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维波
摘 要:1946年,为争取和平民主,落实政协决议,周恩来率中共代表团与国民党举行了艰苦谈判。周恩来与蒋介石就中共军队驻地、撤出地区的政权等问题直接谈判,但未能达成一致,国共军事冲突升级。蒋介石漠视第三方面人士为挽救国共危局的调解,执意召开“国民大会”,国共政治决裂,第二次国共合作终结。
关键词:周恩来;蒋介石;国民政府;南京谈判
抗日战争胜利后,为争取和平民主,中国共产党与国民党在重庆历经43天谈判,于1945年10月10日签署《双十协定》,就“召开政治协商会议”“协商国是”等问题达成一致。为确保政协会议顺利召开,在负责调停国共关系的美国总统特使马歇尔斡旋下,1946年1月10日,国共双方签订公布《关于停止国内军事冲突、恢复交通的命令和声明》和《关于停止国内军事冲突的协议》。同日,由中国共产党、中国国民党和民盟、青年党及无党派代表等三方面人士参加的政治协商会议在重庆召开,就政府改组、国民大会、和平建国纲领、军事问题、宪法草案等达成共识,“从此中国即将走上了和平民主建设的新阶段”。[1]
5月3日,周恩来率中共代表团从重庆迁往南京,就落实政协决议,争取和平民主,继续与国民党进行谈判,直至1947年3月7日国共谈判彻底破裂,中共代表团返回延安。中共代表团驻地位于梅园新村17号、30号、35号,距国民政府办公地仅有300米。
1946年5月5日9时,国民政府在中山陵园举行还都典礼,蒋介石发表讲话,国民党军政要员、中国共产党及民盟代表、南京市民等5000多人出席典礼。16时,蒋介石及夫人宋美龄在国民政府礼堂举行茶话会,招待各国使节,国民政府各院部负责人、南京市地方政府官员等参加,中共代表团成员邓颖超应邀出席。茶话会上“宾主欢洽”“豪饮畅谈”,17时半,招待会结束。[2]
中外嘉宾沉浸在胜利还都的喜悦中,然而国民党已与中共军队在东北四平街、湖北宣化店等地发生大规模军事冲突,内战阴云笼罩。在还都庆典当日,周恩来与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军令部部长徐永昌,马歇尔的代表、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执行处处长白鲁德,组成的军事三人小组正赶赴汉口,共同调查宣化店国共军事冲突。次日出版的《中央日报》对此作了详细报道,并与还都庆典新闻编排在同一版面。[3]和平民主前景面临严峻挑战。
一、 周恩来和蒋介石在国民政府的会谈
面对日益严峻的战争局势,周恩来多次与马歇尔会晤,要求国民党停止军事进攻。民盟代表沈钧儒、黄炎培、章伯钧等人分别致电国共,呼吁立即停止东北内战,落实政协决议,协商解决一切问题。[4]在各方压力下,1946年6月6日,蒋介石同意东北暂时停战15天。经过艰苦谈判,国共双方在停止东北军事冲突、恢复国内交通等方面达成共识,但在最关键的整编统编军队问题上产生重大分歧,国民党擅自变更政协规定的整军原则,以致双方未能达成一致。15天停战期满后,蒋介石又发文,延长停战8天,同时提出整军四项原则,重申国共两军总比例不变,并增加谈判条件:要求中共军队退出承德、苏北、古北口和胶济铁路沿线等地区。[5]马歇尔虽提出修正案,但蒋介石“拒绝其要求”,[6]更进一步要求中共撤出地区的政权交给国民党。[7]周恩来认为:“蒋介石是要绞死我们,我用一切力量让,而我让一步他即迫一步!”[8]谈判至此,双方都已没有妥协的余地,马歇尔建议蒋介石与周恩来直接会晤,蒋介石表示同意。
7月2日10时,蒋介石与周恩来在国民政府会谈,王世杰、邵力子、陈诚在座陪同。周恩来首先提出:“停战问题与行政问题关系密切,不可分离”,“在商谈军事问题时,拟请同时恢复政协综合小组会议,进行协商改组政府诸事宜”,“即军事谈判仍继续进行,同时亦须求政治问题之解决”。但蒋介石关注的是热河承德、东北安东、山东胶济路和苏北地区的問题,“至于政治问题,将来自可从长商谈”,若以上问题不能得到解决,“则冲突随时可以发生,政治问题实无法商谈”。蒋介石认为:“如共军必须占据以上地区,威胁政府,则政府认为一切无法续谈。至于其他军事问题,如须与行政问题同时商谈,政府当然可以考虑”,“但如以上实际问题不能解决,则交通被阻塞,经济不安定,摩擦不能停止,政府即欲进行和平商谈,亦将无能为力。倘此项小的问题能合理解决,则其他事项,自可依照马歇尔将军所提之方案继续商讨”。他说:“应从此一问题谈起,盼中共不必因小问题而影响大局。至于共军如遵令退出以上各地,其行政人员之安全等,政府自将负责保障。”
周恩来认为:承德、安东、胶济、苏北四地区“似各有性质与程度之差别”。胶济路方面“如驻军问题与交通管理问题能合理解决,则交通可以恢复。安东亦无问题”。
苏北问题,周恩来说:“中共原要求整编成一军,其后由余做主允减为二师,第二期统编为一师,且以淮安为最南驻军地区,将来驻军依照统编比例驻扎,当亦不至威胁政府。且淮安为余之故乡,当地情形余知之甚稔,就余个人言,亦甚愿此地区之问题能早获解决。惟此地不如安东为新占区,中共占领此地已有六年历史,地方行政设施与干部训练,皆已有相当基础。现在该地设施,虽亦有人不满,但无论就平均地权与耕者有其田之原则而论,皆无违法之处。而事实上,如中共一旦从苏北撤退,地方秩序必成问题。且当地人士亦将感到若干困难。”但蒋介石认为:淮安“亦系一极小的地区,吾人决不应以此小的地方而影响整个大局。就军事观点而论,共军占据淮安一带,政府实已无安全可言,中共如有和平商谈之诚意,何故尚须以军队占领此与其本身安全无关之蕞尔地区?恐中外人士对此均不能不有所怀疑,为中共计,如欲求谅于国人,不如迅速从苏北撤退,使全国上下均可安心,而和平商谈亦可顺利进展”。
热河承德问题,周恩来认为:“中共所占者为点而非线,中央在北宁路驻有强大军队,绝不至遭受威胁,亦不至发生冲突。”蒋介石说:“热河为北平之屏障,政府不要北平则已,政府如要北平,则必须保有热河,且北宁路每至秋季常为洪水冲断,政府要保有东北,绝非此一线交通所能维持,此理之至明者”,“如再拖延不决,致前线时有冲突,北宁路不获安全,则谈判永无结果”,“中共能在二三个月内退出承德,亦未为不可,但承德以南地区,必须在一个月以内完全撤退”。蒋介石最后强调:“此为政府与中共和平谈判之基础,倘此点不能实现,则一切无法再谈。”[9]
其实对于以上问题,周恩来在6月30日他主持召开的记者招待会上已明确答复:“政府要求虽如此不合理,但我们还是让了步,答应可以在某些地区不驻兵。然而政府还是不满足,一定要这些地方的党政军民众团体一律撤出,实在太不合理,而且超出整军的范围,是我们不能接受,也不能考虑的。”[10]7月3日,《新华日报》全文发表周恩来回答记者问内容,有力地回应了蒋介石的无理要求。
此次会谈是国共南京谈判极为重要的一次会谈,是在没有马歇尔居间调解情况下,国共双方直接面对面交锋,“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此次谈话都是蒋的最后摊牌”。[11]蒋介石破坏政协决议,无视中共在抗战期间所取得的成果,要求中共撤出苏北等解放区,但周恩来针锋相对,要求撤出之后保留原地方政权,坚决捍卫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争取的胜利果实,双方已无回旋余地。虽然新闻报道“空气非常融洽”,[12]但蒋介石极为不满,在日记中写道:“十时周恩来来见,邵、王、陈在座,余明告以整军停战以前之最低基本要求非先解决不可,尤以承德一点加以强调也。约谈半小时余,彼似悻悻然而去。”“惟有自惭感召无方耳。”[13]
7月15日,蒋介石不宣而战,动员海陆空12个军以上50多万兵力向苏北解放区发起进攻,[14]国共军事决裂。
二、 周恩来偕同第三方代表与蒋介石的见面会
虽然国共军事对抗不断升级,但谈判仍在继续。1946年7月至9月,马歇尔八上庐山,与正在避暑的蒋介石磋商,亦未能取得实质性进展。周恩来认为:“和平谈判成为政府当局放手大打之烟幕”,[15]“其作用无非以小谈来掩护大打,这是一种拖骗手法,中共绝不上当”。[16]9月,国民党军队围攻晋察冀边区首府张家口,同时国民党还单方面紧锣密鼓筹备“国民大会”,国共合作面临政治决裂的危局。周恩来分别致函马歇尔、蒋介石表示,如国民党军队不停止进攻张家口的军事行动,“中共不能不认为政府业已公然宣告全面破裂,并已最后放弃政治解决之方针”。[17]马歇尔对蒋介石“以武力解决基本争执之政策”“实难同意”,认为“政府有保障其安全之需要”,若不能停止冲突,则“向杜鲁门总统建议,请其将余召回,并中止美国之调处工作”。[18]
“救中国的任务仍须要由中国人自己解决”,国共之外,曾参加重庆政协的各党派及无党派代表“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精神”,[19]为民主和平积极奔走呼号,居间调解。应国民党邀请,留上海的中共代表和第三方面人士乘专机赴南京,在国民政府办公地会晤蒋介石。
10月21日11时,中共代表周恩来、董必武、李维汉、王炳南,青年党代表曾琦、李璜、左舜生、陈启天、余家菊、杨永浚,民盟代表张君劢、沈钧儒、黄炎培、罗隆基、梁漱溟、章伯钧、蒋匀田,社会贤达代表郭沫若、胡霖,国民党代表吴铁城、王世杰、孙科、邵力子、雷震等30余人,至国民政府会晤蒋介石。[20]蒋介石跟大家握手寒暄,表示欢迎,并说:“我等你们很久了,你们赶快商谈吧,政府方面由孙科作代表,我原定前两天去台湾,为了等你们,今天才能走。”说完,蒋介石就走了。[21]此次会谈,也是周恩来与蒋介石的最后一次见面。
蒋介石对中共及第三方人士“赧颜不置”,“慰談十分时即辞出”,[22]如此傲慢无礼的冷漠态度,令各方人士极为不满。参加这次会谈的罗隆基说,在这“既是接风又是话别的招待茶会”前,听闻蒋介石下午要去台湾的消息,“对我们这些幻想向蒋介石讨和平的人,不啻是迎头泼来一盆冰冷的冷水。不迟不早,蒋介石就选中了这个时刻,向由沪回京的代表们说一声‘恕不奉陪’的告别,意义还不明确吗?把我们接回南京来,这不是戏弄吗?”他幡然醒悟:这次南京和谈“是蒋介石对和平演的一出江西、湖南所流传的‘赶尸回家’的戏法”,“共产党是不迷信的,早已看透了蒋介石这手骗人的假和平的把戏”。[23]时任民盟秘书长的梁漱溟认为“政府和谈是一骗局”。[24]第三方出面调解未获成功,各方人士最终看清了国民党假和平真内战的面目。
1946年11月15日,“国民大会”开幕,“这个‘国大’不是根据政协决议或通过协商来召开的,这个大会一开即表示政治分裂了。”[25]中国共产党及民盟代表宣布不参加会议,国民党与中共政治决裂,第二次国共合作终结,政协会议通过的《和平建国纲领》成为泡影。蒋介石认为,“国民大会”的召开打破了中共联合其他党派孤立国民党、围攻国民政府的阴谋,此后中共“反形成其孤立之环境”,此实为国民党“最大之胜利也”。[26]然而,事实恰好相反,“第三方面大部分居然敢于反对蒋记国大”,跟着中国共产党的路走了,完成了“教育人民的一课”。[27]随着中国共产党军事上节节胜利,1948年4月30日,中共中央发布“五一口号”,发出“召开政治协商会议”“成立民主联合政府”的号召,[28]得到各民主党派、无党派民主人士热烈响应,“揭开了中国共产党同各党派、各团体、各族各界人士协商建国的序幕”。[29]
三、 结语
国共南京谈判是中国共产党为落实政协决议、争取和平民主,在马歇尔斡旋下,与国民党进行的政治磋商。马歇尔无功而返,使他认识到“中国的和平与稳定,归根到底,应该由中国人自己的努力来实现”,这一点“是美国的调解努力所不能逾越的”。[30]国民党军队公然违反停战协定和政协决议,攻占东北四平街等地,蒋介石在谈判中提出中共军队驻地、中共撤出区的地方政权交接等无理要求,周恩来则与之面对面交锋、据理力争。双方分歧严重,国共和谈陷入僵局。此后,国民党大举进攻苏北解放区,单方面召集“国民大会”,漠视各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的调解,最终国共军事政治全面决裂,第二次国共合作终结。周恩来与蒋介石在国民政府的两次直接会谈,是谈判的重要组成部分。国共南京谈判为中国共产党的战略防御争取了时间,展现了中国共产党争取和平民主的诚意,得到了马歇尔及第三方面人士的同情理解,为解放战争的胜利和新中国的建立赢得了政治主动。
注释与参考文献
[1]《中央关于目前形势与任务的指示》(1946年2月1日),中共中央统战部、中央档案馆编:《中共中央解放战争时期统一战线文件选编》,北京:档案出版社,1988年,第71页。
[2]《国府礼堂茶会,主席招待外宾》,《中央日报》1946年5月6日,第2版。
[3]《三人小组飞抵汉口,调查“鄂境共军即被围歼”事,定今晨赴宣化店》,《中央日报》1946年5月6日,第2版。
[4]《呼吁和平:民盟电蒋主席及毛泽东,建议东北停战三项办法》,《大公报》1946年5月22日,第2版。
[5]《蒋主席向马歇尔特使提示整军原则四项》(1946年6月28日),秦孝仪主编:《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七编 战后中国(三),台北:中国国民党中央党史委员会编印,1981年,第189页。
[6]《蒋介石日记》(手稿本)1946年6月30日,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藏。
[7]《蒋主席与马歇尔特使商讨整军方案及军队驻地问题谈话纪要》(1946年6月30日),秦孝仪主编:《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七编 战后中国(三),第192页。
[8]周恩来:《力求和平,但不允许国民党武装接收》(1946年6月29日),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共南京市委员会编:《周恩来一九四六年谈判文选》,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年,第503页。
[9]《蒋主席召见中共代表周恩来商谈停止冲突恢复交通及整编统编军队等问题之谈话记录》(1946年7月2日),秦孝仪主编:《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七编 战后中国(三),第195-198页。
[10]《周恩来招待中外记者答复有关时局各项问题》,《新华日报》1946年7月3日,第2版。
[11]邓野:《南京谈判与国共第二次合作的终结》,《历史研究》2002年第2期,第80页。
[12]《三项问题解决后、综合小组会重开,主席昨接见周恩来,望共党亦能作同样让步》,《中央日报》1946年7月3日,第2版。
[13]《蒋介石日记》(手稿本)1946年7月2日,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藏。
[14]《对内战扩大与政治暗杀暴行,周恩来同志严正声明》,《新华日报》1946年7月18日,第2版。
[15]周恩来:《抗议签订售让协定,立即冻结全部剩余物资》(1946年9月14日),《周恩来一九四六年谈判文选》,第645页。
[16]《国方对商谈毫无诚意,企图借小谈掩护大打》,《新华日报》1946年9月5日,第2版。
[17]《中共代表团九月三十日致蒋介石、马歇尔备忘录》(1946年9月30日),《中共中央解放战争时期统一战线文件选编》,第130页。
[18]《马歇尔特使上蒋委员长要求立即获致无条件停战协议事备忘录》(1946年10月1日),秦孝仪主编:《中华民国重要史料初编——对日抗战时期》第七编 战后中国(三),第218-219页。
[19]《中共上海发言人发表继续和谈声明》,《新华日报》1946年10月21日,第2版。
[20]《和平商谈即可揭幕,各方代表昨日抵京》,《中央日报》1946年10月22日,第2版。
[21][24]梁漱溟:《我参加国共和谈的经过》,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华民国史研究室编:《中华民国史资料丛稿·增刊》第六辑,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92、97页。
[22]《蒋介石日记》(手稿本)1946年10月21日,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藏。
[23]罗隆基:《从参加旧政协到参加南京和谈的一些回忆》,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合订本第6卷第20辑,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第231、227页。
[25]周恩来:《国民党片面召开“国大”即表示政治分裂》(1946年11月11日),《周恩来一九四六年谈判文选》,第686页。
[26]《蒋介石日记》(手稿本)1946年11月16日,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藏。
[27]周恩来:《一年来的谈判及前途》(1946年12月18日),中共中央文献编辑委员会编:《周恩来选集》上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260页。
[28]《中共中央发布:纪念“五一”劳动节口号》,《人民日报》1948年5月2日,第1版。
[29]《纪念中共中央发布“五一口号”七十周年座谈会在京举行,汪洋出席并讲话》,《人民日报》2018年4月29日,第1版。
[30]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翻译室译:《国共内战与中美关系——马歇尔使华秘密报告》,北京:华文出版社,2012年,第38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