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婚姻和生育去制度化了吗?*
——基于中国大学生婚育观调查的发现与讨论

2022-06-08 00:48郑叶昕闫誉腾
妇女研究论丛 2022年3期
关键词:婚育意愿生育

李 婷 郑叶昕 闫誉腾

(1.中国人民大学 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北京100872;2.中国人民大学 家庭与性别研究中心,北京100872;3.4.中国人民大学 社会与人口学院,北京100872)

一、研究背景

婚育观作为个体观念在婚恋、生育问题上的集中体现,根植于社会的文化结构中,深受时代变化的影响。当前,中国历经了快速的社会变革,在公私领域分离、市场经济转型不断深入的同时,面临着后疫情时代逆全球化、人口老龄化和少子化的挑战。青年人正处于婚育的重要阶段,其观念显现出一系列的新变化与新特征。历次人口普查等数据表明,中国女性的初婚模式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发生了显著变化[1][2][3]。1980年前出生的世代已经从“普婚早婚”模式转变为“普婚晚婚”,而1980年后出生的世代或将继续挑战普婚的传统。面对尚不确切的人口走势,了解青年婚育观念至关重要。一方面,婚育观是预测未来婚育水平变动的基础;另一方面,对婚育观的探索也是理解行为转变背后机制的重要途径。

大学生作为青年群体的中坚力量,是未来十年内婚育行为的核心主体,其婚育态度引发学界乃至社会的广泛关注。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中国18-22岁的青年群体中,受教育程度在大学专科及以上者占比已达52.20%。同时,作为成长于互联网技术高速发展时期的“Z世代”,他们的婚育观念也有其独特性。大学生的婚育观念不仅影响其个体的婚姻、家庭选择以及人生发展路径,更将深远地影响到中国的生育水平、人口结构、代际养老支持体系等。已有针对大学生的调研,在调查方法、调查内容等方面存在不同程度的局限。为此,中国人民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依托中国教育在线网各大院校基本信息和近年来各校高考招生计划,通过分层多阶段PPS抽样开展了中国大学生婚育观调查。调查经过前期严格的数据清理与后期加权处理,具有较充分的全国代表性。

本文首先回顾了婚育观变动的相关理论与国内已有青年婚育观调查的结论;再基于“Z世代”青年的基本特征,呈现本次全国性调查的基本设计和主要结果;随后归纳当代大学生婚育观的五大特征,并初步探讨其背后的社会过程与机制。

二、文献综述

(一)婚育观的界定

关于婚育观的概念,目前学界多从其内涵与外延进行讨论。狭义而言,婚育观是指在一定社会环境下,人们对于恋爱、两性关系、婚姻家庭及生育问题的基本看法与根本态度,受个体的人生观和价值观的影响[4]。本调研采用婚育观的广义概念,在前述的基础上进一步囊括受访者的婚育意愿,即个体在适婚育龄期对婚育决策的具体意向,包括结婚意愿、理想子女数、意愿子女数与子女性别偏好等。已有研究将其作为一种预测性指标,假定个体婚育行为受婚育意愿影响,是由其转换而来。

(二)婚育观变动的相关理论视角

在婚姻与生育领域,已有不少经典理论用以刻画婚育观念和行为的变动趋势及其驱动机制。如果说传统的人口转变理论基于经典的现代化进程描述了家庭的核心化与生育率下降到更替水平这一过程,那么基于后现代主义的第二次人口转变理论则成为解释当今世界逐渐扩散开来的低婚育意愿的主流框架。第二次人口转变的核心观点是个体主义的兴起与观念的变革,使得婚姻对个体的吸引力下降,生育与婚姻逐步解绑,动摇了婚育的制度性基础[5]。在该理论的预期下,青年的结婚意愿和结婚率都会下降,而同居率、离婚率与非婚生育率则会上升。与第二次人口转变理论类似,安德鲁·切林(Andrew J.Cherlin)提出婚姻在历经制度性婚姻、伙伴性婚姻、个体式婚姻这几个阶段之后,也呈现出去制度化的趋势[6]。在情感价值与自我认同成为个体的核心需求下,结婚和生育也只是生活方式的众多选项之一。

与去制度派相对,另一派学者则认为婚姻与亲子关系仍然非常重要,他们提出性别革命的理论框架借以解释普遍低迷的婚恋意愿及其生育率在部分西方国家的逆转现象[7]。依据该理论,在性别革命的第一阶段,女性受教育程度的提高与劳动参与率的上升,打破了原有公私领域分离的社会结构以及性别化的社会分工。女性在客观上承担了更多的经济功能,在主观上也不再愿意拘囿于家庭主妇的角色。然而既有的性别规范与制度的固化,使得女性面临更严峻的工作与家庭冲突,进而降低了女性结婚和生育意愿,导致结婚率与生育率的持续走低。在性别革命的第二阶段,男性在更平等的性别观念的推动下,将更主动地进入私人领域,承担家庭事务,从而促成婚姻的稳定与生育率的回升,达到新的均衡状态[8][9]。虽然以北欧为代表的地区显现出性别革命第二阶段的特征,但很多国家在进行到性别革命的第一阶段后就出现停滞的现象。因为相对于女性进入公共领域,男性进入私人领域的阻力更大。这不仅仅是由于男性更为固化的性别观念,还应该看到,一方面,制度变革存在滞后,使得男性缺乏足够的激励参与家庭事务;另一方面,男性打破传统性别规范的成本要远高于女性,例如,男性因承担家庭责任而无法完全履行其工作与经济支柱的职责时会受到更严厉的诋毁[7]。因此,这一派学者认为并非婚育不再具有吸引力,而是性别革命的进度决定了婚育的意愿和水平。

有意思的是,切林在16年后再次审视婚姻的变迁程度。他发现,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并没有展示出显著的去制度化趋势,而是显现出一定程度的社会经济地位分层。对中下阶层人群来说婚姻出现了某种程度的弱化,但对中上阶层人群来说,婚姻虽然呈现出个体化的特征,但其基础仍然稳固,成为该群体延续文化资本的手段,以及个人成就达成的象征[10]。

以上理论都是建立在西方的观察视野下,中国的婚育观变迁是更符合去制度派理论的预期,还是由非去制度派的性别革命等理论所主导,是否也出现阶层分化,都是值得深入探究的问题。虽有研究展示出中国不同于西方的第二次人口转变的路径[11],但没能直接评估在中国婚姻与生育的制度性基础是否已经动摇。这就需要对青年的婚育观进行系统调查,以了解婚育对于中国新一代青年而言是否依然是其人生既定选择,其价值基础又是否发生变化。

(三)国内青年婚育观调查及其主要结论

中国很早就开展了关于青年婚育态度的调查,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在大型的综合类调查中设有相关题组,比如1988年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组织的“当代中国青年价值观演变调查”、1992年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组织的“中国青年性开放度调查”、1998年再次由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组织的“中国城市青年状况调查”[12][13][14]以及近些年来的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等。令人遗憾的是,这些调查虽然覆盖面广、抽样科学,但未对青年的婚育观做更细致、专题的调查。

与相对粗略的大型调查不同,有关青年婚育观的专题调查则更多地由学者个体推动,其中的代表如1995年秦季飞[15]对武汉地区五校的择偶调查,2004年胡邓等[16]在北京、广州及南宁三市八校进行的婚育观调查,2014年贾志科与风笑天[17]在南京、保定进行的“青年发展状况调查”,等等。这些调查虽然更为细致,但在覆盖面上存在缺陷:大多数调查仅不足千份样本,局限在一个区域内,且覆盖的青年人群层次太少。

因为调查数据的局限,国内对青年婚育观的研究也较为零散,综合不同的研究有以下一些初步结论:中国青年择偶标准日趋多元化[18][19][20];理想结婚年龄集中在26-30岁;观念更开放[21],但仍重视婚恋的忠诚度[22];多数青年的意愿子女数小于两个孩子,且开始偏好女儿[23][24];住房压力近年来逐渐成为压抑青年生育意愿的主要动因[25],但抑制生育意愿的因素存在一定性别差异[26][27]。这些结果虽然展示了中国青年婚育特征的变化,但尚无法系统回答中国婚育的制度基础是否发生动摇的问题。

(四)“Z世代”青年的基本特征

需要进一步考虑的是,本次调查的主要对象——“Z世代”青年(多指1995-2009年出生的世代)除了拥有青年的一般性特征外,还有其自身的独特性。

其一,作为成长于互联网时代的原住民,“Z世代”较早暴露于信息流中,其思维方式、话语逻辑以及心理特征深受网络影响,表现为风格化的自我表达方式[28][29];其二,由于信息交互愈发垂直,小众文化蓬勃发展,“Z世代”形成了各类圈层文化,这种个体化的文化价值取向不同于其父辈们集体化的文化消费,而是基于价值共享的方式寻找同好与归属感[30];其三,“Z世代”生长在社会转型时期,经历了少子化时期和教育扩张改革,大多因为家庭资源倾斜而物资充足,但也生活在由技术与资本所驱动的激烈竞争环境中,容易产生“丧”“躺平”等负面情绪[31][32]。

综上所述,已有研究在调查方法、研究内容和调查时间上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局限。首先,针对大学生的调研大多局限于某个区域,或缺乏科学抽样方法,很难实现全国范围内的代表性。其次,已有研究在内容上各有侧重,涉及青年婚育观念的变化、婚育行为、婚育困境等多个方面,但尚未整合至一个系统的调研中,因此无法进行群体内部的比对。最后,现有调查多集中于2010年前后,考虑近十年来中国社会与婚姻家庭领域的重大变化,既有调查可能无法准确地捕捉当下青年人的婚育动态,亟待更新。为此,中国大学生婚恋观调查对上述三方面进行了改进,以综合考察当代青年人的婚育观状况。

三、研究对象与方法

中国大学生婚恋观调查综合已有调查中的核心版块,结合“Z世代”青年人发展的特性,在问卷模块设计中包括了受访者基本信息、互联网使用与圈层文化参与、恋爱经历与婚姻观念、生育意愿与生育观、政策态度、精神面貌等内容,意在全面、客观地记录当下大学生的婚恋观动态。为了获得具有全国代表性的研究数据,调查以中国教育在线网中各大高校信息以及2020年高考招生计划作为抽样框的数据来源,收集了2017-2021年各省份(不含香港特别行政区、澳门特别行政区和台湾省)共2702所高校不同专业的招生人数。调查采用分层多阶段PPS抽样,首先依据高校类型(“双一流”高校、“双非”高校、专科院校)确定3个独立子抽样框,再根据学校的招生人数对各层进行无放回随机抽样,最终得到4所“双一流”高校、18所“双非”高校、8所专科院校,覆盖22个省份、26个城市。其次,调查在每一所学校内部进行了配额抽样。为了更加符合实际的人口特征,调查基于各高校专业的文理分布以及本硕博学生比例制定了个性化的抽样方案。对选中的专业和班级学生采用了在线定向发送的形式,在2021年11-12月期间共收回14418份问卷。在基于填答时长、填答逻辑以及填答地域的严格审核后,最终获得9775份有效问卷。为了适当处理由于抽样设计、无应答以及其他原因造成的数据偏差,报告调整了样本权重。下文的结果均作了加权处理。

四、主要调查发现

(一)样本的基本特征统计

表1给出了受访大学生的基本统计特征。在人口特征方面,加权后样本的性别比接近1∶1,平均年龄为21.29岁,覆盖包括本科以及硕士、博士研究生在内的整个大学生群体,但主要集中于大三和大四的本科生。样本中少数民族约占12%,非农户籍约为42%,独生子女占比接近35%。样本所在学校层级(“双一流”建设高校8.9%,“双非”高校58.87%,专科院校32.23%)以及所就读的专业分布比较接近于中国教育在线2020年公布的招生信息分布。在家庭特征方面,以父母中最高的受教育水平和每月来自家庭的经济支持数额(分为高、中、低三类)作为样本家庭社会经济地位的测量,受访大学生初中时父母的婚姻情况也被包含在内作为家庭关系的指标。此外,调查还收集了受访大学生在上大学之前生活最长的省份,并做了东、中、西、东北的划分。下文将从大学生的婚恋观概况、生育观概况、大学生精神面貌与婚恋观、大学生互联网参与和婚育观几个方面呈现调查的初步结果。

表1 样本描述性统计

续表变量全部样本变量全部样本是否独生子女(1=是,%)34.68 东北地区8.02专业(%)家庭教育背景(%) 哲学0.44 小学及以下15.37 法学7.31 初中39.04 经济学11.24 高中22.78 管理学15.74 大专及以上22.81 历史学0.47家庭经济支持(%) 教育学2.08 低40.91 文学9.08 中32.95 工学28.75 高26.14 理学11.86家庭关系(%) 医学2.07 非常幸福36.25 农学1.92 比较幸福40.14 艺术学5.77 关系一般14.49 军事学0.11 濒临破裂1.71 其他(如交叉学)3.15 已分居1.34学校层级(%) 离异/丧偶,未再婚3.1 “双一流”高校8.90 离异/丧偶,已再婚2.47 “双非”高校58.87 专科院校32.23

(二)婚恋观概况

1.恋爱情况与恋爱观

恋爱一般来说是婚姻的前奏,受访大学生的平均恋爱次数为1.62次,其中男性为1.67次,女性为1.58次,其中有29.78%的大学生尚未经历恋爱,恋爱经历较“90后”青年更加丰富[33]。表2展示了不同特征下大学生的恋爱状态及预期。总体而言,超过半数的受访者正处于恋爱或期待恋爱(55.37%)的状态,其余受访者暂无恋爱打算。其中,女大学生“正在恋爱”以及“单身,但无恋爱打算”的比例较男生更高,呈现出恋爱意愿两极分化的特征。结婚意愿的两性分布对比可以发现,已有关于“结婚冷,恋爱热”的讨论暂未得到实证的支持[34],这可能与大学生所处的生命历程相关。一方面,对于男性而言,其婚姻意愿远超当前的恋爱意愿;另一方面,对于女性而言,尽管恋爱意愿略高于婚姻意愿,但两者比例都显著低于男性,呈现出不协调的两性婚恋预期。

鉴于篇幅原因,表2主要保留了与大学生社会经济地位相关的特征。可以发现,家庭教育背景与家庭经济支持与个体恋爱次数呈现正相关,而学校层级与恋爱次数呈负相关。进一步分析指出,尽管前者是恋爱的文化基础与物质保障,但后者更加体现出个体目标与恋爱之间的优先级权衡。例如,“双一流”高校的大学生可能因为学业追求而限制了恋爱经历,他们有较低的恋爱次数,但却有较高的恋爱意愿。这也符合已有调查中关于单身青年与恋情意愿的讨论[4]。

表2 不同特征下大学生群体的婚恋情况、婚恋意愿及与生育意愿

受制于婚姻市场的结构性限制,婚姻的缔结很大程度上受到双方主观偏好的影响[35]。恋爱观作为这种偏好的集中体现,是影响亲密关系质量及其发展的重要因素。有近90%大学生将“希望找个伴侣相互帮助、共同进步”作为促进恋爱的首要因素(见图1),表明当代大学生更关注恋爱对自身效能的提升。同时,恋爱与结婚之间的关联不高,且女性更加认同恋爱与婚姻的区隔[22]。此外,“没有遇到合适的人”是大学生提及最多的抑制恋爱的因素(见图2)。

图1 大学生对恋爱促进因素感知的百分比的分性别排序

图2 大学生对恋爱抑制因素感知的百分比的分性别排序

2.理想结婚年龄及结婚意愿

理想结婚年龄体现了个体对自身生命历程的规划,调查中通过询问“如果结婚,您理想的结婚年龄是多少岁”来进行测量,并进一步询问个体的结婚意愿。受访大学生的理想结婚年龄为27.46岁,显著高于当前的平均初婚年龄,婚姻推迟或将继续。其中,男性的理想初婚年龄为27.45岁,与女性所规划的27.47岁不具有统计上显著差异。同时,尽管89.87%的受访者希望在25-30岁步入婚姻,但女性的理想婚龄分布更加分散,且较男性更加右偏,晚婚倾向明显,较此前研究所表明的“男大女小”的婚龄梯度模式呈现了较大的差异[17]。

在个体的结婚意愿上,有超过60%的大学生表示未来会结婚,32%的大学生表示“不确定,顺其自然”,仅有2.64%和4.16%的受访者认为未来不会结婚,并选择同居或单身作为替代。说明婚姻仍然对当代大学生具有一定吸引力。然而如前文所述,两性呈现出显著的差异。仅48.96%的女大学生认为未来会进入婚姻,大量(43.08%)女性选择“不确定”,表现出对婚姻相对模糊的态度。相对地,有74.14%的男大学生对婚姻有明确的正向态度。

前文表2同样展示了不同特征下大学生群体的理想结婚年龄与结婚意愿。可以发现,这两个指标与家庭背景、学校层级以及地区都呈负相关。非农户口、“双一流”高校的女大学生群体相较同类型的其他群体感受到的婚姻阻力更强。值得关注的是,以受教育程度与经济支持所衡量的家庭背景与不确定的结婚态度呈现“U”形关系,尽管其与同意愿结婚呈反比、同笃定单身呈正比。这说明对于劣势家庭背景的学生而言,也许受传统文化规范和自身能力的影响,他们无法接受新型的婚姻家庭实践,但对于是否真的能进入婚姻同样持怀疑态度。

3.婚姻效用与婚姻阻力因素

为了进一步厘清大学生婚姻观的影响机制,调查分别询问了大学生受访者所感知到的婚姻效用及阻力。图3展示了大学生对婚姻效用感知的百分比的分性别排序。总体来看,超过85%的受访大学生积极认可婚姻的情感价值,这说明当前的婚姻已经向个体式婚姻转变,更注重婚姻中的自我体验,倡导灵活可协调的家庭关系[6]。分性别来看,女大学生对婚姻效用的感知集中在前述的情感价值中,在其他因素的认可度上均不超过30%,包括分列第二、第三的“婚姻是人生的必选项”和“婚姻所带来的物质保障”。男大学生的婚姻观念更传统,仍然将婚姻作为人生既定选项,并看重生育的功能。

图4展示了大学生对婚姻阻碍因素感知的分性别排序,分值由1到5表示认同程度由低到高。总体而言,结婚成本、生育成本和涉及机会成本的工作压力成为阻碍两性结婚意愿的主要因素。同时,缺乏在精神和物质层面相契合的对象,以及现代生活对个体闲暇时间的填补进一步影响了两性的婚育意愿。值得关注的是,两性对于结婚“低欲望”的认可度都不高。相较而言,男性更关注婚姻所需背负的物质压力,女性更担忧同自身性别角色相关的传统婚内责任以及生育风险。

图3 大学生对婚姻效用感知的百分比的分性别排序

图4 大学生对婚姻阻碍因素感知的分性别排序

4.对非传统婚姻行为的态度

随着工业化、现代化和城镇化的不断推进,传统家庭观念与行为受到一定冲击。本次调查通过询问“您对社会上以下行为的接受程度”收集了大学生对当前非传统婚姻行为的态度,分值由1到5表示接纳程度的提升,结果见图5。总体而言,大学生对婚前同居和婚前性行为的接受度较高,对其他行为表现得更保守。从性别上来看,男大学生对于婚前同居与婚前性行为的接纳度更高,与前文男性对婚姻成本的担忧相呼应。在没有为婚姻积累足够的物质基础前,同居常常作为一种过渡的家庭形式[36]。女大学生对不婚、丁克等婚姻行为接纳度更高,同样对应着前文女性对婚姻和生育所需承担风险的感知。由于公领域性别歧视、职业隔离与生育惩罚的存在,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对于婚育的态度更为消极[37][38][39]。值得关注的是,两性对于婚内开放性关系的接纳度均最低,这表明保持婚内忠诚受到了当代大学生的推崇。有研究认为,婚姻作为永恒承诺的象征价值在当下更为凸显[6]。“开放性关系”可能会破坏婚姻的忠诚度,难以得到当前大学生们的普遍接纳。

图5 大学生对非传统婚恋行为的分性别接纳程度

(三)生育观概况

1.理想子女数、意愿子女数以及对子女的性别偏好

本次调查通过询问“您认为家庭中有几个孩子最理想?其中几个儿子,几个女儿?”以及“您打算生育几个孩子?”来分别测量大学生的理想子女数、对子女的性别偏好以及意愿子女数。总体而言,大学生的平均理想子女数为1.86个,超过80%的个体偏好两个子女,与2019年《全国人口与家庭动态监测调查》中理想子女数(1.92)及其分布较为接近。但本次调查大学生群体的平均意愿子女数为1.36,低于2019年调查中大专及以上学历人群的意愿子女数(1.44)。近50%大学生的意愿子女数少于2个。此外,大学生展现出一定的女孩偏好,在理想子女数为1的群体中,70%选择了只想要一个女儿。需要指出的是,生育对大学生来说还是一件相对遥远的事情,其想法很有可能会不断变化,但是测量理想子女数与意愿子女数之间的差距还是有一定意义的,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大学生群体对当下生育阻力的感知。

表2同样展示了不同特征下大学生群体的生育意愿。无论是理想子女数还是意愿子女数,男大学生都显著高于女大学生。同时,这两个指标与包括家庭背景、学校层级以及地区在内的大学生的社会经济地位的测量呈现负相关。非农户口、“双一流”高校、女大学生群体理想子女数与意愿子女数的差异都显著超过对等的其他类别大学生,说明这些群体感知到的生育阻力较大。研究指出,民众的风险认知依赖于自身能力、媒介接触以及社会阶层地位,也因此,社会经济地位越高者对风险的感知也越强[40]。此外,无论哪个大学生群体,都显示出一定的女孩偏好。这可能是由于“传宗接代”观念的淡化,女儿养老角色的凸显以及彩礼、房产等男孩抚养成本的骤增,导致男孩偏好不断下降[41]。

2.生育效用与生育阻力因素

为了探究大学生生育意愿背后的驱动机制,本次调查进一步收集了大学生对不同生育效用和生育阻力因素的感知情况。图6首先展示了大学生对不同生育效用的分性别认可度。从总体上来看,大学生更加在意养育子女对自身的意义感和情感价值,而把传统的子女的保障性功能排在了最后。从性别来看,男女大学生对生育效用的排序基本是一致的,但在所有的维度上,男生的感知均更为积极,这与男大学生更高的生育意愿相一致。

图6 大学生对不同生育效用的分性别认可度

图7给出了大学生对生育阻碍因素感知的分性别排序。平均而言,居住环境所代表的住房成本,社会环境代表的工作和教育压力,以及养育成本成为对大学生影响最大的生育阻碍因素。在所有生育阻力的维度上,女大学生的感知均比男大学生更强烈,也对应女大学生理想子女数与意愿子女数之间更大的差距。此外,不能忽视女大学生对生育痛苦和风险的感知。有接近60%的女大学生将其列为影响生育的重要因素。

图7 大学生对生育阻碍因素感知的分性别排序

3.对生育政策的需求

调查继续询问了男女两性对于生育政策的需求(见图8、图9),基于对15项生育促进相关措施的选择,男大学生认为最具意义的前五项配套措施分别是降低买房、教育、医疗、托育和租房的成本,女大学生则在降低买房、教育、托育成本的基础上,提出了“减少就业歧视”“保障女性有充足带薪产假”的需求。这些对于政策的排序,很好地对应了上文男女大学生所感知到的生育阻碍因素。可以发现,男性更希望降低生育成本,女性则更需要提供工作支持。

图8 男大学生倾向的前五项生育促进政策

图9 女大学生倾向的前五项生育促进政策

为了更好地展示不同人群对于生育政策的需求,也为了观察各种政策需求内部的关联性,本研究使用k-means聚类的方法对其进行降维,结果产生四大生育政策需求类型,从高到底依次为工作支持(45.92%)、降低成本(34.69%)、服务保障(12.93%)和经济激励(6.46%)(见图10)。表3展示了不同特征大学生的需求类型分布。与图9结果类似,男女大学生最大的差异在于,前者更偏好降低成本的生育政策,后者有更大的比例最需要获得工作上的支持。就社会经济地位来说,社会经济地位越高的大学生越需要工作支持,反之则更在意成本。

图10 K-means聚类所得的四大生育政策需求类型

表3 不同特征下大学生的需求类型分布 (单位:%)

(四)大学生精神面貌与婚育观

如前文所述,“佛系”“躺平”等“丧文化”正成为“Z世代”青年的一大特征,虽然近些年众多研究聚焦于青年的精神面貌并进行深入的学理分析,但仍然缺乏全国性代表数据来展示青年实际的精神状态分布及其对婚育观的影响。

调查通过“当前,社会正经历着激烈竞争的时代。似乎人人都在为学业、实习等而努力。对此,您觉得自己现阶段处于什么状态?”“在目前竞争激烈的环境中,您是否感到焦虑或压抑?”题组对大学生的竞争情况、焦虑或压抑情况进行了测量。为便于展示,本文将各题组中占比很低的“不清楚或没想过”去除后,第一,将“主动竞争,希望做到最好”“参与竞争、不希望被落下”划为积极竞争组,“偶尔参与必要竞争”“回避竞争”划为消极竞争组;第二,将“非常焦虑”“有一定焦虑”划为焦虑组,将“少许焦虑”“几乎没有焦虑”划为非焦虑组。调查结果见表4。

表4 不同竞争行为与心理状态的全国大学生婚育意愿加权平均值情况

结果显示,首先,积极竞争组的人群占比仍然更多(70.29%),且“回避竞争”的人群占比仅有2.96%,但是,焦虑组的人群占比高达66.37%。这一结果与先前研究,即通过微博数据发现的,青年并非“实质躺平”而多是“言语躺平”的结果近似,青年群体总体呈现出较高的焦虑状态,但仍或主动或被动地参与竞争[42]。同时,更消极的竞争行为、更焦虑或更压抑的心理情绪,均与更低的结婚意愿、更低的意愿子女数相关。

(五)大学生互联网参与与婚育观

为了突出“Z世代”的特殊性,本次调查有别于传统调查,着重询问了受访者的互联网行为参与。这一设置的主要原因是,最近几年,国内社会学、人口学界陆续出现了一些关注互联网对家庭过程影响的研究,但是,这些研究大多是将互联网使用频率作为一个技术冲击的自变量,通过某几个中介变量,进而作用于生育、离婚等因变量[43][44][45][46][47]。但是,鉴于互联网已经根本性地改变了我们的社会和家庭的组织方式[48],传统调查所设置的相应互联网参与题组已有所滞后,学界对于青年人的互联网参与及其影响的把握,显然不应止步于互联网使用时长,更应该反映“Z世代”青年的特征,例如圈层文化等具体参与情境。

因此,本次调查通过询问“您每天用于娱乐、休闲的上网总时长大约是多少小时”“请问您对下面亚文化圈的了解有多深”等题组对大学生的互联网时长、亚文化圈层参与等行为进行了补充测量。

1.互联网使用时长与婚育观

总体而言,受访大学生群体每天用于休闲、娱乐的互联网使用时长均值约为4小时35分钟;按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hina Internet Network Information Center,简称CNNIC)在北京发布的第48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截至2021年上半年中国网民日均上网时长为3小时50分钟,数据显示了中国大学生群体使用互联网的时长较全国网民使用时长相对更长[49]。与之相对,我们将互联网使用时长按分位数划分成四类(见表5)。随着互联网使用时长的增长,青年群体的结婚意愿、意愿子女数有明显下降,但理想子女数、子女性别偏好影响较小。互联网使用在3小时15分钟以下的群体相较于互联网使用多于7小时45分钟的群体,有结婚意愿群体显著提高超过10个百分点。这一趋势与以往研究结论一致。

表5 不同互联网使用时长的全国大学生婚育意愿加权平均值情况

2.亚文化圈层的参与和婚育观

本次调查的新发现是,大学生在各个亚文化圈层的参与和其婚育观存在复杂的关联。本文将“不了解”“有些了解”的划为一般人群,将“了解并参与”“资深爱好”的划为参与人群,不同亚文化参与群体的婚育观念见表6。数据显示,参与不同的亚文化的青年群体,确实呈现了一定程度的婚育观念分野,具体表现为:参与动漫、网文、“追星”更多的青年群体,与相对更低的婚育意愿存在相关;参与健身、电竞更多的青年群体,与相对更高的婚育意愿存在相关。

同时,本文在控制了表1的样本特征的基础上,以婚姻意愿、理想子女数和意愿子女数为因变量考察了互联网及其参与行为的净效应,并辅以Bootstrap抽样作为稳健性检验,回归模型佐证了上文提及的圈层亚文化参与和婚育意愿间的相关性;此外,回归模型也显示了前文提及的,性别、大学生社会经济地位与婚育意愿的相关关系在控制了其他变量的情况下仍然是成立的。受篇幅所限,本文不再报告具体的回归模型。

表6 参与不同亚文化圈层的全国大学生婚育意愿加权平均值情况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本次调查不具有时间上的先后顺序,且青年群体参与不同的亚文化圈层,实际上受个人特征、社会经济背景等因素影响,存在复杂的双向因果关系,本次调查结果仍需谨慎解释。但是,调查显然已经揭示了以往研究对“Z世代”青年群体有所忽视的一些新特点,即作为互联网原住民的一代,“Z世代”青年群体的网络参与占据了其生活的很大比重,且线上行为存在很强的异质性,这些线上行为的差异及其潜在影响,有待学界厘清。

五、大学生婚育观的特征归纳

虽然本文只是对调查结果进行了初步的描述,但仍然可以折射出以当代大学生为代表的中国“Z世代”青年在婚育意愿与观念上的一系列特点与变化。

(一)大学生仍然对婚育抱有期待,但婚育的价值基础已经发生变化

依据西方的第二次人口转变与个体化理论,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和个体受教育水平的上升,约束婚姻和生育行为的社会规范在弱化,婚姻和家庭会逐步呈现出去制度化的趋势[5][6]。在这样的理论视角下,婚姻正成为一种选择而非人生必选项,同居被更多当作婚姻的替代,而生育与婚姻的关系也变得更加松弛[10]。如果以第二次人口转变为标尺,那么本次调查所展现出的当代大学生的婚育观念仍然略显保守,并未达到理论所预期的转变程度。

首先,仍然有超过60%的大学生将婚姻作为人生既定选项,虽然大学生对婚前同居接受度较高,但只有3%将同居看作婚姻的替代,与明确表示不结婚的群体合计占比不到10%。其次,生育仍然是绝大部分大学生理想人生的一部分。超过80%的大学生期待儿女双全,仅有4.06%的大学生理想子女数为0。最后,大学生仍然将婚姻视为生养子女的必要条件,仅有6%的青年接纳非婚生育,远远低于对不婚、丁克等其他非传统婚育行为的接纳程度,说明在大学生的认知中婚姻与生育的绑定关系依然紧密。这些发现意味着中国大学生的婚育观并未发生转型性变革。

然而在坚守婚姻和生育的制度性框架下,中国大学生对婚育的态度依然出现了发展性的变化,其中最为突出的一点是婚姻和生育的价值性基础已发生改变。婚育在传统上的保障性功能以及传宗接代的意义已经极大淡化。相反地,年轻人开始强调恋爱、婚姻和生育基于个体意义上的价值:互助进步、精神寄托、情感陪伴以及对自身成长的意义。这在一定程度上符合切林提出的婚姻转变的第三个阶段——个体式婚姻[6]。在这样的婚姻体系中,家庭成为围绕个体需求的存在,个体更注重感受和情绪的表达,通过婚姻和家庭实现个体价值,而非完成特定的家庭角色。

(二)大学生低婚育意愿的主要原因是婚育阻力而非观念转变

既然婚姻和生育仍然是大学生最重要的人生选项,低迷的婚育意愿在很大程度上是由其感知的婚育阻力所导致的。例如,在抑制结婚因素的排序中,低欲望选项被排到了最后,而婚育成本和工作的竞争性压力成为被大学生提及最多的阻碍因素。高竞争与高压力也是抑制婚育意愿的重要因素。如果延续个体化的视角下,贝克及其合作者以风险社会的论述极其深刻地洞察了现代社会将应对风险的职责个体化的过程[50]。叠加社会转型与高速现代化的进程,中国当代青年需要直面婚育的高成本,还承受着劳动力市场中教育、流动性与职业安排等结构性变动所加剧的社会竞争[51][52]。因此,大学生低迷的婚育意愿事实上是风险社会下高成本与高竞争的一种外在显像。

(三)大学生的社会经济地位与婚育意愿负相关

大学生的婚育意愿出现了显著的社会分层。无论是以家庭的户籍、教育和经济支持水平,还是主要成长地区和所在学校的层级作为测量,大学生的社会经济地位与其婚育意愿均呈显著的负相关,即大学生的社会经济地位越高,结婚的意愿越低,理想和意愿子女数也越少。这种负相关符合经典人口转变框架下社会经济发展与生育率之间的关系,但在中国大学生中并没显现出近些年来在西方社会中出现的社会经济地位与婚育行为的U形逆转[8]。

需要注意的是,并不能简单地用观念的改变来解读这种负相关。虽然可以发现,社会经济地位越高的大学生,越倾向于认同现代多元的价值观,但这只是趋势的一部分。从另一角度而言,相比于社会经济地位较低的大学生,地位较高的大学生更能感受到婚育成本的压力,也更加在意婚育与个体发展机会的潜在冲突。换言之,社会经济地位更高的大学生更强烈地感知到个体的社会风险及其相应的婚育的阻力。这也在某种意义上契合在风险社会中,对风险的察觉和感知都有赖于相关知识的获得。因此“风险”本身具有一定的主观建构性与阶层分化性[51]。

(四)大学生的婚育意愿和观念显现出显著的性别分化

女大学生不仅结婚意愿显著低于男大学生,意愿子女数少于男大学生,而且感知到的婚育阻力更大,生育效用也更低。与此同时,男女大学生对婚育的顾虑因素与对政策的期待上也出现明显的分野。男大学生更在意婚育成本的降低,而女大学生更在意个体发展的机会。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中国年轻一代中停滞的性别革命进程。

性别革命理论看起来能很好地解释大学生婚育观念的分化。女大学生已经展现出第一阶段性别革命的特征,例如,对新的性别角色的定位,对自身发展机会的关注,对多元婚育实践的接纳,等等。而男大学生不仅在观念上更加保守,也受到传统性别角色更强的约束,成为婚育成本更强烈的感知者,体现出停滞的性别革命的特征。近年来网络上越发尖锐的性别议题的争辩,看似是两性的对立,实则是制度与文化的双重枷锁既阻碍了女性谋求发展的需求,又赋予了男性成本承担者的定位及其经济负担,进一步导向了低婚育意愿。

(五)大学生的互联网圈层文化与婚育观的互构

与互联网的深度绑定以及圈层文化的兴起是中“Z世代”青年的重要特点[33][34]。本次调查显示,大学生的互联网使用时间与圈层文化的参与情况均与其婚育意愿呈现出显著的相关性。需要指出的是,由于本研究并未设计严格的因果推断,那些在现实世界中更消极、感受到压力更大的青年会更有可能沉迷于互联网以及网络亚文化。然而依然不可否认互联网对青年价值观有重要的塑造作用。文献表明,互联网的使用可以通过观念的传播、挤占线下社交时间、影响社交范围和能力、改变日常生活的内容安排与基本次序等方式影响青年的婚育观[53][54]。在这其中圈层文化的影响又格外突出。

互联网社交媒体在信息分发和表达中“去中心化”的特征,淡化了以身份、职业等个人特质为基础的社交模式,形成了以兴趣和爱好而聚合的“趣缘”社群,进而构建起圈层文化。这种集社交和文化功能于一体的“圈子”,一方面,需要大学生投入大量精力于其中,从而大幅度降低其参与其他事务的意愿[54];另一方面,“圈子”提供的归属感与情感价值赋予了青年相当的获得感与意义感,成为他们逃避现实压力的“避风港”,进一步影响其婚育意愿。

然而有意思的是,不同的圈层文化对婚育意愿呈现出不同的效用。这说明相对于圈层文化参与对时间和线下社交的挤出效应,其内容本身对婚育观有更强的塑造作用。动漫、网文圈与婚育意愿的负相关更强,它们的共同特征是均有很强的内容生产属性。这些内容大多是对现实生活的抽离或者理想化,构建起具有反差性的平行空间,削弱青年对现实空间的需求与期望。与此同时,青年在现实世界的多元价值观也会投射到动漫与网文等网络内容生产中,呈现出更丰富的婚姻家庭模式以及更前沿的性别角色实践,又反过来塑造了这类圈层文化的叙事底色。因此,大学生的互联网和圈层文化参与和婚育观正在形成某种意义上的互构。

六、讨论

本研究全面展示了“2021年全国大学生生育观调查”的主要结果,希望描绘和归纳出当代大学生婚育观的特点及其背后的困境,也试图回答关于开篇理论中所探求的中国青年的婚育观是否呈现出去制度化的趋势。就调查的结果而言,第二次人口转变等去制度化的理论并不能很好解释地当代大学生的婚育观,而性格革命的停滞与婚姻的个体化倾向似乎更符合现阶段大学生的特征——结婚和生育仍然是重要且必要的,但价值基础已改变,呈现出性别化的多重阻碍因素。

虽然本研究采用去制度化与非去制度化的两组理论来讨论中国大学生的婚育观的变化及其特征,但大学生的婚育观本身就是复杂的、不断变化流动的,正如上文归纳中所呈现的一样,可以被置于多种理论框架中加以讨论。这是因为这一代中国青年独特的经历,是叠加了压缩的现代化,快速的社会转型,消费主义的兴起,互联网、社交媒体与数字化革命,全球化及其波折,以及个体化与风险社会等多重进程。这些进程及其背后的理论图式并不是互斥或者孤立的,而是连接和交织在一起,共同塑造了当代青年的生活背景及其观念和行为。婚育观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缩影。需要真正理解的是,低迷的婚育意愿只是社会演进中现实问题的延伸,而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未来的研究需要形成更宏大的框架来统合各种驱动婚育观变动的机制,以期构建出更能反映中国特征与时代特征的理论体系。

那么,未来中国青年的婚育意愿和行为将发生怎样的变化呢?从本次调查来看,虽然大学生的观念正在发生变化,但这种变化还是温和而渐进的,短时间内还无法动摇婚姻与生育的制度性基础。在下一阶段,婚育结果的变化趋势将取决于公共政策在多大程度上能缓解个体在婚育成本与个体发展上的压力。一方面,需要塑造良好的婚育文化,从政策和制度上保障青年的个体与职业发展。在婚姻生育逐渐从个人发展的“基石”变为“顶石”的过程中,帮助青年更好地自我实现不仅有助于提升他们的幸福感,也有利于其实现理想的家庭模式,间接促进结婚意愿和生育率的回升。另一方面,鉴于性别间日益分化的婚育观念与需求,公共政策更需要统合两性的需求。特别地,增加婚育对女性吸引力的方法不是让女性回归家庭,而是尊重和保障其发展的权利,破除公私领域的性别歧视与固化的性别角色。与此同时,推动性别革命第二阶段的行进,让男性更多参与家庭事务,并不只是为了分担女性的责任,还是将男性从刻板性别文化中解脱的方式。和谐平等的婚姻和家庭生活所能提供的精神和情感价值、家庭成员间的互助能力,才是现代社会结婚和生育对个体最大的吸引力。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作为本次调查对象的大学生群体只是中国年轻人的一部分,他们正处在人生中的一个变动阶段,开始接触社会但尚未真正踏足社会。可以预见这些年轻人的婚育意愿和观念均会随着其生命历程的演进而发生改变,追踪大学生后续态度和行为的变化是未来研究的一个重要方向。此外,如上文所提到一样,本文只是对调查数据的描述性分析,致力于勾勒出当代大学生婚育观的一些重要特征,初步讨论其背后的驱动因素。相应的,文章尚未对数据进行深入分析,开展要素间严格的因果推断。这些将留待后续更聚焦的专题性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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