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 彬,赵 耀
村落景观是某一区域人地关系长期互动的结果,是村落内外自然和文化景观及其所关联的整体,其特征是与村落聚居者生产和生活相关的、村落本体及其周边环境所共同形成。当代村落景观的独特性与多样性正逐渐消失,也促使了一系列调查研究的开展和保护措施的制定。而村落景观的研究从早期的单体分散到廊道、区域整体,有利于从整个地域把握村落景观的特征格局和建立保护发展体系。2020年,财政部和住房城乡和建设部启动实施国家传统村落集中联片保护利用示范工作,确定首批10个传统村落集中连片保护利用示范市,以推动传统村落集中连片地区的保护改造和实现区域传统村落的持续健康发展。因此,以区域为重心的传统村落保护与发展成为社会共识,通过对区域村落景观的整体性深入研究,能有效整合区域村落的活态保护与利用。
对区域村落景观的研究,欧洲的理论与实践发展较早,《欧洲景观公约》(ELC)将景观视为自然、人地或人际活动形成的、能被人感知的区域,景观保护的主体是维护其景观特征[1],通过景观特征评估(LCA)对景观特征类型及相应区域进行识别与分析[2]。国内研究主要围绕文化地理[3,4]、谱系划分[5,6]、基因图谱[7-9]、图式语言[10]、景观区划[8,11]、空间形态与地域环境关联性[12]等形成成果,近年又依托景观安全格局建立乡土遗产景观区域与网络[13,14]。目前研究大多将区域与单体村落景观相区隔,因此,本研究以云南腾冲传统村落集中连片区为研究区域,以86个腾冲传统村落为样本,基于传统村落群与单体村落,探索运用景观因子的定性分析和量化的系统聚类分析相结合,通过分层级方式对区域村落景观进行研究。
腾冲市,位于云南省保山市西部,面积5845km2,辖11个镇、7个乡。高黎贡山主山脉将腾冲与东部地区阻隔,热带季风气候使其冬春气候暖和、夏秋凉爽宜人。腾冲旧称腾越、滇越,早在新石器时代就有人类居住;作为古代军事边防重镇,各个朝代和政权均驻军戍边,形成诸多军屯民屯村落;作为云南较早开发的重要通商口岸和古代川、滇、缅印贸易文化交往要冲,繁荣的商贸活动催生了大量城镇与村落。虽在20世纪30年代抗日战争时腾冲古城被毁,但境内村落并未受较大破坏,民国时期自然村落达1200个,解放后规模增长1倍以上,保存较完整的区域村落体系为本研究创造条件。
村落景观是一定地域范围内由自然山水、人工改造的农田和人造建筑群所构成,受到自然、人文、社会、经济等多因素影响形成的文化景观。村落景观既可以是一个区域,也可以是一个村寨,因研究尺度的不同,景观构成要素、形态和特征也不尽相同,因此研究时应明确空间尺度。而不同尺度下的村落景观间所存在共同特征与个性特征,成为辨析一个区域村落景观的重要依据。 从区域视角审视村落景观特征是具有层级的,分为两个层级:第一层级,即全境尺度下的村落景观,是同一地区或地理单元、在文化、经济上具有密切联系的村落群所构成。第二层级,即聚落尺度下的村落景观,是以单体村落为研究对象,其村落景观由周边山水林田环境和自身建筑群组构成,包括民居宅院、公共建构筑物、公共场坝等。
全境尺度下,利用腾冲市数字地图高程(DEM)30m数据、专题地图和相关统计数据作为基础,获取区域地形、海拔、坡度、坡向等地理数据;从1∶25万全国基础地理数据和30m全球地表覆盖数据中的腾冲市部分,获取区域水系、居民点、道路等数据和地表覆盖类型。采用ArcGIS技术等量化手段探索村落景观的区域空间格局,以自然地理、地表覆盖和村落分布作为区域村落景观的划分依据,采用田野调查与空间数据分析方法相结合,通过对空间数据分析与可视化表达,对第一层级的村落景观特征进行识别与单元划分。
聚落尺度下,以第一至五批“中国传统村落”中的86个腾冲传统村落作为样本,对其实地调研、信息收集和定性描述等,对村落景观进行因子分类和关键特征识别。将传统村落作为点要素,通过Google Earth进行地理位置定位,并将相关数据导入ArcGIS进行矢量化处理和可视化显示,构建腾冲传统村落景观数据库;基于形态学、类型学理论和“可识别性”原则,对体现村落特征的环境关系、聚落构成、空间形态、民居类型等因子进行关键性状描述和识别分类;按照景观相似性和差异性原则,采用定量数据与定性描述结合,对样本数据指标进行系统聚类分析[15],采用空间技术手段进行可视化显示,通过多图层叠置分析,进一步解释第一层级下的村落景观特征和空间分异规律,最后获得区域视角下的腾冲村落景观特征(表1)。
表1 腾冲村落景观特征识别指标体系
为区分腾冲全境村落景观和各个景观单元间的整体差异,减少小像元对区域分析的破坏,采用模糊分类对高程、坡度、地形起伏度进行重分类后形成地貌类型划分,再与地表覆盖、村落分布模糊叠加,并结合山水自然边界、乡镇行政边界,最终划分出腾冲境内6类具有相似特征的村落景观单元(图1、表2)。
表2 腾冲区域村落景观单元特征及分布
图1 腾冲第一层级村落景观
在6类村落景观单元的基础上,对各单元内代表性传统村落景观进行特征识别与关键性状描述,以“寻找共性、区别个性”为原则,对村落景观因子进行细化和整合,通过ArcGIS分析工具将8项村落景观因子的系统聚类结果与空间数据相联,最终形成13个次级村落景观单元(图2)。
图2 腾冲第二层级村落景观
3.3.1 核心区与边缘区村落景观
在焊接前工厂要做焊接工艺试验,根据评定报告编制焊接工艺,施焊时要严格执行。焊接工作宜在室内进行,环境湿度不小于80%,温度不应低于50℃。主要杆件应在组装后24h内焊接,如超时应根据不同情况在焊接部位进行清理或去湿处理后方可施焊。
腾冲村落景观在整体区域相似性的基础上,可区分其核心区与边缘区。腾冲盆地是区域村落景观的核心,是腾冲村落景观保存最为完整、最具代表性和文化特征最明显的区域,集中反映该地区的村落景观和文化特征。核心区村落空间由民居院落、公共建筑(祠堂、寺观、书院等)、公共场坝、街巷等要素组成;其中祠堂是大部分村落的核心公共建筑和重要活动空间,民居院落及其他建筑围绕核心规整有序布局;寺观大多位于村落外围,以良好、幽静的自然环境作为选址重要因素。聚落内部为密集网格排列,具有较强的内向凝聚力,其形态结构具有明显的空间组织规律,多为核心式、圈层式、行列式。民居形制方整、格局统一,多为1~2层建筑围合的内向型合院,建筑沿纵轴布局,方向非正南正北,以天井为中心布局正房、厢房、面楼(倒厅)、照壁、宅门等,外部由密闭且少开窗的三段式墙体围合。正房位于中轴线居中,多为三间五架,台基一般高于厢房、面楼,中间明间为供奉天地、祖先、灶君的家堂,左右次间为卧室;两侧厢房为次卧、厨房或杂物间,外形成吊脚浅廊,正房与厢房之间的夹层设置上下楼梯(图3)。 在远离景观中心的北、西、东部边缘区,多处于偏远山区或交通不便的地区,区域整体经济发展缓慢,村落多依靠当地自然资源发展自给自足的农业。村落受到河流、道路或地形限制形成带状、树枝状,村落结构简单,边缘不清晰,民居呈均质分布,结构松散的合院单体或多个合院形成的小组团依附街巷灵活布局、无明显秩序,缺少公共空间所产生的向心力,但与自然有更为紧密的联系。村落中多为一村多姓的地缘与血缘型村落,部分村中没有祠堂、寺观等公共建筑,但仍以血缘划分空间格局,各姓氏围绕早期祖屋分化出的若干组团占据村落各个部分,并随着村落的扩张出现小部分混居(图3)。
图3 腾冲核心区与边缘区村落景观平面对比图
3.3.2 水平与垂直空间的景观渐变
腾冲盆地作为区域村落景观的“核”,其文化通过河谷、水系等天然形成的自然廊道和商贸交通的人工孔道呈辐射状向周边扩散,村落景观的原始模式逐渐发生“变形”,从核心区到边缘区的村落景观表现出渐变过渡的景观变化;而就小景观单元看,坝区文化沿垂直空间向山地扩散,随高程增加而递减,山区文化向坝区随高程降低而递减。越靠近核心、节点或廊道的村落,其主体景观特征越明显,村落布局严谨、建筑形制规整、建筑装饰繁复;远离核心区的村落,核心文化影响的减弱进一步促进村落景观多元化的发展,更多体现出自然影响和原住民族建筑特征(图4)。
图4 腾冲村落景观渐变内容示意
从村落群景观看,由核心向边缘村落数量、规模均递减,村落间距离则递增。从村落形态看,呈现团状—带状—树枝状的渐变规律,逐渐由以宗祠为核心的规整排列向受自然影响的灵活布局转变;从村落肌理看,由高密度紧凑向中低密度舒散渐变;从村落围合度上,村落有相对聚合的封闭空间逐渐过渡到与自然融合的半开敞空间。从民居建筑看,由中心向边缘方向逐渐变化,建筑形制呈现多重合院-四合院-一正两厢三合院-一正一厢一面楼三合院-一正一厢合院的渐变形式;建筑层数表现出正厢房两层-正房一层、厢房两层-正房一层、厢房一层的渐变过程;建筑结构均以穿斗或抬梁式木结构为主,但远离核心区的村落仍保留部分干栏式建筑特征,面楼、厢房底层架空、圈养牲畜,是原住民族外向型干栏建筑向合院平房演变的例证;屋顶做法呈现硬山顶—硬山顶/悬山顶混合—悬山顶的变化,挑檐随海拔和坡度增加也逐渐加深;围合方式呈现夯土墙—夯土墙与竹木板墙混合—竹木板墙的渐变规律;建筑装饰越靠近核心,其汉式村落景观和建筑风格越明显,宅门门楼、照壁、天地笆等样式精美、装饰繁复,远离核心则表现出自然朴素、原始单一的风貌,装饰较少。
腾冲地处横断山脉南延、高黎贡山山脉南部西侧,处于相对独立的地理单元。中部为数十座火山锥凸起的火山熔岩台地,境内面积最大的腾冲盆地通过河谷向四周延伸;北部和西北部的高山在缅甸与腾冲之间形成天然屏障,自高山延伸出5条南北向中山支脉,山间汇聚成多条河流和河谷宽坝;东部高黎贡山为陡坡高耸山体,山麓向谷地延伸形成宽阔的沿江缓坡台地;南部由坡度较大的龙江河谷和蜿蜒起伏的南部中低山丘陵组成。27个大小不一的平坝分布于中低山之间,南北轴向的山地间坝环境与腾冲村落群同构,构筑起坝山一体的村落景观单元,水平空间上形成向腾冲盆地汇集的多条村落景观带,垂直空间上形成坝山村落景观的天然差异。腾冲的自然环境限定了村落发展繁荣格局,而村落也将人及其周边环境有序聚集,形成区域村落景观整体。
作为古代蜀身毒道的重要节点与贸易中转站,西汉时期腾冲地区已开辟贸易商道,东汉时期哀牢王率众归附中原王朝,哀牢、博南二县的设立使蜀身毒道得以进一步开发;唐宋时期中原与古印度、骠国(今缅甸境内)的交往以陆路为主,经腾冲联通的内外商道快速发展;从元明至清末,腾冲与省府及所属各土司驻地间均修筑驿道,清代腾冲至保山的驿道上设驿站九台、递铺七站[16]。至近代形成从内陆到保山至腾冲的三条主要驿道和腾冲通往缅甸的六条驿道1),直到1952年保腾公路通车才改变了历代以驿道为主的交通格局。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骡马和人力沿驿道翻越高黎贡山,穿梭在腾冲的平坝与山地间,既实现村落间沟通、生产、生活的便利,也保障军事要塞、屯田戍守、运输驿站之间的畅通和协作,以腾冲城为中心的放射形驿道网奠定了区域村落景观的交通基础。
作为西南边防重镇,腾冲受历代政府重视,汉、三国两晋、唐、宋各时期的地方或中央政权均派遣不同民族军士征伐驻守,但因迁入移民规模较小而逐渐被原住民族融合或夷化,“夷多汉少”对当地社会文化发展影响有限。元统一云南后,为防范麓川、缅甸势力侵袭和加强边疆民族统治,明清朝廷实施“屯田”、“移民宽乡”政策,开展了数次大规模的强制军屯、民屯。元至元十四年(1277年)开启了地区大规模军民迁徙的序幕,元代驻军施行“七分耕种,三分差操”,明代实行卫所制度2)、设立守御千户所驻军屯守,使“元代人民甚稀,户籍莫考。至明设卫分屯,渐臻繁盛”[16]。明初洪武年间为防控麓川,滇西设立腾冲府和金齿卫,“屯守汉军不下二万余人,土军不下千余”[17];洪武二十四年设金齿军民指挥使司中左、中右、中前、中后四个千户所;正统十年王骥征麓川后,改腾冲守御千户所为腾冲卫,一万军士留守,六分戍守,四分屯田;万历二十二年,为防缅甸侵袭,在腾越以西筑八关,设二十屯驻守。清代绿营兵制虽与明代卫所制不同,但仍以汉族军士为主体,改土归流后设置的关、哨(隘)、塘(卡)、汛成为军事移民主要聚居区。
多次军事活动深刻影响腾冲村落景观的演变发展,军屯使大量汉族军士及其家眷落籍腾冲,移民村落或以屯田为寨名,如所、营、堡,或以官姓为寨名,如李家寨、樊家营,以家族为单位的军屯成为现今村落发展的雏形。在现今的腾冲村落中军屯文化仍有明显留存,多数村落中巷道均由一条活巷与一条死巷交替连接,受到军屯严密军事布防的需求,活巷用以灵活布防,死巷可以诱敌和制敌,与中原地区村落巷道纵横交错形成明显差异;各个主要巷道口设有闾门,既作为居住组团的出入口,也是重要的封闭和防御设施(图5)。
图5 沿袭中原文化的玉壁村“六单八井”格局
伴随明清中央王朝对西南边疆的开发与经营,大批移民自南京、湖广、四川、江西等地陆续迁入并定居3),腾冲的军事、经济、文化得到极大发展;一方面为保证卫所稳定和兵源施行军户制度,大量军士及其家眷强制戍边留守;另一方面,明中后期起大批民屯移民被招募至腾冲垦荒,从事跨境贸易的商人也定居腾越。同时,元明时期腾冲地区施行土司制度,至清代云南中部开始施行大规模改土归流,但滇西边疆仍承袭原有制度,仅通过增设部分小土司以化解原大土司势力、实现相互牵制,直至清雍正年间才实现改土归流。虽然在历史上腾冲原住民族长期将中原汉文化视为异文化,但随着中原政权和军事势力的不断侵入,军屯、民屯、商屯等各类移民改变了长期夷多汉少的民族结构,改土归流和土司势力的分化使民族地区更易接受中原文化,大批汉族移民定居推动汉文化的快速传播,形成“冠婚丧祭,相尚以文。服食宴会,亦皆有节。民淳讼简,安土重迁。蛮夷错杂,商贾丛集”[18]的人文景观,腾冲地区也由以原住民族村落景观为主向以汉族村落景观为主转变。另外,近代腾冲人利用地缘优势前往缅甸经商,出现 “走夷方”和“走厂”现象,这些商人将缅甸所受的西方社会文化带回家乡形成侨乡文化,并反映在村落景观、特别是民居建筑上。
腾冲历史上的民族结构始终围绕“夷多汉少”和“汉多夷少”展开,不同族群迁徙与定居的时空差异最终形成“大同而小异”的区域村落景观。腾冲早期居住僰、骠、峨等多个土著族群[19],后演变为傣、佤族等世居民族,而白、傈僳、回族作为外来民族在不同时期进入腾冲。汉代起傣族先民(僚)就广泛分布于山间河谷,汉族强势进入迫使族群逐渐向南迁徙,今腾冲傣族分布在临近德宏的荷花、蒲川、五合、芒棒、团田等南部地区。佤族作为另一原住民族曾广泛分布于山区,受到汉族向山地的扩张,大部分与汉族混居,只有小部分聚居在荷花镇的半山地区。白族最早随唐宋南诏、大理国戍边军队迁入,现有白族主要是明清时期大理、剑川、鹤庆、云龙等地区从事商贸或木石雕刻等建筑业的移民,白族与当地民族、汉族杂居,且融合较好。傈僳族在清朝由泸水垮底河迁徙而来,初居与缅甸接壤的滇滩、猴桥山区,后沿河流向下游山区扩散。回族在元时跟随蒙古大军进入腾冲,少数为经商或官吏,至清代集中在腾冲城周边和芒棒马家村,后逐步扩散到全境。
傣、佤民族文化作为地域文化,曾长期主导腾冲区域村落景观,直至元明清时期大量汉族移民的迁入。随着汉族人口量远超原住民族成为区域主体民族,汉文化作为强势能文化占据区域主导,大部分原住民族文化被涵化,当地村落形态和景观发生极大变化。成熟的中原汉族文化、社会风俗和建筑技术在腾冲地区传播,汉族村落固有的围绕宗祠、按姓氏和宗族亲疏布局、严谨的中轴或网格结构、合院式建筑形制,对当地原生村落景观产生深远影响。汉族移民村落遵循原有建村制度,以合院建筑为基本单元,建有寺庙、宗祠、学宫、图书馆等公共建筑,满足社会、宗教、宗族等功能性需求。而原生村落景观逐渐被汉族村落景观影响,腾冲佤、傣族民居改变干栏住居传统,以抬梁式、木结构、土墙平瓦房合院为主;傈僳族民居早期为适应游耕的竹木结构草房,解放后结合自身习俗和借鉴汉族民居,形成一正两厢或一正一厢的木结构瓦房;而白族、回族村落景观与汉族已十分相似。
但对比发现,虽然原区域村落景观因汉文化发展质的变化,但单体村落仍凸显融合地域环境原则,并吸收原住民族文化。腾冲汉族村落布局较中原具有更大的灵活性和自由度,巷道根据地形和村落发展连接更多的院落,出现更多的弧线巷道和死巷;汉族村落背山面水的选址要求,与当地傣族傍水而居的传统不谋而合;受到原住民族万物有灵的原始崇拜影响,村落周边和内部保留古树作为民间信仰的承载,成为腾冲村落重要景观和生态景观;受到原有干栏民居的影响,汉族合院的单层建筑变为两层正房或厢房,正厢房连接处采用白族民居的走马串角楼形式,部分坝区和山区村落厢房一层为牲畜圈;建筑外墙为白族民居的三段式,内部为佤族木隔墙形式,建筑材料均采用当地火山石、杉木等;建筑装饰吸取白族民居元素,改变汉族以五色为主的建筑色彩,采用白族建筑的白色为主色调,或以火山石、土坯砖原色为主,但照壁仍为白色;石雕和木雕深受白族建筑雕刻的影响,装饰繁复的宅院大门成为腾冲民居的标志景观。
宗族是一种以血缘为纽带的地缘群体,共同的血缘意识、祖先意识和历史记忆是移民族群的认同基础和联系纽带,而不同来源地的移民身份成为其集体记忆的主要组成和宗族重聚的重要推力。作为一个“安土重迁”的民族,汉族具有对土地的高度依赖和故土意识的传统思想,被迫迁徙的移民在腾冲新定居地必将延续和强化其传统文化,并在异乡重建互惠互助的共同体以及熟悉的生活环境[20],以血缘、地缘为基础的族群观念成为腾冲村落建立的基础。根据同宗同族而居的原则,家庭、宗族作为基本单元构成腾冲村落的社会形态,村落内由单一或多个强势姓氏家族所主导,占据村落主要空间,影响村落的兴衰发展(图3:董官村);村内以姓或来源地设置巷、以姓设置组团,体现出巷道军事化建制与血缘和地缘的密切关系[20]。
“凡立宫室、宗庙为先”,宗祠和家堂是汉族礼制社会的重要象征。族姓宗祠作为腾冲村落功能和景观的核心,虽非一定位于平面几何中心,但仍是同姓族人共同的社会、文化和精神中心4);各村祠堂延续汉族合院式格局,因受不同自然环境、各宗族经济条件等影响,在规模、形制和景观上存在差异。腾冲民居在江南汉式建筑的基础上演化,保留以正房家堂为核心空间,正中设 “天地君亲师”神龛,左侧供奉家族祖先和逝世亲人,右侧为土地和财神。但与景观核心区比较,明光、界头等边缘区的汉族村落并未出现传统形制的祠堂,这与地区移民的迁徙过程、经济社会状况相关:一是部分汉族移民因多次迁徙才最终定居,原聚族而居的宗族逐渐分裂为小型的支系宗族或家族;二是这些地区远离中心,整体经济发展较弱,无法负担祠堂的巨大耗资。因此,在远离中心区和节点城镇的村落中多未建有祠堂,替代的是正屋家堂神龛和祖先坟茔的祭祀(图6)。
图6 腾冲地区的宗族性空间:宗祠与家堂
在大规模汉族移民前,腾冲原住民族信奉以自然崇拜、泛灵信仰为主的原始宗教,马可波罗记述当地民族“其人无偶像,亦无庙宇,惟崇拜其族之元祖”[21],受到汉族移民儒学和汉地宗教的影响,现多数村落边均建有供奉土地神、龙王、谷神等的寺庙,多为一寨一庙或多村共用;佤族、傈僳族等民居中均设供奉“天地君亲师”和祖先牌位的家堂;原住民族也逐渐放弃传统以寨心为核心的村落景观模式。同时,为适应回族的伊斯兰教信仰,回族民居结构虽与汉族相同,但中堂不供奉神位,而是贴安拉圣训;清真寺采用当地汉族合院建筑样式。自清代开始的基督教传播,傈僳族和部分村落中设有汉式风格的教堂。南传佛教伴随傣族的南迁由全境向南部边疆地区退缩,村口佛寺的体量规模均小于西双版纳地区,且具有显著的汉族建筑特征。
本文将统一方法运用于区域村落景观的调查与描述,运用ArcGIS和聚类分析法,对腾冲地区村落景观特征进行两个层次的识别和聚类分析,划分村落景观多层级分区,并进一步分析其特征及演变影响因素。在腾冲山坝相间的地理环境和驿站古道的互联互通下,形成了区域村落景观的基底。明清时期治边政策使大量汉族移民迁入,强势占据腾冲政治统治、军事管理、经济贸易等方面,在与原住民族的碰撞、交流与融合中,形成了既延续汉文化传统、又适应当地原有自然和人文环境的地域文化和族群社会,汉文化与原住民族文化、外来异域文化相融合,形成腾冲更为开放和包容的村落文化景观。对腾冲不同层次村落景观的特征识别与演变解析,是在区域尺度下村落景观研究的第一阶段结果,能作为未来区域村落景观的比较研究和发展评价的工具。
作为重要的传统村落集中连片区,腾冲区域村落景观的研究有利于传统村落的整体保护、管理和规划,未来应从以下策略中进一步加强村落遗产保护:①从全域角度将传统村落集群纳入县域国土空间规划,根据乡村振兴战略要求,推动区域乡村全面提升改善,突出传统村落整体性、综合性保护发展,增强传统村落生命力;②构建以古驿道和河谷走廊为主的绿色通道,以线串点,将传统村落及其他主要历史文化遗产串联起来,形成连续性的乡土景观遗产网络,实现自然与人文遗产的双保护;③充分利用腾冲区域村落景观的关联性,挖掘村落间的历史文化联系与差异,推动村落集群的成片保护与开发,将传统村落集中连片保护纳入全域旅游的发展战略。
图、表来源
图1~4、6:均由作者绘制、拍摄;
图5:传统村落档案内相关图片改绘;
表1、2:作者绘制。
注释
1) 腾冲至保山的三条线路为:腾冲往东,经上营,越高黎贡山分水岭,过坝湾、蒲漂至保山;腾冲往东北,登高黎贡山,过南斋公房,渡怒江双虹桥至保山;腾冲往东北,经界头、巧头,越髙黎贡山北斋公房,于栗柴巧渡怒江,至保山。腾冲通向缅甸方面的线路有:腾冲向南,经南甸、干崖至缅甸八募;腾冲往西,经古永至缅甸密支那;腾冲往北,经固东、小辛街、东营至片马,再至缅甸拖角;腾冲往西北,经固东、滇滩、出板瓦山垭口,至缅甸江心坡;腾冲往南,经九保街、展达至密支那;腾冲往南,经九保街、曼东、陇川、勐卯至瓦城。李根源、刘楚湘主纂,许秋芳等点校,民国腾冲县志稿[M],309-312。
2)明朝卫所制度规定:5600人为1卫,1120人为1千户所,120人为1百户所,每百户所设总旗2名,小旗10名。
3)《明史·太祖本纪》中记载沐英南征腾越,是当地汉族移民追溯祖先来源的依据。《民国腾冲县志稿》中指出腾冲大部分移民是以军职、千户、总旗的身份来到腾冲,其中记录从名洪武年间至民国时期腾冲境内建有107座宗祠,从宗祠中记录的移民来源地看,来自南京占38.3%,来自湖广占10.2%,来自四川占7.5%,来自江西6.5%,来自河南、山东、山西占7.5%,没说明来源地的占30%。从迁徙时间上看,明洪武年间迁入腾冲的有91家,明景泰、嘉靖、崇祯和清各有1家,正统年间有5家,剩余7家时间不明;从迁徙原因上看,61家明确记载因军职来到腾冲,占总数的57%。
4)《民国腾冲县志稿》中记载:“乡人集族而居,有宗祠者,以祠堂为会所,议公事,并有藉庙宇为会所者。则各城市各项,多有社有寺庙,各行位则由公馆公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