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乃格
(江苏南京 210004)
梁元帝萧绎(508—555),字世诚,号金楼子,籍贯南兰陵郡兰陵县(今江苏省常州市武进区),生于丹阳郡建康县(今江苏南京)。南朝梁第四位皇帝(552―555年在位),梁武帝萧衍第七子。
萧绎像
作为一代帝王,萧绎也许算不上成功的政治“强人”。但作为一个文化人,他却具有多方面才华,集诗人、文学家、学者、画家、书法家、藏书家、军事理论家、音乐理论家、佛学家、医学家、围棋国手、相马师等于一身,堪称“文艺大咖”“学术大师”“科学巨匠”。据典籍所载,萧绎平生藏书十四万卷,撰著各种著作数十种,凡数百卷,其中《金楼子》是历代皇帝创作的唯一一部子部著作。所有这些,借助《梁书》《南史》和萧绎自己的《金楼子》等,已为人们所知。也许为其皇帝身份和文学等成就所掩,萧绎还是一位成果丰硕的方志学家,可惜的是长期以来一直未能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
萧绎的方志著作,较为人知的是《丹阳尹传》。原书已经久佚,可以认定他撰辑此书的依据至少有三个。一是诸史纪传与经籍志的著录。《梁书·元帝纪》:“所著……《丹阳尹传》十卷。”《隋书·经籍志》二《杂传》:“《丹阳尹传》,十卷,梁元帝撰。”《旧唐书·经籍志》上、《新唐书·艺文志》二、章宗源《隋书经籍志考证》十三、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二十等著录与此相同。《南史》卷七六《隐逸·阮孝绪传》:“湘东王著《忠臣传》,集《释氏碑铭》《丹阳尹录》《研神记》,并先简孝绪而后施行。”湘东王正是萧绎登基前的封爵。古人著录著作、称引书名往往并不十分严格,此处的《丹阳尹录》实即《丹阳尹传》。二是萧绎自己《金楼子》卷五《著书篇》。该篇历数平生著作38种,其中第8种云:“《丹阳尹传》,一帙十卷。”三为《丹阳尹传》自序,亦见于《金楼子》卷五《著书篇》:
传曰:大夫受郡。《汉书》曰:尹者,正也。及其用人,实难斯授。广汉和颜接下,子高自辅经术,孙宝行严霜之诛,袁安留冬日之爱。自二京板荡,五马南渡,固乃上烛天文,下应地理,尔其地势可得而言:东以赤山为成皋,南以长淮为伊洛,北以钟山为华阜,西以大江为黄河。既变淮海为神州,亦即丹阳为京尹。虽得人之盛,颇愧前贤;而眄遇之深,多用宰辅。皇上受图负扆,宝历惟新,制礼以告成功,作乐以彰治定,岂直四三皇、五六帝,孕夏陶周而已哉?若夫位以德叙,德以位成。每念忝莅京河,兹焉四载。以入安石之门,思勤王之政;坐真长之室,想清谈之风。求瘼余晨,颇多暇景。今缀采英贤,为《丹阳尹传》。
“忝莅京河,兹焉四载”透露,其时萧绎任丹阳尹已经四年。考萧绎始任丹阳尹是在普通三年(522),据此推算,《丹阳尹传》应该撰于普通七年。按《梁书·元帝纪》,萧绎生于梁武帝天监七年(508),天监十三年封湘东郡王,“初为宁远将军、会稽太守,入为侍中、宣威将军、丹阳尹。普通七年,出为使持节、都督荆湘郢益宁南梁六州诸军事、西中郎将、荆州刺史”。是萧绎调任荆州刺史前夕撰成此书,其时年仅十八九岁。
按丹阳郡治建康县(今南京市区),为东晋和南朝宋、齐、梁等朝都城。由上引《丹阳尹传序》可以推知,此编主要内容为丹阳“英贤”们的传记。
除了《丹阳尹传》,萧绎还撰辑过《长州苑记》《江州记》《荆南志》《职贡图》等方志。
《金楼子》是萧绎流传至今不多的著作之一,其卷五《著书篇》将自己的著作分为甲、乙、丙、丁四部,其中丙部列《长州苑记》《荆南志》《江州记》三种。
《长州苑记》原书一帙三卷。萧绎自注:“金楼与刘之亨等撰。”长州苑,当作“长洲苑”。长洲苑又名吴王苑、吴苑、茂苑,故址在今苏州市西南、太湖之北。春秋时吴王阖闾所建,为吴王蓄兽养禽、游猎休闲之所。晋代毁于战火。《越绝书·吴地传》:“阖闾走犬长洲。”范成大《吴郡志》卷八《古迹》专门立有“长洲苑”条:“《旧经》云: 在县西南七十里。孟康曰:以江水洲为苑。韦昭云:长洲在吴东。枚乘说吴王濞云:汉修治上林,杂以离宫,圈守禽兽,不如长洲之苑。则知刘濞时嗣葺吴苑,其盛如此。”并引唐太子詹事孙逖《长洲苑吴苑校猎》诗,生动地描述了当年吴王长洲苑游猎的场面。
《荆南志》又名《荆南记》《荆南地志》《荆南地记》。原书一帙二卷,萧绎自注:“金楼自撰。”金楼,是萧绎为湘东王时自号。《梁书·元帝纪》著录“《荆南志》一卷”,《南史·梁本纪·元帝》著录“《荆南地记》一卷”,《隋书·经籍志》著录“《荆南地志》二卷,萧世诚撰”。《新唐书·艺文志》著录相同。世诚为萧绎的字。今本《太平御览》卷四九、六六、六九,《太平寰宇记》卷一四六,《舆地纪胜》卷六九、七八,《方舆胜览》卷二七,《山堂肆考》卷十八,《天中记》卷五一,《事类赋》卷七,均存有该书佚文。据诸书所引,《荆南志》实为地理类专志。此书虽佚,清陈运溶辑有《荆南地志》一卷,今有《麓山精舍丛书》本;清王仁俊辑有《荆南记》一卷,今有《玉函山房辑佚书补编》本。
《江州记》原书一帙三卷。《梁书·元帝纪》:“所著……《江州记》。”江州即今江西九江。考《梁书》本纪,萧绎在大同“六年出为使持节、都督江州诸军事、镇南将军、江州刺史,太清元年徙为使持节、都督荆雍湘司郢宁梁南北秦九州诸军事、镇西将军、荆州刺史”。则此书当撰于大同六年(540)至太清元年(547)之间。全书一卷,应是记述江州地理、风土、古迹等的专志。
《梁书·元帝纪》载录萧绎著述时,又称其著有《职贡图》。原书一帙一卷。萧氏曾自撰《职贡图序》一篇,今亦见于其《金楼子》卷五《著书篇》:
窃闻职方氏掌天下之图,四夷八蛮、七闽九貉,其所由来久矣。汉氏以来,南羌旅距,西域凭陵,创金城,开玉关,绝夜郎,讨日逐。睹犀甲则建朱崖,闻葡萄则通大宛,以德怀远,异乎是哉。皇帝君临天下之四十载,垂衣裳而赖兆民,坐岩廊而彰万国。梯山航海,交臂屈膝,占云望日,重译至焉。自塞以西万八千里,路之狭者,尺有六寸。高山寻云,深谷绝景。雪无冬夏,与白云而共色;冰无早晚,与素石而俱贞。逾空桑而历昆吾,度青丘而跨丹穴。炎风弱水,不革其心;身热头痛,不改其节。故以明珠、翠羽之珍,细而弗有;龙文、汗血之骥,却而不乘。尼丘乃圣,犹有图人之法;晋帝君临,实闻乐贤之象。甘泉写阏氏之形,后宫玩单于之图。臣以不佞,推毂上游,夷歌成章,胡人遥集,款关蹶角,沿溯荆门。瞻其容貌,讯其风俗。如有来朝京辇,不涉汉南,别加访采,以广闻见,名为《职贡图》云尔。
《职贡图》中的波斯国使
《职贡图》(局部)
萧衍在502年代齐即帝位,以《职贡图序》“皇帝君临天下之四十载”一句推算,此书当成于大同八年(542)前后。《梁书·元帝纪》载,萧绎曾经两任荆州刺史。初任是在普通七年(526),回任是在太清元年(547)。两次出任荆州刺史合计近20年,撰辑此书正具备充分的条件。对于萧梁来说,荆州已是西方“边陲”重镇,为少数民族及西亚各国前来“朝贡”的要道,萧绎负有迎来送往之责,遂以图志的形式,系统记述五彩缤纷的异域文明。
原图绘有35国使,早佚。今有清王谟辑《职贡图》一卷,《重订汉唐地理书钞》本;清王仁俊辑《职贡图》一卷,《玉函山房辑佚书续编》本。现存摹图为残卷,绘有滑国、波斯、百济、龟兹、倭国、狼牙修、邓至、周古柯、呵跋檀、胡密丹、白题、末国12国使者图像。图中不但将各国使者画得栩栩如生,还在其身后注有该国国名、方位、山川道里、风土人情及其与萧梁的关系等,文字简明扼要。以此图与《梁书·诸夷传》相对读可以发现,《职贡图》的内容更加翔实和直观。
史载萧绎在即皇帝位以前,除了曾经短暂代理过扬州刺史,真正在地方担任的实职一共有五个,即南琅邪彭城二郡太守、会稽太守、丹阳尹、荆州刺史、江州刺史。其中出任南琅邪彭城二郡太守是在天监十六年(517),时年10岁。任会稽太守是在天监十八年(519),时年12岁。这两任地方官,都因为年龄过小,萧绎连政务都无法自理,更谈不上纂辑系统收录当地地情的志书。其余三地,萧绎每到一处都撰有相关的地方志书,从无例外:任职丹阳尹时,撰有《丹阳尹传》;任职荆州刺史时,撰有《荆南志》和《职方图》;任职江州刺史时,撰有《江州记》。另有《长州记》,是否在地方任职以及在何地任职时所撰,难以详考。中国方志史的研究显示,南朝时期我国地方志尚未定型和成熟,官修志书的机制远未形成。萧绎不仅具有丰富的方志编纂实践,对方志理论研究也颇多建树,其方志编纂实践与理论研究对我国方志事业的发展具有积极意义。
其论方志起源云:“职方氏掌天下之图,四夷八蛮,七闽九貉,其所由来久矣。”(《职方图序》)这不但是我国历史上第一次阐述少数民族志、外事志起源问题,同时也可能是历史上第一次将地方志的源头追溯至《周礼·职方氏》,比北宋李宗谔《祥符图经序》“夏载弼成于五服,职方周知于数要,其后地志起于史官,郡记出于风土”的观点要早四五百年。
《职方图序》在阐述《职方图》的编纂目的时说,荆州在江南地区具有“夷夏”杂处的区位特征,“夷歌成章,胡人遥集,款关蹶角,沿溯荆门,瞻其容貌,讯其风俗”,故而“别加访采,以广闻见”,这才产生了《职方图》。《职方图序》又云:“汉氏以来,南羌旅距,西域凭陵,创金城,开玉关,绝夜郎,讨日逐。睹犀甲则建朱崖,闻葡萄则通大宛,以德怀远,异乎是哉。”一句“以德怀远”,又透露了此书鲜明的资政诉求。
其论《丹阳尹传》的撰辑功能云:“位以德叙,德以位成……今缀采英贤,为《丹阳尹传》。”“位以德叙”“辍采英贤为《丹阳尹传》”云云,不但透露了此书鲜明的资政诉求,也凸显了作者强烈的教化思想。
志者,记也。《正字通》曰:“凡史传记事之文曰志。”显而易见的事实是,无论《丹阳尹传》《长州记》,还是《江州记》《荆南志》《职方图》,其最基本的任务首先是存史。如所周知,地方志存史、资政、教化的三大功能,是方志学家们经过世世代代的努力,从汗牛充栋的历代地方志中提炼、概括出来的,其文本的最终形成只是近二三十年才有的事。
萧绎6岁时即被封为郡王,历主大州。侯景之乱中,梁武帝密授其为侍中、假黄钺、大都督中外诸军事、司徒承制,荆州刺史如故。萧衍死后,发兵先后击败侄儿河东王萧誉、六兄邵陵王萧纶、襄阳都督萧詧,后在552年即帝位于九江,改年号承圣。承圣三年(554),在与西魏的对峙中遇害。次年,其子萧方智在建康(今南京)称帝,追尊其为元帝,庙号世祖。像这样一位身份显赫的皇帝,如何会热衷于地方志呢?
在我国传统的人生观中,成就的最高境界是“三不朽”,即立德、立功、立言。语出《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所谓立德,唐孔颖达疏:“谓创制垂法,博施济众,圣德立于上代,惠泽被于无穷。”指树立德业,其平生言行成为世世代代的道德法则,诸如周公、孔子、孟子等;立功,孔颖达疏:“谓拯危除难,功济于时。”指建立丰功伟业,如汉高祖、韩信、霍去病等;立言,孔颖达疏:“谓言得其要,理足可传,其身既没,其言尚存。”指著书立说,如陶渊明、谢灵运、鲍照等。
纵观历史,“三不朽”中立德者社会地位最高,立功者次之,立言者最低。但就达成目标的难度系数而言,立德者最大,立功者次之,立言者最小。毋庸讳言,在皇族成员中,其一出生就具备社会大众乃至普通贵族无与伦比的政治地位。但同样也因其皇族成员的特殊身份,他们的政治活动往往会有种种限制甚至忌讳。萧绎的爵位是郡王,而朝廷中比郡王地位更高的只有梁武帝萧衍和太子萧统。对于郡王们来说,果真要建功立业,只能是取代梁武帝和梁武帝的长子昭明太子,舍此别无他途。在当时的政治生态下,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立功对皇子们来说,无疑是一个敏感的话题。萧齐王室内部血腥残杀的前车之鉴,历代统治者为争夺帝位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的教训史不绝书。而韬晦藏拙,“莫谈国事”,埋首文字,正是避祸远害的明智之举。
但萧绎又并非安于平庸之辈,骨子里偏偏有事功的追求。其《金楼子·立言篇上》就说:“吾尝欲稜威瀚海,绝幕居延,出万死而不顾,必令威振诸夏,然后聊城而长望,向阳关而凯入,尽忠尽力,以报国家,此吾之上愿焉。”但“立德”既难以企及,“立功”又唯恐避之不及,那事功的“初心”只好等而下之,唯剩下“立言”一个选项。仍然用他自己的话,就是“余于天下为不贱焉。窃念臧文仲既殁,其立言于世。曹子桓云:立德著书,可以不朽。杜元凯言:德者非所企及,立言或可庶几。故户牖悬刀笔,而有述作之志矣”。
萧绎自幼聪慧,嗜书如命,纵情诗文。《梁书》本纪说他“聪悟俊朗,天才英发”。因左眼失明,读书颇多不便,只好让书僮贴身诵读,彻夜不停。尤喜结交名士,虽贵为帝王,却与著名学者裴子野、刘显、萧子云、张攒及诸才秀等为布衣之交。任荆州刺史时,还形成以他为首,以刘孝绰、何思澄、庾肩吾父子、徐陵、阴铿、颜之推等为重要成员的西府文学集团,相互唱和,编纂著述,校勘典籍。《资治通鉴》卷一六五引其语云:“我韬于文士,愧于武夫。”又尝夫子自道:“予幼好雕虫,长而弥笃,游心释典,寓目词林,顷常搜聚,有怀著述。”(《内典碑铭集林序》)平生笔耕不辍,著作等身。《梁书·元帝纪》称其“博综群书,下笔成章,出言为论,才辩敏速,冠绝一时”。《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题辞》也说他“颇有高名,独为诗赋,婉丽多情……挟陈思之才,攘子桓之坐”。直到死前数月,西魏伐梁,被围困在江陵,还召集百官戎服“龙光殿述《老子》义”。魏兵破城,仍口占为诗。对此,其八弟萧纪曾说:“七官文士,岂能匡济?”(《南史》卷五十三《梁武帝诸子·萧纪》)“文士”正是对他一生的准确概括。
萧绎的“尚文”绝无做作与附庸风雅之嫌,既是骨子里带来的,也是家风耳濡目染的结果。其父梁武帝萧衍也以尚文名世,早年为齐“竟陵八友”之一,对诗赋、经学、佛学、音乐、绘画、棋艺等无不精通。他还是第一个发现王羲之书法艺术的帝王。为了教诸子书法,让人从王羲之作品中挑选出一千个不同的字,编成250句四字韵语,名为《千字文》。《千字文》明白如话,易诵易记,是世界上时间最早、影响最大的识字课本。
萧绎的兄弟中,萧统最有文名,5岁就读遍“五经”,读书“数行并下,过目皆忆。每游宴祖道,赋诗至十数韵。或命作剧韵赋之,皆属思便成,无所点易”(《梁书》卷八本传)。并好“引纳才学之士,赏爱无倦。恒自讨论篇籍,或与学士商榷古今。闲则继以文章著述,率以为常。于时东宫有书几三万卷,名才并集,文学之盛,晋、宋以来未之有也”(《南史》本传)。著有《文集》20卷、《正序》10卷、《英华集》20卷,主编《文选》30卷。其中《文选》是我国现存最早的诗文总集,规模宏大,遴选精严,影响深远。所选不少诗文都思想深刻、意境高远、辞藻华美,历来受到人们的喜爱和重视,唐代到宋初科举都以诗赋取士,《文选》成为士子学习诗赋的范本,当时有“《文选》烂,秀才半”(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八)的谚语,大诗人杜甫教育儿子也以“精熟《文选》理”(《全唐诗》卷二三一杜甫《宗武生日》)相要求。后代遂形成专门研究《文选》的学科,谓之“文选学”,简称“选学”。
三兄萧纲也雅尚文学,“读书十行俱下。九流百氏,经目必记;篇章辞赋,操笔立成。博综儒书,善言玄理”,尝自谓“七岁有诗癖,长而不倦”(《梁书》卷四本纪)。当时还曾经形成一个以他为首的东宫文学集团。东宫文学集团成员们创作的诗作大多描写女性之美,文学史上称之为宫体诗。宫体诗的内容是否“伤于轻艳”可以研究,但不可否认的是,宫体诗形式工巧,声律严整,重视用典,追求辞藻,为唐代近体诗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萧衍共有8子,其中次子萧综是齐东昏侯萧宝卷的遗腹子,六子萧纶性格轻狂躁虐,喜怒无常,常遨游市里,杂于厮隶,又曾车服僭拟,肆行非法,屡封屡辍。其余五兄弟中,长兄昭明太子萧统“美姿貌,善举止”,事母纯孝,且明于政事,性格宽和容众,辅佐梁武帝处理政务“明于庶事,纤毫必晓,每所奏有谬误及巧妄,皆即就辩析,示其可否,徐令改正,未尝弹纠一人。平断法狱,多所全宥,天下皆称仁”(《梁书》卷八本传),最得梁武帝宠信。三兄萧纲也“幼而敏睿,识悟过人”,被梁武帝赞为“此子吾家之东阿!”(《梁书》卷四本纪)萧纲与昭明太子同为丁贵妃所生,中大通三年(531)四月昭明太子病逝,五月即被立为太子。后继位称帝,年号大宝(550—551),死后被梁元帝追谥为简文帝,庙号太宗。四兄萧绩被任命为南徐州刺史时,年仅7岁,“主者有受货,洗改解书,长史王僧孺弗之觉。绩见而辄诘之,便即时首服,众咸叹其聪警”。天监十七年(518),“出为使持节、都督南北兖徐青冀五州诸军事、南兖州刺史,在州著称。寻有诏征还,民曹嘉乐等三百七十人诣阙上表,称绩尤异一十五条,乞留州任,优诏许之”。生母“丁董淑仪忧,居丧过礼,高祖手诏勉之,使摄州任,固求解职”。遂“因感病薨于任,时年二十五”。五兄萧续“少英果,膂力绝人,驰射游猎,应发命中。高祖常叹曰:‘此我之任城也!’”(《梁书》卷二十九本传)
而萧绎的情况比较特殊。首先,他在八兄弟中排行第七,这在等级森严的宗法社会里,注定一出生便处于天然的劣势。其次,萧绎初生就患有眼疾,因治疗不当,又导致后天左目失明的残疾。复次,生母阮修容本姓石,本支家族在南朝并非显赫世家。萧绎获封后,阮修容一直跟随萧绎居于藩镇,实际上远离梁武帝,难以获得恩宠,因而无法给萧绎提供政治上的庇护。最后,萧绎的婚姻生活也一塌糊涂。其妻徐昭佩是成语“徐娘半老”的主人公。她出身名门,祖父徐孝嗣在南朝宋孝武帝时拜太尉,入齐官至尚书令,永元初曾受诏辅政。父徐绲仕梁位侍中、太常、信武将军。萧绎与徐昭佩的婚姻是萧绎9岁时由梁武帝一手包办的,本意是通过强强联合的政治联姻来维护萧梁的统治。不料徐昭佩生性妒忌,又不守妇道,生活淫乱,常给萧绎“戴绿帽子”,当时人就有“徐娘虽老,犹尚多情”(《南史.梁元帝徐妃传》)之讥。徐昭佩后为梁元帝所逼,投井自杀,死后尸体被梁元帝退还徐家,谓之出妻,以此羞辱徐氏。如此姻亲,徐家自然不可能成为萧绎政治上的援手。凡此种种,层层叠加,萧绎如果不能在文化领域内付出更大的努力,取得尽可能多的成就,很难引起崇尚文化的父亲萧衍的关注。
萧绎曾经撰有《怀旧志》,已佚。其《怀旧志序》今存,见于《金楼子》《艺文类聚》等书。《艺文类聚》卷三十五《人部·怀旧》引其文云:
吾自北守琅台,东探禹穴。观涛广陵,面金汤之设险;方舟宛委,眺玉笥之干霄。临水登山,命俦啸侣。中年承乏,摄牧神州,戚里英贤,尚冠髦俊。荫真长之弱柳,观茂弘之舞鹤。清酒继进,甘果徐行。长安郡公,为其延誉;扶风长者,刷其羽毛。于是驻伏熊,回〔结〕驷,命邹湛,召王祥。余顾而言曰:斯乐难常,诚有之矣。日月不居,零露相半;素车白马,往矣不追;春华秋(宝)〔实〕,怀哉何已?独轸魂交,情深宿草,故备书爵里,陈怀旧焉。
“戚里”“尚冠”在这里略等于“帝乡”,都指自己的故乡。“情深宿草”一句,也显现出作者对故土的深情眷恋。萧绎身为农耕时代的帝王,身上带有一抹农耕文化投影是可以理解的。在中国农耕文化生态下,种子生有定土,庄稼长有定期,作物产有定量,耕种的农民居有定所。人们附着在土地上,乡邦情结油然而生。“戚里英贤,尚冠髦俊”云云显示,萧绎虽非农人,却同样具有浓浓的乡邦情结。唯一不同的是,他的“乡邦”不仅仅是南兰陵(今江苏常州),还包括他曾经任职过的地方,所谓“第二故乡”“第三故乡”。正是这种魂牵梦萦的乡邦情结,才让他对地方志有一种割舍不下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