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长越大,很想重写一个故事。
一个被我高一时天真地、不负责任地美化,所遮盖的真实故事。
小学四五年级,班里转来一个智力有问题的学生,比我们大几岁。他分在我那组,班主任让作为组长的我多照顾一下他。
一开始,班里人只是好奇,后来,大家都满不在乎地叫他“傻子”。我觉得这种称呼不好,但也无可奈何。
有天,学校在某栋大楼召开会议,我看傻子不知道路在瞎晃荡,便领着他一同前往。
到楼下,一帮男生看我拉着傻子的衣袖,便加以戏谑,是男同学最不惮开的男女之间的那种玩笑——
“哟,你怎么和傻子在一起啊,你是不是喜欢傻子啊?”
后面的男同学随之哄笑起来,我羞红了脸,立即和傻子拉开距离。
“你胡说!”
在读书的年纪,我很害怕那些流言和闲话。于是如非必要,我没有再和傻子说过话,自然也没有听班主任的话关照他的学习和生活。我和一帮好友,该玩玩,该学学,安然度过了小学的最后几年。
班里没有人叫他傻子,而是叫他的全名,和叫其他同学一样。
他叫徐正。
徐正分到了我那组,班主任只是让作为组长的我,告诉他作业要求,以及交作业的时候记得督促他。
徐正几乎是从来交不上作业的。他只会在你催作业的时候一脸茫然地看着你,而他本子上的字歪歪扭扭,根本看不清。如果徐正写了七八行,我就把他的作业收上去。倘若一个字未动,那就在便利贴上写下他的名字,再交上去。老师对他的要求是,不管会不会写,必须要有字。遇到他没交作业,老师就找他谈谈话。不过没有什么用。
那天男同学的嬉笑,我其实没有什么感觉。他只是随口一说,很快就忘了,我也并不把这放在心上。
当时,我确实和徐正拉开了距离,但回的话是——“你有毛病啊!是不是找打!”这个男同学也是我的组员。
至于后来,换过几次座位,我不再和徐正一组,组长和组员的这一层关系随之解除。
自认为,在同学当中,我和他关系不错。他说的话含糊不清,我用力去听,也能听个大概。
“贺孜,我……我,作业写……写完了。”
“是吗?你真不错!”
我记得他小学时常笑。我们也并不把他视为特殊的存在。因为,我们还都是小孩子。
我们那小升初是就近入学。周围两个乡村小学的生源,混合成一个班,只48人。初中,我和徐正还在一个班,班里还有他口中的那个大哥——刘力。
看得出来,徐正很想和刘力做朋友。徐正总是跟在刘力身后,一口一个“大哥”地叫,虽然刘力比他矮了半个头。
徐正的妈妈对徐正很好,她大概是来学校最勤的家长,每次都会给徐正带来肉菜和零食。徐正会分给刘力,还有刘力的几个兄弟。这样,刘力似乎也不再抗拒徐正的跟随。
当我再次注意到徐正时,他的变化已经很大了。就像学校寻常的老树、野草、刷了绿漆的墙,我过我的日子,未曾注意到它们的变化,然而,它们确确实实是不同于昨日了。
刘力他们渐渐和徐正一般高了。
而徐正却越发像个小孩子。
我感觉,徐正的眼神再没有之前那么单纯了。
那天,我好好地走在路上,被徐正故意一撞。
“徐正,你干什么?”这一撞撞得我胳膊生疼,我没好气地问他。
徐正只是笑,我看到他的眼神,那种贱兮兮的、无所谓的样子,顿时想到一个词——猥琐。
徐正不修边幅,常年穿一条黄色裤子,有着比其他男生浓密的胡茬,近看还有未洗掉的眼屎和未擦净的菜叶。即便如此,我也不觉得他有什么。但他的那个笑、那个眼神,让我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猥琐。
后来才知道,他这样撞过很多女生,每次的神态也都差不多。以至于许多女生一致认为,他懂的,他不傻,因为他知道这样做不会怎么样。
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我不知道。
这段故事,我没有写进最初的文章。那篇文章我命名为《折翼的天使》。我就想写一个纯洁天真的傻子,符合一般主人公的印象,符合一个普通故事的走向。他的变坏,我选择性忽视。然而,现实中确实是发生了。
与此同时,徐正变得越发易怒。他常常在课上乱发脾气,把桌上的东西掀落一地——不过只在暴躁的男老师和温和的女老师的课上。不怒自威的班主任的课上,他基本安安分分的。
然而临近中考,徐正在班主任的一节课上乱吼乱叫起来。
“徐正,你把助听器戴上。”
“……”徐正嘴里哇啦着让人听不懂的话语。
听班主任说,徐正由于生产时缺氧太久,智力和听力都受到了影响。我们能感觉到,他并不喜欢戴那個玩意儿。以前上课时会戴着,现在连上课也不戴了。
班主任走下讲台到他面前指指助听器,徐正坚持不戴。
沟通无效。
班主任也急了,尖声道:“徐正,你为什么不戴助听器?为什么在课上发脾气?”
“他们都欺负我,他们都骂我!”
徐正喊得声嘶力竭,同时猛捶自己的头。
最后,无奈的班主任只能请他的妈妈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