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旭可
作者有话说:多少人间好颜色,不如你少年时眼底的墨色,盛年时嘴角桃花色。所以,也定不及你暮年鬓角霜雪色。
故事的结尾,我犹豫再三,没有悲剧收场。无数次删除留有遗憾,无数次斟酌的语言亦留有期许。有幸遇见,愿故事前的你能勇敢去爱与面对。
约图建议:古代,女主(郡主,衣服华丽一点)坐在墙头,晃荡双脚。墙下,男主(王爷)伸手想接住她。
摘句:你是人间惊鸿客,予我一场相思赋。
1
暮色苍茫,南城郡主郁意,一袭黑色夜行衣,窈窕身影,藏在阁楼檐间。一双沁水的眸子打量着肃王裴羡的寝殿。
半天不见锦儿爬上房檐,郁意转身回头,那丫头还在笨手笨脚地甩着爬墙的钩子。好不容易双腿跨坐在墙上爬上来,一副求表扬讨夸奖地说:“郡主,奴婢厉……”害吧!
话未完,人已落。下一秒锦儿直接栽跟头栽到人家院子里去了。
锦儿刚落地,便被护卫给团团围住,在暗处的郁意瞬間傻眼!
为首的那个人,翩然而至,不惹尘埃似如人间惊鸿客。
他身型修长,尽管身着款式再简单不过的白色长衫,依旧给人一种迎面扑来的精致感,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容颜,惊艳、完美。
护卫禀报:“爷,抓住一个刺客。”
裴羡!他不是应该在皇宫吗?
郁意皱着好看的眉头。她本想趁着今日裴羡离府,打算夜探裴羡的书房。
她和他打赌,一定会不着痕迹地拿到他的锦盒。只因那里装着他们指腹为婚的先帝遗诏!只要她拿到且全身而退,他便输了。
他将应她所求放过她。
裴羡一脸温笑,看着地上趴着的锦儿说:“肃王府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不怕掉脑袋?”
锦儿一听,哆嗦着身子。眼神忽高忽低地瞥着郁意的方向。希望自家郡主赶紧现身说明情况,她还不想脑袋搬家呀。
裴羡顺着锦儿的视线,一眼就发现房檐暗处的郁意。他依旧温和地笑着:“萧然,这墙院的鸟,过于活泼,可爱得紧,”而后故意大声吩咐道,“射下来,炖汤!”
郁意本想等会儿换身派头,寻个恰当的由头来领锦儿回去。只要她不露面,谁知道今晚夜闯的人是她。
锦儿一看弓箭手的阵势,护主心切,嘴巴就跟连环炮一样:“王爷,炖……炖不得……”
她大喊道:“郡主,快下来。”
郁意被她一喊,跳出也不是跳进也不是。一个不稳直接跌落在院内。“哎呀”一声,扑得一身的白雪。
郁意看着眼前那个眼眸里含着温柔的裴羡。她一双妙目狠狠地瞪着他,好像要剜下他的肉,她愤恨地说:“你诈我,不算!”
裴羡走近,好笑地看着郁意那气鼓鼓的模样。白瓷小脸被凛冽的风吹得脸颊边的一抹胭脂粉衬得她煞是娇媚可爱。
裴羡就这样以着居高临下的姿势看着她,暗影全然笼罩住这抹娇小的身影,她俊秀的眉蹙在一起。
“输了就是输了,你怎么还耍赖!”
果然,他邪邪一笑俯身,呼吸的气息在她脸上拂过。
裴羡挥挥手,示意关进大牢。
听此,郁意慌了手脚,但还是威胁道:“裴羡,你要是敢,我就废了你!”
裴羡的眼神变得很深情,意有所指道:“废了我,”他俯在郁意的耳边坏坏地说,“娘子的下半辈子可怎么办啊?”
“谁……谁是你娘子!”郁意似怒非怒的嗔怪如一汪春水流进他的心里。
郁意似是反应过来,补话:“三个月期限未至,我便还没有输。”
2
牢房。
郁意恨恨地想,要是她真嫁给他,还不得天天跟他的小妾们百花齐放、百鸟争名?
一想到,刚刚裴羡的孟浪之语,还是惹得她小脸绯红。
咦……想什么呢?
郁意拍了拍脸颊,立刻打消念头。
“郡主,王爷还是挺喜欢您的,”锦儿分析了近几次的爬墙经验,得出总结,说,“您就服个软,我们就能出去了。”
“喜欢?”郁意噘嘴,一副极其嫌弃的模样,“他这色坯,老奸巨猾的!”
裴羡将她关入大牢,辗转难眠。到底是她还是不是她?
两年前的算计……裴羡想到,一个人怎么会有判若两人的性格。一个冷若冰霜,一个顽皮可爱,裝一朝一夕可以,但是一年两年,不露出马脚真的很难。
想到几次三番爬他墙的小丫头,他终是忍不住走向大牢。
修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走到床榻前,看着将脚屈在身侧的郁意浅浅而眠的模样。
似是梦魇,毫无血色的小嘴微微启唇,发出细碎的呓语,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她。
记忆里的她快乐活泼,会和他顶嘴,违反他的规定。可此时的她却是这般脆弱,脆弱到好似风一吹就能把她吹走吹散,她眉宇间浓重的害怕与惶恐清晰可见,令人说不出的心疼。
他修长的手指缓慢地以最柔软的力度轻抚着她的小脸,大掌全部包裹着她额间到太阳穴的肌肤,指尖没入她如墨般的三千青丝,动作说不出的暧昧,好像他们本就是一对相爱的夫妻,可就算是这样也无法消除她的害怕与恐惧。
“不……不要……”郁意一睁开眼,不经意间将裴羡的手重重地甩开,拍打在手背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郁意刚刚清醒过来的眸子,还带着些氤氲的水汽。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裴羡的脸,那双美眸瞪得大大的,好像还没从睡梦中清醒过来,眼底的害怕,脆弱轻而易举地被裴羡捕捉到。
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就这样安静地看着,看着看着,笑着笑着又低泣起来。
“本王……”
裴羡还没有说些什么,郁意干脆就放声大哭,哭累了喉咙沙哑着道:“有水吗?”
她眨着那双充满水渍的眼眸,有种撒娇的可爱。
他递给了她一杯水,她雪白的脖颈上光滑细腻,伴随着喝水的动作喉咙处的肌肤有规律地起伏着。
裴羡的瞳孔微微收缩着。
郁意衣着单薄,感受到寒意,就连呼出的温度都变成了白气。
白色的雾气在她唇边化开,将她那张小脸映衬得更为柔美。
裴羡解下披风,包裹着她,顺手帮她掖了掖被风吹落耳边的发,然后将她抱起。
披风带着刚刚离开身体表面的温度,以及专属裴羡的味道。郁意下意识地抬起头看抱着自己的男子。
明明坠入深渊,却在触碰到他时有种天堂的安稳。
3
一路上,郁意没有说一句话,那清澈的眼神用裴羡都不懂的意味落在他脸上。
裴羡微微的拧起眉心:“你老是这么看着本王做什么?”
郁意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了,老是重复做这个噩梦,梦中的他葬身火海,大火吞噬着一切。
因为她,他狼狈不堪;因为她,他满身血痕,最终殒命!那么,若因她而起,那她离去,会不会一切都只是梦境……
裴羡侧过头看着她的脸,问:“想什么?”
郁意下意識地回了一句:“与你又没有什么关系!”
是的,和他说了他信吗?
闻言,裴羡冷硬的脸一怔,眼底越发幽深起来。
“与你无关”,这样的话,让裴羡只觉得胸闷异常,无关亦无所交集,无所交集亦不重要,不重要便不在乎!
她的在乎有这么重要吗?裴羡莫名的烦躁,每次到她这儿总弄得心绪不宁。
裴羡将她抱回厢房,过不久便有下人端来了姜茶,这是他来接她之前便吩咐的。
郁意裹着被子手里捧着冒着热气的姜茶,一口一口轻嘬着,她认真地说道:“王爷,我要退婚。”
他以为她要说什么好话,还真是好话!
裴羡手里的茶杯瞬间在他手心里化为碎屑,血腥味道溢出,空气中带着凝重、危险、腥腻的味道。
空气中飘过一丝危险的气息。
裴羡未语,忽然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如此近距离接触,两个人的心跳却是那样的明显。
裴羡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说:“南城王来信,郡主要在本王这儿小住些时日,培养培养感情。”
裴羡黝黑的眼安静地凝视着她的脸,又接着说:“确实,郡主来几次,本王也未曾迎你做客,是本王照顾不周。好生伺候!”
裴羡拂袖离开。
锦儿一脸愁容地看着床榻上,一脸淡定的主子。
“我很好呀!”郁意抬手示意锦儿再来杯水。
这丫头看着地上破碎的杯子,上面还沾染了血迹,幽幽地叹口气,说:“郡主,怎么每次到您这儿,王爷总是和风细雨地来,狂风骤雨地走。能将王爷气成这样!您真厉害!”
“噗……”锦儿这话,直接让她将茶水喷出去。
她看着那滴滴血迹,只叫人黯然神伤,何必呢?
“好了,有没有吃的?我饿了。还有,我要吃糖醋鱼。”前一刻病恹恹的郁意,下一刻便精神抖擞,虽然脸上还是有些病态,但是在吃的面前她从来都是抱有崇高的敬意。
既来之则安之。
“郡主,我去厨房给您拿。”锦儿放下手里的活,立刻就去了厨房。
刚走到门口,锦儿一本正经地看着自家主子说:“郡主,这儿不是我们家!”
4
裴羡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留一个身份有些可疑的小丫头在身边。因着她的泪水,泛起从未有过的慌张。或许这次她的留下,就能知道他的选择正不正确。
郁意就这样留在了肃王府。
三个月,他囚她在身边,给她无限宠爱。
郁意从开始的躲避到后来的胆大妄为。
有时裴羡练剑,她便在一旁观看——
她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看着裴羡舞剑,趁着裴羡不注意,调皮地将沾满糕屑的丝巾往他脸上招呼。
一副郎情妾意,你浓我浓,说是琴瑟和鸣一点也不为过。
或者是弄出些动静——
“王爷,郡主刚把您最爱的青花瓷瓶给打破了。”萧然在案前禀报着。
正在画画的裴羡听到后抖了抖,一滴墨汁直接滴落在宣纸上,眼看要完成的画作,就这样毁了。
裴羡不由得低吼一声:“岂有此理!”就在萧然替郁意捏把汗的时候,他说,“碎片有伤到她吗?”
隔三差五就有人来禀报:“爷,郡主把您珍藏的画作给烧了。”
裴羡只幽幽叹了口气,道:“这败家的小丫头……”他的目光间尽显宠溺。
“爷,郡主看上了您院里的梧桐树。”萧然语顿,继续道,“正砍着,说是请工匠给做张贵妃椅。”
裴羡眉毛挑了挑,说:“她高兴就行。”
裴羡心想,只要她不惦记着那锦盒。
下人们渐渐明白这位南城郡主在王爷心里的地位了。
她说:“裴羡,我一点都没有做你王妃的潜质,也没有王妃该有端庄气质、优雅大方、贤良淑德,你确定要娶我?”
正在看奏折的裴羡闻言,抬头嘴角含笑地看着她,问:“然后呢?”
郁意与他相互对视,认真地说:“放我离开。”
裴羡盯着她姣美的脸庞良久,从她眼角眉梢读懂她的用意,答:“不行。”
郁意怒吼:“我们关系单薄,凭什么要囚禁我?”
裴羡有理有据:“指腹为婚,你说呢?”
郁意见招拆招:“那囚禁呢?”
裴羡答得自然:“小住。”
郁意翻白眼:“王爷,你那么多女人,又不差我一个。”
指腹为婚又不代表是某个人的私有物,怎么可以这么霸道。
次日。
肃王裴羡为了即将迎娶的正妻,重视南城郡主,为博美人一笑,将所有的妾室全部被遣散。整个长安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郁意气呼呼地跑到书房问裴羡几个意思,他这样做的话还不是她落下个善妒的名声。重点是她离开的机会更加渺茫,微乎其微,怕是真走不了了。
郁意吼:“裴羡,你故意的。”
故意让她误会,故意引诱她,让她动心,离不开他。
裴羡淡笑:“有你一个就够麻烦的。”
裴羡答非所问,一副坦荡的模样,不否决也不肯定,但他是真觉得应付她一个此生足够了。
气得郁意原地跺脚,又对他无计可施。而她的心似乎也渐渐被他给扰乱了。
裴羡说:“要出去走走吗?”
吃过早膳,裴羡没有让人跟着。
新府街,人潮涌动。
这里是唯一一处没有达官显贵染指半分的地方。一路走着,来来往往的老弱妇孺都会和他问好,在这里他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郁意怕和他走散却又迟迟不敢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袖。她觉得自己被他迷惑了,而且不知不觉泥足深陷。她还能无所顾忌地离开吗?她百转千回的心绪在这一刻暂停了时间。
人潮中,裴羡突然停下脚步,像是察觉到身后人情绪上的变化,他突然转过身来看着她。
他于人群之中缓缓地向她伸出手,原本喧嚣的声音瞬间褪去,耳中、眼底,满满的被这个轻易察觉自己不安,向着她伸出手来的男子占据。
郁意眼神闪烁,乌黑如云的发自然地垂落在身后,她就站在原地。
他说:“过来。”
见郁意没有动作,裴羡醇厚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人不得不去遵循。
她将自己的手放在那双掌纹路清晰的手心内,却意外察觉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他有些沉溺在她柔软的小手之中,就连平日里警惕心也随之降了一分。
青砖红瓦,细雪霏霏。
两人并肩同行,鬓边霜雪色犹如暮年光景。
好似,他们已相伴白头。
郁意忽而勾起一抹明媚的笑,说:“若我只是南城郡主,你还会这样吗?”
裴羡愣神,并未作答,手却下意识地握紧郁意的手。
5
夜色寂寥,轻舟红船,雪花纷飞,一人独饮。
裴霁从松林穿过,喊他:“王兄。”
裴羡笑:“一起喝。”
裴羡与裴霁虽不是一母同胞,却甚是亲厚。裴霁谦恭有礼,事事以王兄为先,裴羡对这个弟弟亦爱护有加。
雪色夜月景,两人对饮。
裴霁道:“王兄有心事。”
裴羡回头,看看他淡笑:“喝酒。”
6
裴羡带着期许和说不出的愁然与厚重感来到肃王府后院。
“奴婢扶稳了。郡主,您可慢点呀。”锦儿都急出眼泪了。
“锦儿,我就出府走走,一会儿就回来。”摇摇欲坠的郁意在墙上挂着。
不知何时,一个俊俏的男子出现在他们的身后,带着疑问的声音响起:“你们这是?”
郁意很老实地回答:“爬墙。”说完就后悔了。
她一偏头,眼神一转,裴羡就在他的身后。
“我只是太热了。”一个喷嚏后,空气静止了,郁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上来兜兜风,呵呵。”
裴羡面无表情,而裴霁的眼神很奇怪,三分打量,七分疑惑,就这样看着郁意。
裴霁不会看错,只是一眼便知晓,他见过她,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仔细地端详着她,走了神。
郁意伸出一只手来打着招呼,却不曾想,离落地摔跤就差一步了,那就是松手,
“啊……”裴霁见此状况欲上前搭把手,却还是没有裴羡的速度快。
结果是,裴羡并没有怜香惜玉地接住她,而她却在萧然毫无防备时,加莫名其妙、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萧然的背上。
“你……”裴霽想关心一下,在看到裴羡的眼神时,喉咙里的话戛然而止。
裴羡在生气。还没有哪个女子能让堂堂肃王裴羡露出真性情的,唯有眼前的女子了!
锦儿被吓得半死,蒙在原地。
裴羡问:“你要去哪里?”
郁意说:“我……赏月。”
其实她更多的是想调查清楚两年前发生的事,她的梦魇……
“今天的月亮,很美。”郁意指着飘雪的夜空。
裴羡也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一个奇女子,能把人无形之中气得半死,大家都齐刷刷地抬头,只见云层薄雾笼罩着,月亮更是没有!
郁意只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裴羡打量着自家墙院,若有所思:“这墙……”随即,他认真地说着,“郡主爬得不是很称手,改改。”
结果第二日唯一隐秘的一角又被加高了几丈。
他虽是笑着说的,可眼底的怒气郁意能感觉得到。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来的,进时容易出时难。
郁意嘀咕着,整个人都蔫了。
7
“郡主,能不能换个墙爬?”那里已经是第四次了。
“要不,您从了王爷吧!王爷为了您所有侍妾一个未留。”锦儿嘚瑟地为裴羡进言,“这男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啊!太有魅力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醉弯了眉梢,醉红了朱唇,唯独醉不了心上秋。
郁意喝着梨花醉:“是啊,他怎么这样。”
她心想:“等娶了我,下一个指腹为婚给他的,他是不是又有理由强留在府里?”
锦儿苦口婆心道:“郡主,王爷待您是不一样的。”
“他对我,”郁意敷衍说,“自然是不一样的。”
不知不觉离三个月的赌约越来越近。
锦儿献上计策:“等明日王爷去上朝,趁机去他书房,若找到便依言解约。若不能,点一把火烧个干净,到时候没有证据也可以毁约。再不济下点药,逼他就范!”
郁意白了她一眼,就第一个最笨也最靠谱好吗?
郁意在想,这是当她傻的吗?
夜晚,郁意再次来到书房,没想到轻而易举就让她找到想要的锦盒。
这时无明的火突然从门边燃烧起来,火势越来越大,她整个人被烈火包围着。
郁意猫着身子在书桌下趴着。火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空气也渐渐稀薄。
郁意低泣着,被烟熏得沙哑的嗓子一声声喊着裴羡的名字。
锦儿哭着跑去找裴羡。
裴羡一听,立刻奔向书房。他一冲进书房内便感受到一股灼热的烈火扑面而来。
火光中,裴羡的眼睛明亮而坚定,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响在耳畔。
燃烧的噼啪声响越来越大,郁意心里猛然间一跳,下意识地往上看,早已被火烧得摇摇欲坠的横木,此时终于承受不住往下掉落。
“郁意,你在哪儿?”他带着迫切,带着一丝慌乱地喊她。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全身僵硬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横木落下。突然,一只有力的大掌拽在她手臂处,在落木砸下来的前一秒将她拉入怀中。
柔软的身子抱在怀中,裴羡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她还活着,这一点就让裴羡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郁意的眼神呆滞,双腿发软的依靠在身后之人的胸膛上。她害怕、恐惧。
她的脸被烟熏得黑黑的,额头还带着血迹,整个人狼狈不堪。
裴羡沉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就这么想离开吗!”
一向跟裴羡保持着适当距离的郁意,忽然紧紧地将裴羡抱住。她剧烈颤抖的手臂很用力地抱着他的腰身。
他揽住了郁意,将她打横抱起。
郁意在昏迷前,她听到他说:“郁意,幸好你没事。”
如梦似幻。
裴羡守了她一天一夜,手里把玩着郁意紧护在怀的锦盒,似是在沉思什么?
在火场里,裴羡明明感觉得到,他对郁意是重要的,这是一向保持距离的郁意从未表现出来的态度。
郁意隐隐约约感觉有人在自己的唇上落下冰凉的吻,好像是裴羡的味道。
裴羡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对这个小丫头是如此在意。
郁意缓缓睁开眼睛,惨白着脸,看向把玩着锦盒的男子。
裴羡无波无澜的眼眸看向她道:“休养好了,便送郡主回府!”
他这是什么意思?他……
郁意懵懂的眼神逗乐了裴羡。
裴羡苦笑道:“你赢了!”
在郁意养伤期间,裴羡没有露面。
她是不是她,她的算计也好,预谋也罢!她活着便好,哪怕不爱他!
裴羡望着这一波湖水,心里却空荡荡的,一滴清泪划过俊美的容颜。
8
郁意没有想到就这么轻易地离开了。她才回府的第二日便接到皇上下的诏书——靖王裴霁求旨与南城郡主郁意的婚事,婚嫁缔约,结倾世之好。
天家许诺怎可能轻易毁约。
怎么会是裴霁?
南城王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特别是这突如其来的圣旨。
郁意傻了般回想着离开时的一幕幕,他说的“你赢了”原来是……这意思。
自古以来,官家儿女从来没有自己的思想与行为,只是让人换来换去的棋子,巩固地位的物品。
裴羡没想到,她宁愿死也不愿意留在自己身边。
囚她不如说是囚己,放过她也不过是放过自己罢了。只是,在听到萧然来报,靖王裴霁求娶南城郡主时,他疯了!
他紧赶慢赶到南城王府,那心尖上的人儿失魂落魄的模样让裴羡心如刀割。
明黄色的圣旨,握在她手,犹如利刃,刺入他心。
他心如刀割。
裴羡终究还是迟了。
郁意目光呆滞地拿着圣旨,看着破门而入的裴羨。
他晚了一步!
郁意绝望地看着他:“这……就是你放了我?”
裴羡无奈地笑,说:“非我所愿。”
9
郁意大婚,十里长街火树银花,红色绵延。
靖王府却丢了新娘!
因着锦盒一事,那里根本没有指腹为婚的信物——圣旨!反而是揭露裴羡克扣赈灾粮款,贿赂官员动摇国之根本的铁证。
裴羡被囚府中,幽闭于府门,与他密切接触的人全部被彻查。
那一夜,毁了他,也毁了他和她的情……
郁意了解裴羡的为人,得知裴羡的境况,郁意追悔莫及。
郁意逃婚,来到那日他带她来的新府街。
郁意的眼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惨状,她从未见过。
只见裴羡眼角通红,眼神无疑是冰冷至极的,一双嗜血的眸子,尽管嘴角噙着笑。他紧紧地看着她。
郁意想要靠近他,却被裴霁牵制住。
男人听见声音,抬头看了一眼,在看清是郁意时,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相信她会在这里。
然后他做了一个郁意觉得他永远不可能做的动作——他揉了揉眼睛。
郁意眼角有泪,见到他这个人、这番景、这一个动作,让郁意觉得酸楚极了。
她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落入雪色,落入他晦暗的目光。
裴羡说:“你来了。”
只这三字叫她好不难受,悲痛欲绝!
郁意看着禁锢自己的裴霁,泪眼婆娑地问:“为什么?”
直到郁意看清裴霁身边站立之人,她才恍然大悟。
“锦儿,当年是你冒充我的容颜,伤了裴羡。”
“裴霁,是你借锦儿之手骗我入局假借赌约,找出‘物证’陷裴羡于不仁。亦是你,放了那场大火想置我于死地。若我死在肃王府,肃王难辞其咎。”
“裴霁。他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怎忍心如此待他?”
裴霁一改往日的温和沉稳,阴沉的语调骇人。
她字字珠玑,句句泣血。
裴霁怒吼:“他不是!凭什么他是过继而来的却是长子?!凭什么所有的好名声皆是归他所有?!”
“凭什么我爱的女人也非他不可?!郁意,我究竟差在哪里了?输在哪里?按婚约所定,你是属于我的,也只能是我!”
郁意的冷眸轻蔑地看着裴霁,控诉道:“凭什么……凭他身先士卒,凭他爱民如子倾尽所有!”
“属于你?”郁意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嘴角勾起一抹绝美的微笑。
裴霁怒视着眼前的郁意,说:“他越是想要得到的,我越是要和他争;他越是受宠爱戴,我越是要他臭名昭著;他越是珍之重之,我必毁之灭之。”
“可是裴霁,你知道吗?”郁意心痛地闭上双眸,“他珍之重之的,所顾忌的从来都不是自己啊。”她无奈地说,“你说我属于你,你何尝不是将我当作一枚棋子?!”
周围的竹叶凌空飞旋直接飞向裴羡,裴羡猝不及防,就这样被围困着。
郁意挣脱裴霁拉住的手臂,推开裴霁。
她想要护他一回。
郁意闯入漩涡,竹叶片片如刀冰冷刺骨,划过裴羡的身体,划过郁意的寸寸肌肤。
“为什么还要回来?”郁意忧伤地看着裴羡,呢喃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裴羡不来寻她,他便能安然无恙……
都是因為她的愚昧无知,闯下这祸事。她眼眶里的泪无声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裴羡满眼柔情地凝视着怀里的郁意,欣然说道:“我不来,又怎么会再见你。”
“裴羡,这境地,你是可以避免的。”郁意终是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我也曾想过,即便万劫不复,”裴羡薄唇轻启,“可为你一人又如何?”
裴羡想见她,可是又不知道用什么理由。
裴羡眼里的闪烁与纠结。他的情真意切,郁意她感受得到的。她难以自持地靠近那颗温柔的心。
郁意踮起脚尖,将唇凑近他的冰冷的薄唇,落下一吻。
她说:“我是爱你的。”
裴羡微微颤抖。他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
他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了。
下一刻,裴羡拉开与郁意的距离,他看着裴霁说:“她是无辜的!你放了她。”
剑闪现的光芒有些刺眼,让人的眼睛都无法睁开,刹那间,裴羡只觉有一个温暖似火的身影挡在自己胸口。
“噗……”一口鲜血喷出,红而妖艳,剑直接从她的心脏处穿过。
裴霁没想到她会如此奋不顾身。
郁意中剑跌落,跌落在血色残雪之中。裴羡也昏倒在地,她想上前再看他一眼,就一眼,却被裴霁抱着离开了。
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响彻云霄。
10
新府街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仿佛一切就这样泯灭终结在这一场大火之中……
时隔一年,万千百姓得知肃王被陷害一事纷纷联名上书为肃王裴羡请命,裴羡得以正名。
靖王裴霁扰乱朝纲陷害忠良,被赐死。
裴羡消失得无影无踪。
南城郡主郁意,新婚之夜被人刺杀不治身亡,香消玉殒!
初雪临冬,雪扰红墙七分寂,红墙映雪三分白。
冬风凛凛,卷起一层云,初雪无声,染尽山色。谁惹红尘潇湘,一杯热茶轻奉。
孤松,瘦湖,寒烟翠,秋已消逝。轻舟红船,湖水杳杳,映不出心上事。蒹葭水湄处,苍茫眸底色。
她红袖添香,倚栏为伴。
日落,南风起,悄悄染了凉薄。而一抹新愁亦兀自蔓延。
他问:“你来府里多久了?”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响起。棱角分明的脸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乌黑的凤眸,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泛着迷人的色泽的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的男子!不失一切人间好颜色。
她答:“一月有余。”
她慢慢走到他的身前。期许他的余光能有片刻停留在她的身上,从他的口中听到他唤她的名字。可是从未……
郁意,她的名字。
裴羡因为新府街那次刺杀双目失明,失了记忆。而郁意因祸得福,那一剑再多一寸,就算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
一场假死换得她的自由。
而今,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她亦不是身份尊贵的郡主。
也罢……往事如烟,倒也忘了个干净。
“公子,该回家了……”
郁意执着他的手与他一处,雪地里两双脚并排而行……
——你是人间惊鸿客,予我一场相思赋。那么,今生今世,让我为你守一世长情。
编辑/猫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