新石器初期(约10kaBP 前后)、早期(约8~7kaBP)、中期(约7~5.5kaBP)、晚期(约5.5~4kaBP)、夏商(约4~3. 5kaBP)、商周(约3. 5 ~2.6kaBP)、东周(约2. 6~2. 2kaBP)和秦汉时期(约2.2~1.8kaBP)各阶段进行统计。 最终得到新石器初期遗址3 处和新石器早期遗址10 处(图3)、新石器中期遗址32 处(图4)、新石器晚期遗址80 处(图5)、夏商期遗址76 处和商周期遗址155 处(图6)、东周期遗址112 和秦汉期遗址195 处(图7)。

本文研究主要依据研究区新石器至秦汉期人类遗址空间变动现象,并广泛结合各时段考古发掘资料、历史文献记载及其考证等,采取以区域环境考古为主的多学科、多方法的统合思路,以达成相互印证之研究效果。 其特别之处还在于,将“对人口、经济和社会关系现象沿历史脉络演变过程研究”纳入特定区域(三峡地区)的人类生态系统(图1)中进行考察,认为这也比较符合推动“通过广阔范围内长时段聚落变迁对古代社会进行探讨”的社会考古学研究的思路。

三、遗址变动与移民、盐业的关系讨论

1. 研究区早期人类生态、经济与盐业发展

如图3 所示,研究区新石器初期遗址出现在西陵峡东口南端的清江中游一带,为从旧石器时代末向新石器时代过渡的原始文化遗存[16]。 新石器早期聚落遗址集中分布在庙南宽谷至西陵峡东口的山间宽谷和大宁河宽谷入长江干流段附近。 本区西部同期的玉溪遗址坐落在丰都高家镇金刚村长江右岸的阶地上。 东西两侧遗址间忠县至奉节区段留出大片空白,恰是“云阳-万县盐盆”地质盐岩体所在,也即后来盐业遗址、遗迹及盐井、盐泉的集中分布区(图2)。 从上述聚落遗址的文化遗存上看,打制石器、石料残片以及网坠、石球等渔猎工具居多,地层中含大量野生兽骨和鱼骨,磨光石器、陶器少且粗糙,石锄、石镰出土量少且制作水平原始[17-20],皆反映研究区其时以狩猎和捕捞为主导的经济生活面貌,显然,此时三峡地区古先民对域内盐矿是无感的。

图3 研究区新石器初期(10kaBP)和早期(8~7kaBP)遗址分布图

由图4 可知,研究区新石器中期遗址数量较之前明显增多,图3 中留白的忠县向北沿江、万州向东沿江、彭溪河(小江)口云阳东西两侧沿江等地,此时开始有相对集中的聚落分布,除个别遗址稍进入大宁河口内侧外,其余遗址均沿长江干流分布。

新石器中期以来遗址由两侧向中部发展,充填空白地带完全是为了寻找新的居住地及新的渔猎场所。此时沿江干流最适宜的居住地已优先被选择,三峡地区古聚落开始向初步均衡分布发展,遗址相对空虚地带,地貌条件限制是主因。 从文化遗存上看,渔猎经济仍是区域生业模式的主体,农业开始有起色,且东西部有别。 西部遗址中含大量动物、鱼类骨骼和植物果核,石器中刮削器数量最多,石球次之,砍砸器又次之,耕作石器不占优[19,21-23]。 东部渔猎经济中明显含耕作成分[19,24-27],三峡东口大溪文化耕作业代表了研究区史前文化的高潮期[4],但遗存中仍丝毫不见与盐矿有关的任何信息。

比较图5 与图4 发现,新石器晚期遗址分布特征基本是在前期基础上增加了分布密度。 此时除大宁河内侧有遗址分布外,香溪河谷和洽甘井河内侧也开始有遗址出现,其中包括时代较早的井盐生产遗址中坝遗址[29]。 研究区经大溪文化高潮后出现衰退,文化整体面貌与东部平原区相比明显处于滞后状态[28],而盐业活动的出现却成为区域文化的一个亮点。

图4 研究区新石器中期(7~5.5kaBP)遗址分布图

图5 长江宜昌至重庆段新石器晚期(5.5~4kaBP)遗址分布图

如果再将图5 与图6 比较,会发现图6 遗址分布密度较之前又有进一步增加,且商周期遗址分布对夏商期遗址分布有很好的继承性;若将图6 聚落遗址分布与图2 盐业遗址分布做比较,还会发现聚落遗址有向盐业遗址靠拢汇聚的特征,这在大宁河谷、彭溪河谷和洽甘井河谷的表现更为突出。 因自然条件制约,研究区遗址点选择余地本就有限,加之道路险阻,聚落搬迁往往出于不得已。 盐业活动出现后,其遗址一般均位于盐泉所在的河流旁,既便于取卤又便于成品运输;在克服输卤问题后,盐业生产遗址逐渐向燃料产地靠近[29],而盐卤、河流、山林原本相距不远,如此,本区遗址分布范围长期变动不大就容易理解了。 与此同时,新石器晚期以后,聚落有趋向盐业活动场所的现象恰恰是研究区盐业活动出现后,区域社会经济构成变化与人口空间分布彼此适应调整的结果。

图6 研究区夏商(4~3.5kaBP)和商周(3.5~2.6kaBP)文化遗址分布图

忠县洽甘井河谷中坝遗址考古发掘研究[28,30]表明,该地新石器晚期已有盐业活动,商周以来生产规模不断扩大,在秦汉之前,盐业生产器具主要靠陶器。 用于制盐的陶器早期有深腹侈口缸,至商周时期则代之以数量惊人的耸肩小平底罐、尖底杯和环底罐,后三种器形(有些遗址含船形器)在洽甘井口遗址群乃至整个三峡地区盐业遗址中,被认为是主要且典型的制盐工具[9-14,30]。 所出土的制盐陶质工具与汉以后铁器的重复利用不同,当时人们往往通过打碎陶器取出固体盐块,大量碎陶片如“倒垃圾一样”堆积在地层中[10]。制盐需要劳力,大量陶器一次性使用后需要不断重复烧制,还有煮盐、烧制陶器所需燃料以及盐成品运输等都需要劳力。 可以说,当时本区渔猎经济占据优势,耕作业薄弱,除区域自然条件制约外,古先民为追逐盐业高利益,不得不将大量劳力转移到盐业活动上,也是重要原因之一;与此同时,这也使三峡地区社会经济面貌呈现出与其他地区完全不同的异质秉性。自巫臷先民以食盐同四方部族换取布帛谷物进行原始商业贸易活动始,后来的廪君巴人以盐立国,也是依仗自然盐泉采卤、制盐、贩盐以安身立命[31],对此,历史考证与考古实证获得了基本一致的认识。 Rowan Flad[32]从多维视角在对中坝制盐业专业化及社会等级变化发展的考察后得出结论,认为中坝地区商周以来制盐业内部已形成了较明显的生产组织,出现了一些如腌制鱼肉的食品加工等相关产业,开拓了市场,促进了中坝与三峡其他地区及下游楚国的贸易活动。在秦汉之前,本区盐业贸易究竟发展到什么水平,在多大范围内进行贸易活动等问题还需进一步证实。

史籍记载中国最早的盐业是海盐业,创始人是宿沙氏。 及至西周,中国东部沿海的海盐业已颇具规模。 《周礼注疏》卷二、六中关于周代的“贡盐”种类,有“苦盐”即池盐、“散盐”即海盐、“形盐”即“似虎形之盐”“怡盐”即岩盐,与后世相比,独缺井盐[33]。 按此说,则周代三峡地区盐业只是区域性的。 虽然《华阳国志·巴志》中有巴人向周天子贡盐的记载[34],暂不去讨论两者之间是否存在矛盾之处,即使巴人确曾向周天子贡盐,但此时的盐“贡”并不具“税”的性质,而是同夏、商两代一样,盐“贡”只是奴隶制国家取得实物性财政收入的一种形式,表示邦国诸侯及万民对奴隶制国家中央政权的臣属与归顺。 此时巴国不过如其他诸侯邦国一样,只是向周天子直接管辖的京畿范围内纳贡而已,这与秦汉时期的盐业产量、贸易及影响力相比,其向区外的输出量当极为有限,频率也低得多。 另外,《华阳国志·蜀志》说:“……中国井盐生产始于战国末年李冰穿广都盐井”,此推断或存在不合理的地方,与已知盐业考古材料相抵触[12]。 然而从侧面却反映出三峡井盐似乎并不为临近蜀地所熟知,更遑论对西部蜀地有大量的井盐贸易。 由此可推断,秦汉之前的三峡盐业贸易只限于区域内及其周边地区,可能最活跃的是三峡东口与楚人的边境贸易,乃至于发生巴楚相争及楚人西迁事件[31]。

2. 秦汉时期区内移民与盐产业功能区的形成

将图7 与图4、5、6 进行比较,可以看出,研究区遗址数量是不断增加的。 东周至秦汉时期的遗址分布(图7)与之前相比,其分布密度又有所增大,且更为充分地向沿江各较大支流河谷内延伸,尤其是大宁河谷和彭溪河(小江)谷。 将图7 与图2 比对,发现东周至秦汉期的聚落遗址向盐业遗址靠拢汇聚的趋势更加显著。 但仔细辨别图7 中东周与秦汉聚落遗址分布的特征差异后会发现,秦汉期聚落遗址的数量,在三峡东口近100km 的区域范围出现了显著的稀释现象,似乎这一时段研究区内曾发生过自东向西的移民现象。

图7 研究区东周(2.6~2.2kaBP)和秦汉(2.2~1.8kaBP)文化遗址分布图

区域聚落遗址数量减少反应区域人口下降。 区域人口下降不是天灾人祸,就是某种(些)特殊社会经济原因导致了人口迁移。 秦汉时期尤其两汉400 余年,天下一统,中央集权,实行郡县制,若说三峡东口近100km 沿江范围因战争、政治迫害等致使人口大幅减损,这既不见于任何史料或考古证据,也不符合历史逻辑。 若说研究区多地质、洪水等自然灾害,能于短时间内毁坏或摧毁部分聚落并不奇怪;但若说能于400 年间使百公里沿江地带的聚落长期遭受毁损,则多少令人匪夷所思了。 暂且不说三峡地区古先民在选择居住点时,对规避地质灾害、防范洪水等已有一定程度的认知和能力[4],就是从图7 中我们也不难发现,三峡东口地带聚落遗址的明显稀释,而中、西部却愈加稠密,难道400 年间自然灾害独流行于研究区东口,中西部却可置身于外? 结论显然荒谬。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秦汉时期此地确曾出现过移民,至于究竟发生怎样的移民? 这需要深入探究。

自上古时起,中国移民现象就异常复杂。 安介生[35]据拉文斯坦(1889)移民迁移法则归纳出历史时期中国境内移民运动五规律,指出大多数移民的发生都出于经济方面的因素,即“……所有这一切已经导致或仍然在促使移民潮产生的因素,都无法与大多数人为改善他们物质生活的强烈欲望所激发出的动力相比拟。”并同时引用卡尔·马克思等[36]有关人口规律的论断,即“每一种特殊的、历史的生产方式都有其特殊的、历史地起作用的人口规律。”张少云[37]将中国古代从春秋战国到明清时期人口迁移的类型划分为政治迁移、军事性迁移和经济性迁移三种类型,但绝大多数见诸于文献的人口迁移,如北方少数民族南迁、战乱下的中原人口南移、人地矛盾带来的人口迁移由狭乡向宽乡移动,或以转产、改业为特征的人口迁移等等,往往因具有更加宏大的空间视野而受到关注。 作为“文化走廊”的三峡区原本就具有移民文化特征,文献对古先民出、入三峡区的移民现象早有关注[31],但对峡区内的局部移民现象却鲜有探讨。

其实,上古时代三峡地区就曾发生过几次较大规模移民潮,如《山海经·大荒南经》(第十五)记载的自中原南迁而来的“巫臷族人”、《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所载“廪君巴人迁徙”,还有《史记·秦记》卷五所载的楚人西迁[31],其共性都是“出入三峡区”的大规模、大范围移民。 或许因峡区内移民规模小、范围小,易被忽视,故不见诸于文献。 进入秦汉期后,中国的历史进程、社会图景以及政治制度、体制机制等方面较之前均有了根本性的改变,三峡地区已没有了类似先前大移民的社会历史条件或动因,更缺乏向外移民的客观理由和依据。 此时伴随着中央政府因在三峡地区“置盐官,收盐税”而产生的“移民现象”或“移民过程”,是一种大一统政治格局下区域和平开发中的人口增长过程,完全不同于此前因资源激烈竞争而产生的强烈对抗、冲突甚至战争导致的大范围、远距离移民。 文献记载,西汉设置了全国最早的盐官,新设县全在三峡中西部产盐中心,如临江(今忠县)、朐忍(今云阳)、巫县(今巫山县)、羊渠(今万州)、汉丰(今开州)、涪陵(今涪陵)、汉发(今云阳附近)、永宁(今云阳附近)等[38],其中,南郡巫县、巴郡朐忍两地置盐官,虽载自《汉书》,但或始于秦代[39]。 秦汉时期440 余年的盐政史,三峡地区的盐业已逐渐纳入国家管理体系之中,较之先秦时代已有了较大的发展[39]。

秦汉时期盐已经奠定了其国家重要商品的地位,实行国家专卖制度。 秦王朝推行食盐官营法,所获盐利极大,比之收盐贡、盐税要高二十倍[40]。 汉武帝时“笼天下盐铁”,以国家行政权力,直接干预食盐的产、运、销,达到增加国家财政收入的目的,甚至在国家财政陷入困境时,盐业收入成为挽救危机、稳定社会经济的重要选项[40]。 秦汉时期,中央政府直接管理、控制三峡盐业,使三峡盐业影响到国计民生,甚至能起到稳定政局的作用,这说明三峡盐业已不再是之前的所谓“通过盐泉采卤、制盐、贩盐,同四方部族换取布帛谷物,以求得安身立命”的地方性经济,而是已经走到了国家政治经济舞台的核心区。 因此,秦汉时期的三峡盐业生产能力及产量势必远远大于之前的任何时期,这显然需要充沛的劳动力和高效的盐业生产技术作保证。 秦汉期盐产量可大幅提升得益于此时生产工具及工艺技术等的新变革是有充分证据的,如根据陶制工具使用年代看,尖底杯的流行年代在商代后期至西汉初期,花边陶釜的流行年代在西周至西汉早期[12],据此可知秦至西汉初期,可能存在陶、铁并用情况。 西汉以来铁器煮盐开始普及,而日本学者则认为战国后期我国开始使用金属锅煮盐是合理的[41],本区煮盐实物如巫山故县廨汉代永平年冶铸“铁牢盆”[39],即用于煮盐用的350 斤大铁盆更是确凿佐证,综合上述证据表明,秦末至西汉初期应是三峡地区盐业生产工具改进及技术革新的重要分界。

与陶器相比,铁器可重复使用,容量大,安全性高,制盐工序也随之发生变化,不仅大幅提高了劳动生产率,同时也需要更多的劳动力,《盐铁论·复古篇》 载,“采铁石鼓铸,煮盐,一家聚众或至千余人”[38]。 《中国大百科全书 中国历史》中“社会经济·秦汉盐官”篇中说“盐官在产盐区负责招募百姓,分配煮盐的场地和煮盐主要工具,收获产品,经营食盐外运;非产盐区,则要设仓储库、组织转运。 盐的销售,也由官府组织。”[42]由此可推断,秦汉时期,三峡地区盐业生产已进入到一个划时代阶段,其盐业生产规模及能力也已远远超出本地区需求,而是置于中央政府直接管辖下,发挥着国家盐产业生产功能区的作用。 盐业生产对劳动力的旺盛需求,是三峡地区东部通过招募自发、自愿向中西部盐业集中生产区移民的外在动因,同时也是三峡东口近100km 沿江地带秦汉聚落遗址稀释现象产生的主因。 前文已述及,本区到很晚的历史时期仍然以渔猎经济占优势,与区外相比经济明显落后,这主要是区域自然条件制约性导致的结果,然而丰富的盐矿资源这一区域异质性禀赋却在秦汉时期获得了最充分的彰显,对当时的本区先民来讲,盐业获利一定显著高于本区其他任何生业形式,否则难以产生通过招募的自发、自愿性移民,因此,这应被看作是向中西部盐业集中生产区移民的内在动因。 即符合“……所有这一切已经导致或仍然在促使移民潮产生的因素,都无法与大多数人为改善他们物质生活的强烈欲望所激发出的动力相比拟。”另外,无论从人的生活适应性、社会群体的连接性等,还是从国家经济负担或成本上看,区内移民总比区外移民来得更加合理和便利。

四、结论

本文在广泛结合新时期时期以来各时段考古发掘资料、历史文献记载及其考证等的分析基础上,对研究区新石器至秦汉期人类聚落遗址时空变动现象及其与盐业遗址、遗迹的时空关系展开了比较深入的探究,现就三峡区内早期移民现象和盐产业功能区形成的研究结果归纳为如下几点认识:(1)对三峡地区盐业活动的起源,本区聚落遗址时空分布的演变过程和特点,与部分盐业遗址所反映的文化内涵具有一致性,即研究区盐业生产应不早于新石器晚期;(2)新石器晚期至秦汉期之前,本区盐业生产和贸易活动只具有地区性影响力或仅及于有限的周边区域;(3)结合研究区聚落遗址空间变动反映的区内人口迁移现象,综合论证表明,秦汉时期的三峡地区具有国家盐产业专属功能区的性质,其地位可影响国计民生;(4)秦汉时期,三峡区东口近100km 沿江地带聚落遗址的稀释现象,主要因本区中西部盐业生产集中区对劳动力的旺盛需求,导致东部人口西迁的结果;(5)盐业生产对劳动力的旺盛需求,是三峡地区内部移民的外在动因;盐业获利显著高于本区其他任何生业经济形式,则是其内在动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