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彩霞
1
加缪刚一进门就充满敌意地盯了我一眼。男主人用脸贴了贴了它的脸算是安慰,然后才冲我抱歉地笑了笑。
他抱着它进了宠物游乐园,用逗猫棒逗它,它跳跃着,一次次咬住布偶鱼。他笑弯了眼。他的演技如此拙劣,让我很同情。我想他如果是个老师,肯定不是个合格的老师,他一定会带着学生作弊,故意调慢时钟,让考试的学生多做会儿题,或者干脆直接出类似于“1+1=2”这样难度的题。
但他和他的加缪都很享受他的无原则,两个人,不,是一个人和一只猫,像是两个相声演员,一个愿意逗,一个愿意捧。
这家宠物医院也是宠物店,西间是宠物店,有宠物游乐园、宠物玩具,还可以给宠物美容;东间是宠物医院,中间是用巨大的玻璃隔开的,有一个玻璃门,人可以自由地在东间和西间穿行。
我来这家宠物医院时间不长,还只能打杂。前天资深元老红姐说我这辈子只配打杂,除非我离开这个店。我问为什么,红姐说我不爱动物。
面试的那一天,刚进店门,就听见后院有猫发出凄惨的叫声,我有点儿烦躁地对着镜子理了理妆容,在心里默念准备好的自我介绍。猫叫得一声紧似一声,催命似的。我皱着眉往后院看了看,心想,猫叫成这样也没人管,看来这家宠物医院管理不善。
后来红姐说那猫的叫声是放的录音,就是测试我们这些面试的人对宠物敏感不敏感,热爱不热爱。我问红姐,那像我这样不爱动物的人是怎样被选中的?红姐说,这还不简单,应聘的本就不多,还就你长得合适呗!我一听乐了,敢情一个宠物店招人还看颜值?红姐说,那可不,长得面相恶了,宠物害怕,主人也不喜欢;长得妖艳了,宠物喜欢,女主人不喜欢。那我长啥样?我都有些小激动了,自小到大从没有人对我的长相有所评价,他们认为不值得费那工夫和口舌。红姐瞥我一眼,你呀,长得平和。我舒了一口气,真是中肯的评价。红姐又瞥我一眼,主要是让老板娘放心!我说,红姐,做人要厚道,有些实话还是不说为好。红姐哈哈笑了,我就这么个实诚人,自己都拿自己没办法。
看着琳琅满目的宠物玩具,我有些气馁,这些玩具这个男人都买了,今天能推销给他点儿什么呢?当然,劝他什么也不买才是最有良心的,但绝不是最划算的,毕竟我的工资跟这些玩具多少有些瓜葛。
这个宠物游樂园有两种功能,一是为打针、做手术的宠物缓解紧张情绪;其次才是销售宠物玩具。
来打防疫针的猫猫狗狗们,先在此玩耍一通,玩得不亦乐乎时抱过来打一针,好像还来不及体会疼痛,就结束了。刚一放手,它们又冲到游乐园里去了。当然,也有特别娇气的宠物,比如这只叫加缪的虎斑美短,上次就是我给它打的针,我已经尽可能地温柔了,可它打完针立马趴到男主人的脖子上去了,它双爪搂着男主人的脖子,发出哀哀戚戚的叫声,委屈地跟正断奶的孩子见着了妈妈一样,它叫一声,让我这不爱猫的人心尖尖都颤悠。再一看它主人那眼神,就是掉进去个生铁蛋子也能融化了。从那一刻起,我就想我这辈子一定要积德行善,下辈子也脱生成猫。
男人放下逗猫棒,加缪不满地叫了一声,跳到男人怀里撒娇,男人将它放到猫爬架上,摸摸它的背告诉它,乖,自己玩一会儿,我跟阿姨说句话。我有些不满,我在这里是猫姐、狗姐、猪姐或者其他姐,但还没有当过猫姨、狗姨、猪姨或者其他姨。我为这个男人的不懂礼貌不悦。但我还是绽开让人放心的笑容迎了上去,我的职业精神不允许我跟顾客一般见识。男人却冲我点点头,越过我冲着红姐去了。
加缪一见主人离开,立马跳下猫爬架追了上去,蹭在男人的脚踝处,男人只好将它抱了起来。我听见男人低低地对红姐说,红姐,麻烦您给加缪打针吧!那个护士下手太重了,加缪不喜欢她。红姐轻轻地点点头。
我一点儿也不怪罪红姐,顾客是上帝嘛!我也不敢怪罪那个男人,顾客就是上帝嘛!我只怪自己耳朵太好使。
我装着没听见,拿着抹布在玻璃柜上擦抹。这时男人走过来,说,不好意思,麻烦您帮我去那边超市买盒烟好吗?我说,您最好别在宠物店里吸烟。我指着门上“禁止吸烟”四个大字给他看。他挠挠头,那,那买盒巧克力吧!我问,要黑巧克力还是白巧克力还是牛奶巧克力?要代可可脂的,还是纯可可脂的?要可可脂含量百分之多少的?要什么品牌的?男人一脸窘,求助地看向红姐。红姐嗔我,瓶瓶,别闹,赶紧去,德芙的,纯可可脂的,你看着买就行。
我满腹委屈地走出门去。太阳这么大,烤得我平和的脸都扭曲了。我堂堂一个有执业兽医师资格证的兽医,几百公斤的牛都能开膛破肚,你一个几两重的猫我还伺候不了了?
到了超市,空调的凉爽给我的愤怒降了降温。我在巧克力货架前转来转去,老转也没意思,我挑了两大盒,一算价钱,198元,可算出了口恶气!你嫌弃我,我也得让你出出血。但是时间不行呀,我如果现在回去,针还没打完,那多尴尬,不如顺便也买点儿自己用的吧。我又买了两大包卫生巾、几袋薯片、几袋话梅、几袋牛肉粒。
回去的路上手机响了,是红姐。“喂,闹够了没有?快回来吧,人家走了。”我大惊:“啊,他走了?涮我呢,198呢,198呀!”“什么198呀?你把刀磨这么快,多卖点儿咱的玩具多好。别废话了,有顾客找你。”
我觉得牙花子像爆米花一样迅速膨胀起来了,这198块钱的巧克力就是我一周的伙食了。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我打开一看,一个头像是一只猫、叫“阿尔贝”的人申请加我微信好友。准是红姐说的顾客,我赶紧通过了,有话好商量,千万别到老板那里投诉我啊。
“您好!我是加缪爸爸,我有急事先走了,买的巧克力送给您了,多少钱我转给您。”我激动得手都抖了,多少钱,198块啊!可我光说人家怎么会信呢,于是我把小票拍了过去。阿尔贝发过来一个可爱吐舌头的表情,然后转过来308元。
我回复:“用不了这么多,巧克力198,其他的是我的个人用品。”E1CBA3BB-7535-4AF0-8EF1-EABBA84DCB76
阿尔贝回道:“你先收下,把多余的钱再转给我就行了。”
我收下钱,又给他转回去110块,但他直接拒收了,回了一句:“不用了,算我赔罪了。”又发了一个握手的表情。我摸了摸腮帮子,不仅平了,好像都有点儿凹了。
2
如果198块是我的心灵抚慰费,我能坦然接受,但这110块就让我难受了。虽说我工资低,房租高,但对于意外之财我是从来没敢想过的。收了这意外之财,我心里老不踏实,生怕自己出个意外。我决定将钱还回去。
“红姐,那个阿尔贝先生在哪里上班呀?我要把钱还回去。”
“哪个阿尔贝先生啊?”
“就那个为了不让我给他的猫打针,把我支出去的那个人。”
“哦,他呀,你直接叫他加缪爸爸不就得了嘛,还阿尔贝先生。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上班,这是人家的个人隐私,哪儿能随便问。”
“哎哟红姐,谁不知道你是个人隐私库啊,这些顾客谁家妯娌不和,谁家房子风水不好,谁家孩子自闭症,你都门儿清,你说吧,卖一条多少钱?超过110块就免了啊。”
“卖给你还不便宜点儿,为了给你个打折的理由,你先猜猜。”
“他是不是体育老师?”
“小脑袋瓜子想什么呢,电视剧看多了吧?”
“他长得还不错哦,我看见了,他是双眼皮,大眼,还戴着眼镜,像个文化人。”
“看得还怪仔细,不光耳朵好使,眼也尖。”
“你快说嘛,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你个榆木脑袋,你看他给猫起的名,加缪,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他是戏剧大师?”
“什么大师?不懂。他肯定姓加啊,姓加的很少,都集中在南市口那一片,你到那附近一打听,准行。”
“红姐,你这条信息我不买啊!”
“你这个没良心的。”
我一撇嘴,把红姐手里的薯片抢了过来。红姐夺过去一袋牛肉粒,白了我一眼。
这110块钱折磨得我寝食难安,我一看到那两包卫生巾,窘得连例假都不敢来了。我一遍遍地翻看他的朋友圈,一条横线无情地横亘在我眼前,告诉我,他的朋友圈只显示三天。这个家伙,似乎有点儿懒哦!
但他的视频号里有很多小视频,每一条都是加缪的。
这只小老虎一样的猫咪从最初刚来时的小心翼翼,到一步步在他的家里称王称霸。先是霸占了他的书房,然后是卧室,连厨房和卫生间都不放过。它将吊兰一盆盆消灭掉;他练字,它就拨动他的毛笔;他写文章,它就趴在他的键盘上;他喝水,它就双爪抱着他的杯子;它躺在他的床上装死;它抱着他的脚踝耍赖……这些视频唯一的主角就是加缪,他的双手曾作为配角出现过,他一遍遍地抚摸着它,像是在哄孩子睡觉,可调皮的加缪却精神得很,伸出柔软的小舌头舔他的手,然后好奇地仰头看看镜头,然后再去舔他的手;他双手喂它猫条,它满足得像吃着母乳的婴儿……这些视频我反反复复地看,几次都笑出声来,心像被一只毛茸茸的小雏鸡在啄食。
这只小小的被他称为“小可爱”“小公主”的猫咪,让整个家满满当当,到处都有它柔软的小身子,它细小的呼噜声像春风拂过湖面,不仅融化了冰,还荡起一层层微波。
我给这些视频逐一点了个赞。然后给他转了110块钱,又忍不住发了一条信息:加缪爸爸,这110块钱让我很为难,虽然钱不多,但这是原则问题,希望您收下,让我睡个好觉。
房间里很静,能听到我的心跳声,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直到它变黑,我再点亮……我的眼睛瞪得生疼,心一点点儿凉下来,这个男人太没礼貌了。
我抱着手机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突然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我翻身而起,却是拼多多。我狠狠地卸载了它。抱着手机再也睡不着了,开始搜索宠物打防疫针的知识,知道时隔28天加缪才该打下一针,28天,28天呀!我的例假可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第二天,我晃到宠物店,红姐吓了一跳,这是咋了?鬼压床了?我没精神说话,一屁股坐在矮柜上。红姐拿一根逗猫棒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一把揪住布偶鱼。红姐长舒一口气,哦,没事,只是猫附体了。我说,红姐,别闹了,人家烦着呢。
红姐走过来摸摸我的额头,去看看吧,病得不轻,快去吧,在南市口啊,打车28块,坐公交2塊。
既然红姐准假了,我要是不去也怕辜负了她的好意。我说,红姐,我给你带张记炸臭豆腐回来。红姐用鸡毛掸子掸掸我身上的灰,能带着自己的魂儿回来就行了。
我真去南市口吗?笑话,就红姐那智商!
但是,不去南市口又去哪里呢?再说南市口不光是姓加的多啊,还有各种小吃美食啊!
南市口的张记炸臭豆腐臭名远扬,是十大名小吃之首,我百吃不厌。依着习惯,我直奔张记炸臭豆腐的摊子而去。距摊位一百米时我一个急刹车,然后转身飞一般地逃了。好险,如果真能找到他,我却沾染了一身臭豆腐味儿该多尴尬啊!
我在一个卖炸糕的摊前要跟人家换110块现金。摊主将装钱的盆子直接端到我面前,一看那些一块、五块的零钱,我觉得自己太不良善了,居然这样为难别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在一家足疗店换到110元,但这样的一百元肯定不是我满意的,我想,这一百元上得沾着多少脚气、脚癣的病菌啊?我捏着这110元钱直奔银行,银行工作人员惊诧过后很客气,并配合地将崭新的110块钱直接放到我的钱夹里。我又找一个公共卫生间用洗手液狠狠地洗了手。
一切准备停当,我到底该去哪里找一个不知道姓名的男人呢?我在街上转来转去。六月份的太阳跟十八岁的小伙子一样,火力无限,我汗流浃背,在一个小卖部一口气灌下去两瓶冰水后,老板坚决不再卖给我了,他怕我的胃爆炸。E1CBA3BB-7535-4AF0-8EF1-EABBA84DCB76
我一遍遍地看着他的朋友圈,希望能突然蹦出来一条。刚发的朋友圈肯定带着他鲜活的气息,我也许能从那里找到蛛丝马迹。可是,那条横线在眼前一点点儿长高、长宽,像一堵墙一样,死死地挡住了我窥视的眼睛。
不能坐以待毙,我又不是光有腿和眼,我还有嘴嘛。
当我想张口打听时又犯了难,一个姑娘,满大街找一个男人,是不是有点儿欠妥?
“请问,附近有一只叫加缪的猫吗?”我问出来的话就是这么睿智,我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
“啥?叫啥的猫?”
“叫加缪。”
“哦,这附近姓加的人倒是不少,没听说过姓加的猫。”
“加缪?没听说过,一只猫叫这么别扭的名儿,主家肯定也是别扭人。”话不投机,我谢也没道一个就走了。
在我买了好几包口香糖、不同口味的糖葫芦、两包瓜子、三袋果脯以后,这些店家没有一个能给我提供像样的线索。
加缪像是负气离家出走的孩子,我知道它就在不远处藏着,但就是找不到它。我也知道不用找它,用不了多久它自会出现,可我就像丢了孩子的妈妈,根本沉不住气,就想赶快找到它。一想到加缪妈妈这个词,我不禁老脸一红。
这时我才想起来检验自己的智商,我是怎么一头钻到他姓加而且在南市口这个死胡同的?红姐真是无厘头,我决定回去找红姐算账。
即使丢盔卸甲也得兑现诺言,我回到张记的臭豆腐摊,站在摊前,我就是一块儿巨大的炸臭豆腐。我赌气买了两盒,自己先吃一盒再说。已经委屈了自己的腿,绝不能再委屈自己的胃了。我大口大口地吃着,好像多塞进去一块儿炸臭豆腐,就能多挤出一些怨气一样。吃完一盒,我抚着肚子打着饱嗝准备往回走。
“缪缪乖,回家喽,我们回家看金鱼。”我的一个嗝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他就在我旁边不远处的金鱼摊前,他左手抱着加缪,右手拎着刚买的几只金鱼走过来。我捂住嘴,迅速跑到摊子后蹲下藏了起来,心里的懊悔像钱塘江涨潮一般。
摊主瞅瞅我,又瞅瞅四周,咋了姑娘,欠人钱了?我揪揪摊主的裤角,小声问,师傅,你知道那个男人叫什么,在哪里住吗?摊主摇摇头,哪个男人啊?秃头的那个?驼背的那个?还是刺青的那个?我有点儿急,就是一笑眼就弯成月亮的那个,抱着猫的那个。摊主说,妹子,你是让我们的臭豆腐熏瞎眼了吧?满大街没一个你说的那样的人。
这怎么可能,我小心地直起身,他呢?加缪呢?我使劲揉揉眼,果真,满大街都没有他和加缪的身影。
3
回到店里,我将炸臭豆腐“啪”地放在红姐面前。
红姐白了我一眼:“小样儿,猫要是一下子就抓住老鼠那还有什么意思?”
“可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我跟前过去呀!”
“啥,他还真在南市口啊?那你得付信息费。”
“红姐……”
“别红姐绿姐的了,赶紧收拾收拾吧,又进了一批货。”
红姐一边收拾,一边指挥我。等归置完,红姐留出来一个纸盒子朝我晃了晃,你猜,这是什么?我兴致不高,就我这智商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猜不猜。红姐打开纸盒子,拿出一只老鼠,我吓得一蹦三尺高,跳得远远的。
“这是最新进来的遥控电子鼠,我先玩玩儿,你学学,顾客来了你好推销。”
红姐操作着遥控,刚才还死老鼠一样趴着不动的电子鼠,突然像喝多了酒一樣,兴奋地吱吱叫着东跑西钻。它跑到我脚下,我来不及跳开它就从我脚面上爬了过去,我尖叫着打了个冷战,连耳朵眼儿里都起了鸡皮疙瘩。
红姐越操作越熟练,电子鼠开始时而停下,时而漫步,时而警惕地东瞅瞅西望望,时而迅捷地藏起来。我兴奋地东扑西扑,它总能在我要扑到它时的前半秒逃脱。
红姐玩儿够了,我也累了。我们坐在矮柜上休息。红姐说,你刚才可真像只猫。我心里一惊,我像猫吗?是像加缪吗?红姐同情地看着我,你不像加缪,什么时候也像不了加缪,你又没有加缪爸爸的宠爱。
我默默地拿起遥控器,电子鼠发疯地到处冲撞。红姐过来夺我手中的遥控器,我歪着身子挣扎,电子鼠趁势从门口蹿到街上,随即一声塑料的碎裂声传来,一辆车叫骂着冲了过去。
红姐拿出进货单,将电子鼠的价格用红笔标了扔给我。好吧,正好给了我减肥的理由,三餐可以并为一餐了。
晚餐既然不吃了,胡思乱想的时间就更多了一些。
人哪,不管年龄多大,一委屈就开始想妈。我想我妈了,本想给我妈打个视频电话,一想还是算了,儿女的苦闷一旦到了母亲那里,至少会放大两倍。
我很少回家,因为我爹妈一看到我,平和的面容就满面愧疚,他们总是担心我嫁不出去,用我妈的话说,你都28岁了,还没个着落,当爹妈的能不揪心吗?她鼓励我说:“只要你能追得上,什么样的我们都能接受。”我安慰他们,大数据表明,现在有三千万光棍在等着我去选择。他们故作兴奋,说:“好,为了改变基因,你找的对象越帅,嫁妆越丰厚。”为了不让他们破财,我一直一个人游荡。现在,我唯一能尽的孝道,就是让他们眼不见心不烦。
上次我爹妈来看我,看到我租的房子居然落泪了,他们说扭不开脸,调不开身。可我觉得我租这房子简直太浪费了,除了单人床占的位置,之外的空间对我来说都是多余的。比如沙发,我看到它整天空在那里就替它难过,如果它上面坐着一个吸烟的男人,小几上放着一盏热茶就和谐了。如果没这块儿空间,我就不会有这种想法,因幻想而得的失落就会减轻一些。
小小的台灯只将我拢在光里,周围一片漆黑,那黑里有什么?会不会有手伸出来?我蒙住头,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抖成一团。太安静了,必须要有些声响才行。比如孩子的哭闹,比如大人的呵斥,比如猫碰落茶杯的脆响。
假如我是加缪,就不会有这样的恐惧了。E1CBA3BB-7535-4AF0-8EF1-EABBA84DCB76
此时,我应该正伏在加缪爸爸怀里看着他专为我挑选的动画片。鱼缸里的金鱼终于不再被我骚扰,它们欢快地游来游去。灯光温暖又周到,照得窗帘上的小鹿都羡慕地眨着眼睛。也许加缪爸爸正在用专用浴盆给我洗澡,洗完澡还要用吹风机为我吹干身体,温热的风吹在身上,总是让我舒服地眯上双眼,这时的我浑身散发着沐浴露的香气,他还会不厌其烦地用他的脸颊蹭我的脸颊。
“喵呜——”一声猫叫打断了我的思绪,也驱走了黑暗里的幽灵。会不会是加缪?它是知道我在找它吗?我长出一口气,悄悄探出头来。“喵呜——”又一声猫叫,这天籁之音呀,像是儿时母亲叫我“宝贝儿”的声音。这声音从哪里来呢?我打开大灯,四下搜寻,却找不到声音的源头。我惊呆了,一阵寒意从脚心升起,瞬间灌满了全身。
“喵呜——”又是一声猫叫,我狠狠地扼住自己的喉咙。
黑夜里,只剩下冷冷的孤寂。
4
我好好地洗了脸化了妆,又换上最满意的衣服才去店里。
我打开一盒新的电子鼠,红姐飞一般地冲了过来。
“你想干吗?”
“哎哟红姐,我录个视频发到朋友圈里,让大家都知道咱们店里来了新货嘛。”
“可算开窍了,多卖点儿把赔的钱赚回来吧。”
红姐放下手里的活儿帮我操作,我在一旁录。录完了就发到朋友圈,还特意加了煽情的广告词。
我知道他一定会来,他那么宠爱他的加缪。那么,这会儿加缪在干什么呢?它(不能用它了,如果让他知道,肯定会不高兴,得用“她”)她现在是不是正围着鱼缸看金鱼呢,那他肯定是蹲在一旁陪着她看呢。加缪的小爪子也许会伸到鱼缸里试探,那他呢,舍得呵斥她吗?如果加缪不高兴,只需“喵呜”一声,他的心就化了。我想试试,便将手伸进店里的鱼缸,我好像听到他的嗔怪,于是仰起脸,幽怨地“喵呜”了一声。红姐喊,加缪。我下意识地“喵呜”了一声,以示回答。红姐的脸苍白起来。
十分钟过去了,他没出现。他肯定还在陪着加缪看鱼,他肯定没看手机。
半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没出现。他到底在干什么呢?会不会因为来得慌张摔了跤,现在在医院包扎呢?
一个小时过去了。他会不会病了?他如果病了,有人照顾他吗?
红姐过来搂了摟我的肩,又用手抚弄我的眉头:“快把眉头展开,多大个事儿,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
两个小时过去了,我想站,但站不起来。红姐过来扶我。
“红姐,麻烦你给他打微信电话。”红姐接过我的手机,用眼神询问我,我确定地点点头。红姐拨过去,一直不通。红姐摇摇头。
他的手机肯定丢了,他不会这么没礼貌,一个眼神温良、爱猫如命的男人,怎么会没礼貌呢?
我必须去卫生间了,我夹着腿挪向卫生间,红姐不放心,跟在我身后。我咆哮着,你别过来,你帮我盯着,万一他来了呢。
坐在坐便器上,我的小腹隐隐地绞痛,汗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我知道我的例假已经对我满怀意见,开始抗议了。
“喵呜——”
肯定是加缪在撒娇,可是她的声音为什么这样孱弱?
“喵呜——”
“喵呜——”
“喵呜——”
加缪好像很委屈,难道加缪爸爸没在她的身边?难道他没有听到她的呼唤吗?
“喵呜——”
……
加缪,哦,加缪……
红姐破门而入,她脸色苍白:“加缪乖,快下来。”
“喵呜——”
我坐在窗台上,对红姐的召唤很不满意,我等的是一笑眼睛弯成月亮的那个人,我只听从他的召唤。
“加缪爸爸来了,他刚在隔壁修好手机,我替你将钱还给他了。”
我一跃而下,身体里的潮汐奔涌而出。E1CBA3BB-7535-4AF0-8EF1-EABBA84DCB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