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凌雪
格伯纳的涵化理论是关于大众传播的潜移默化效果的一种理论。该理论认为,在现代社会中大众传媒所传达给受众的“象征性”现实,对人们认识、了解现实世界会产生巨大的影响,且这种影响不是短暂的,而是一个长期的、“培养”的过程。其中,电视媒介因其广泛的传播力和影响力,在培养人们关于社会的共同印象和让人们接受社会“主流”的过程中发挥着强大的作用。因而电视剧作为电视媒介的一种传播形式,成为了女性文化价值输出的重要承载方式,也因此影响到受众对现代女性的认知。
随着时代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中国女性的社会地位有所提高,不同领域的作品都逐渐从男性视角转向女性视角。回顾以往,过去的电视剧大多都受到男权社会的影响,或很少提及女性文化,使其被边缘化;又或仅仅关注女性在私人领域的形象,如妻子、母亲等角色,这些身份难免与男性捆绑在一起,成为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提到的“附庸”。如今,因女性的经济能力逐渐提高,其社会地位也在提高,越来越多的电视剧开始关注女性的方方面面,既包括了过往已有的私人领域,还涉及到了女性的职场形象,在一定程度上展示了更为全面的女性形象。本文所选择的都市剧《我是真的爱你》便是如此,它作为近年来电视剧领域兴起的一种新的类型,用艺术化的手法刻画了不同类别的都市女性形象,同时也影射了普通人的真实生活。
女性主义是为促进性阶层平等而创立和发起的社会理论与政治运动,有着“女人和男人由于性别差异会受到不平等待遇,而这种不平等待遇可以而且应当被推翻”的基本观念,同时女性主义也鼓励女性要合理维护自身权益,要自由表达观点,要参与到社会问题的解决当中来。换言之,女性主义倡导女性在平衡好家庭与工作之余,更要注重自我价值的实现。
自21世纪以来,女性逐渐作为独立个体进入到电视剧当中,通过女性视角来关注女性的社会生存和家庭地位,这也使得女性主义在电视剧中被提及的频率越来越高。在近20年的电视剧中,既有《大长今》《武则天》等古装“大女主”剧,也有《欢乐颂》《三十而已》等现当代都市剧,虽然它们所揭示的女性特征因所处时代不同而有所差异,但它们无一不蕴含着一定的女性主义意识。因此,与不同时期电视剧所反映的女性主义相对应,女性主义在电视剧中的觉醒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即“大女主”时期的女权主义阶段,“散文式表达”的女性主义过渡阶段以及“关注女性群体”的女性主义阶段。
“大女主”时期的女权主义阶段。女权主义是女性主义初级阶段的历史用语,两者虽本质上没有区别,但女权主义与女性主义相比,更多涉及的是人权,或者说是权力的争夺。最早流露出这种女权主义意识的电视剧作品便是早年间的“大女主”式电视剧。
这类电视剧一般着重于国家层面的宏大叙事,编剧会将故事背景设在国家、社会的变动之下,并把女性角色放于绝对的主动位置,从而向观众展示带有“女主光环”的成长经历,如《甄嬛传》中的甄嬛、《大明宫词》中的武则天和太平公主等角色。从她们的成长过程来看,一方面,作为女人她们有着对于感情的渴求;另一方面,作为成长线的核心人物,她们都因权力的争夺而与不同的人产生矛盾,而在争夺权力的过程中这些“大女主”们往往都会历经种种磨难,即便如此她们最终都会依靠自己达到既定的目标,收获一些“本该属于男性的权力”。
“散文式表达”的女性主义过渡阶段。这一阶段的女性主义意识表达集中体现在电视剧对女性个体的刻画,不同于“大女主”式的单一个体,这类电视剧更多的是向观众展示同一主题中多元的女性形象,就像散文那样的“形散神不散”。在这一类的电视剧中,《欢乐颂》应该是最富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了。
与过往带有“女主光环”的女性成长故事不同,《欢乐颂》聚焦了五位不同出身、不同性格的女性:安迪,事业有成,物质和精神追求都相对独立;曲筱绡,海归富二代,古灵精怪、肆意洒脱,看似玩世不恭实则真实善良,让人又爱又恨;樊胜美,外企资深人资,虽有几分姿色却受原生家庭困扰,有着贪图小利的小市民形象;邱莹莹和关雎尔则是初入社会不久的新人代表。尽管她们各自拥有不同的成长经历,却被安排生活在同一楼层,看似阶层不同互不打扰却又会互相帮助,目的就是为了展现女性主义的核心价值,即拥有独立自主的精神和“自我意识”。
“关注女性群体”的女性主义阶段。与前两个阶段,这一阶段的女性主义所涉及的范围更广,在电视剧中的体现也更为完整和全面。具体来说就是电视剧创作团队会将关注点放在女性这一群体上,呼吁社会关注女性的社会生存和家庭地位,为女性群体争夺与男性平等的待遇。《我是真的爱你》便是一个很好的案例,该剧除了有对坚持丁克的萧嫣、职场单亲妈妈陈娇蕊及全职妈妈尤雅三位不同身份的女性进行刻画外,剧中还涉及到对于不同女性群体的帮助等,譬如剧中就曾出现过“只有女人,才能了解另一个女人的艰难”等类似的对白。
判断一部剧是否从女性视角出发,是否包含强烈的女性主义意识,不是看它核心人物的性别,而是由它是否认同并塑造了女性的自我意识并且让其作为主体不断发声所决定的。那么,在《我是真的爱你》这部剧中我们可以看到,它所塑造的女性形象是鲜明的,它所赋予女性的主体性是自觉且强有力的。
打破传统的独立女性。有别于其他影视文本中传统的“女性从不具备自我意识到寻找、形成完整的人格”故事,本剧中的萧嫣从故事的一开始就是独立自主、有强烈自我意识的。她的形象与百年来文学作品中的“逆反”角色一脉相承。不同于以往依附男性成长的女性角色,萧嫣是一位事业型独立女性,工作能力强,同时也是一位女性主义维护者,对社会中的性别歧视问题十分敏感,无时无刻不在宣扬女性价值。比如。在下属严直当面使用“大老娘们”一词来评价女性同事时萧嫣直接就纠正了他,命令他要尊重女性,并指出他能占着性别红利对女性侃侃而谈,并非因为他的能力超群,而是因为社会对女性存有偏见。
此外,萧嫣的另一身份丁克也与传统的家庭女性形象有所不同。她选择丁克是因为她有最坚定的性别立场,认为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使命,现在这个时代的女性使命不只限于生育。尽管这只是她自己的活法,但在面对其他相对弱势的女性群体时,她仍然选择去尊重、关心和帮助她们,比如送同事陈娇蕊去医院,替她隐孕,替她出差,帮助她产后重新适应职场;比如给怀孕的助理安排更适合她的工作等。这一切固然是因为萧嫣内在的温柔和善良,更重要的是这些都基于她早已彻底觉醒的性别认同。不过,如此温柔又强大的萧嫣也并非没有成长的空间。因为家庭原因,她还是一个不太会把自己对关爱的渴求表达出来的人,这一点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她的“不完美”,也更贴近现实。
非典型的心机女形象。在过往的电视剧中,典型的“心机女”多以自私虚伪、嫉妒心强、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等形象示人,但本剧中的陈娇蕊则不算典型,因为她耍心机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让自己从以男权为主的家庭逻辑乃至社会逻辑中挣脱出来,实现自我的独立。
陈娇蕊作为一名职场女性,在故事的开头便面临着几种现实困境:一是职场激烈的竞争,而与她负责同一业务的是“铁丁”萧嫣,相比之下萧嫣没有家庭的牵绊更容易投入到工作中,这便使陈娇蕊把自己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萧嫣身上,忽视了自我;二是因生育带来的身体不适,虽然这种不适多为正常现象,却借丈夫的担忧之名让她舍去了不少表现自我的机会;三是劳动成果被上司利用,作为男性上司的李总,表面上似乎对她事无巨细的工作风格并不认可,却在私底下直接拿走她的劳动成果,忽视了她的付出和她所代表的职场女性价值;四是来自她的家庭,一个传统与现代观念交锋的战场,当她的母亲以一个成功的独立女性来要求她时,她的婆婆和丈夫却处处打着为她好的旗号,以一个传统的称职母亲的要求来试图主宰她的身体和事业,比如在怀孕初期想让她暂停工作,在生产后对二胎的期待等。这些困境对于一个职场妈妈来说都是客观存在的,一方面既要应对以男性为主要领导者的职场,另一方面又要应付好家庭内部问题。
因此为了处理好这两者之间的问题和矛盾,陈娇蕊选择做一个“非典型的心机女”,通过离婚、争夺抚养权、重返职场、拼命工作等途径彻底破坏这种牺牲和吞没女性自我的家庭环境,从而达到自我实现的目的。
如果说萧嫣是通过直接发表言论和采取实际行动来发声,那么陈娇蕊便是通过她“产后抑郁”的精神状况、糟糕的处境和重返职场的努力在发声。
精致优雅的全职妈妈。与前两名职场女性都不同,尤雅的身份是一位全职妈妈,因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因此她没有任何怨言,反而十分享受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但该剧的创作者很巧妙地设计了一点,让尤雅与大多数全职妈妈区别开了,那便是她与萧嫣一样也热衷于表达自我,并试图在不同的场景中重塑大众对于全职妈妈的印象,力证全职妈妈也可以为自己而活。而这恰好说明尤雅也是经过了自我觉醒的女性,虽然她没有像萧嫣那样将女性的自我主体性拔高,但她并不掩饰女性对自我的欣赏,即使这种自我是在家庭里实现的。
由此可见,《我是真的爱你》这部剧中的三个主要女性形象虽然有差别,却都有一个自我在发声。与此同时,在剧中出现的其他女性,譬如因孩子失去自我的赵太太、家庭与事业兼顾得很好的纪总、萧嫣前助理小黄等,虽人生经历不同但都代表着不同的女性群体在对抗着这个男权主导的社会。
“女性意识”一词来源于女性主义理论,首先指女性对自己作为女人的价值的醒悟和体验;其次是女性对于男权社会对女性所下的传统定义的拒绝,以及对男性权利的质疑和颠覆;最后还包括女性对女性心理情感和生存的关注。从“五四”运动开始,中国女性就开始寻求独立之路,历经百年。但不可否认的是,一直以来女性对于自身的思考和认识,常常会受到时代和“他者”等因素的影响。而当下,伴随着女性意识的高度崛起,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主动站出来为女性群体发声,越来越多的作品开始赋予女性力量来帮助她们成长。从《我是真的爱你》中人们便可以看到,这部剧不是在空泛地谈论女性话题,而是具有明确的主体指向性和现实关照性。
全视角下崛起的“她”力量。允许和尊重差异的存在,是实现男女平等的前提。就整部剧而言,创作者选择将婚育焦虑、职场竞争等现代女性正面临的困境作为展开剧情的基点,从职场女性、职场妈妈和全职妈妈三种不同的立场角度来讲述女性成长的故事,赋予了不同的女性多样的发声机会,也使得它所关爱的群体辐射到了全体女性。因此在这样的前提下,《我是真的爱你》汇集并呈现出了一种全视角下的“她”力量。
如果说职场女性萧嫣的强大在于她面对来自社会的种种异样眼光时,始终敢以最直接最坚定的自我认同来回击的话,那么职场单亲妈妈陈娇蕊做出的离婚、独自抚养孩子、重返职场等行为,都是来源于她所拥有的女性力量,即使有些可能处于病态。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所作所为本质上都是在试图推翻外界所推崇的“女性需要牺牲自我才能成全家庭”的偏见。而与此同时,前期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生活的全职妈妈尤雅,在后期经历了丈夫公司破产、大意失去二胎等剧情后,依然选择携手丈夫一同面对困难,甚至开始着手创业,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有她自身所拥有的女性力量的助力。
《我是真的爱你》这部剧从全视角出发,给予三个不同身份、不同阶层的女性同样的任务,即寻找更完善、更独立的自我。对整部剧而言,它的任务在于要为女性营造一个更善意的环境,一个主张女性遵从内心、坚持自我的环境,一个女性之间互相认同、互帮互助的环境。
女性视角下的“去他者化”。对于影视剧而言,职场歧视、婚育焦虑、女性独立等早已不是新鲜话题。虽然这些话题在《我是真的爱你》这部剧中都有涉及,但令人耳目一新的是,它与过往作品最大的不同在于它提供了一个新视角——女性视角。
在西方的女性意识研究中,女性概念长期处于模糊状态,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成为受到男性抑制的没有独立自我的群体,男性和女性是一种对立、附属的关系而非平等的关系。然而随着社会的进步和女性地位的提高,女性意识的增强既要依靠女性个体自身来建立主体性,更要依靠女性群体来打破男权社会的不公。
因此,《我是真的爱你》这部剧除了上述所构建的不同女性个体形象外,还通过运用“女性帮助女性”的原则来编织人物关系,其中就包括女性与男性之间的关系。长久以来社会带给女性的生存环境永远是一个看似和谐的男权社会,男性在其中可以凭借性别红利侵占女性的权利空间,这种侵占是隐蔽的、“约定俗成”的。比如剧中西娅集团的男员工在母婴室里抽烟,男性领导者却坐视不管,这样做无非就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的需求要高于女员工育儿的需求;又比如陈娇蕊的前夫莫铭,在陪妻子产检的时候被夸是好老公,在把孩子带去医院工作时被夸是好爸爸,可这本就是一个男人作为丈夫和父亲应该做的本职工作,却被过于夸赞;还有西娅集团的领导李查,作为一个标榜“尊重女性”的集团高层,他并没有真正做到尊重女性,反而多次利用两位女性员工,使其相互竞争来为公司创造效益,他只需坐享其成等。面对如此困境,女性群体想要突破就只能通过女性互助,或者通过一个意见领袖来带领女性群体突破,而这个意见领袖一定是“从女性中来,到女性中去”的。在这部剧中,三位拥有“她”力量的女性都有可能成为女性群体打破“他者”地位的意见领袖,而剧中的男性也有一些有助于推进男女平等的表达,如莫铭在后期意识到自己对妻子有亏欠后,愿意站在女性的立场上发声,比如曾对一名产后抑郁的客户说过“从你选择成为一名母亲,就已经很伟大了”。
基于以上的分析可知,这部聚焦女性群体的现代都市剧生动形象地塑造了具备独立自主意识的女性形象,并赋予这些女性与各种观念进行对话的机会,从而建构出独有的女性视角,真实且客观。但回归当下整个电视剧市场我们不难发现,在建构女性形象时一些电视剧仍会受到传统创作模式的影响。
女性“乌托邦”:需深入走进女性群体生活。女性“乌托邦”的建设,投射到电视剧中便是偶像剧般的女主形象:靓丽的外表,富有的家庭,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追求者等,所有的一切都围绕女主一个人,就好像是要把历史和现实未曾给予女性的所有一并加以补偿。然而这带给女性的终究只是暂时的精神麻醉,等回到现实许诺给女性的所有早已化为乌有。对此,电视剧创作团队应从女性视角出发考虑剧本创作,利用互联网、大数据等技术收集、了解女性需求,真正深入到女性群体的生活中,了解女性生存的真实情况,从而建构出有别于“乌托邦”式的多元化的女性形象,诠释真正觉醒的女性意识。
性别观念失衡:尊重差异,促进两性平等。在以往反映现实的电视剧中,社会往往默认是由男性主宰,职场规则和家庭秩序都由男性制定,女性对于男性而言处于“被凝视”的地位,但由女性社会地位提高带来的女性力量,使得越来越多的电视剧创作者把焦点放在女性身上,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男性角色的“被附庸”。但无论是女性附属于男性,还是男性附属于女性,都是不利于建构社会平等关系的。虽然男性和女性之间在生理上有先天性的差别,但二者在社会中的角色应同样受到尊重。在未来的电视剧创作中,创作者应接受并正视男女之间的差别,塑造更为真实、客观的女性形象。
传统框架束缚:冲破束缚,建构女性主体性。从中国传统社会发展至今,对女性的评价体系多是将其放入家庭的框架里,看其是否符合传统文化对于母亲、妻子等角色的要求,只关注女性为人妻、为人母的功能,而忽视了女性在成为母亲、妻子等角色之前,应该先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这类受到传统家庭框架束缚的女性形象在影视作品中也并不罕见。为了打破传统女性这一刻板印象,创作者应从框架的束缚中挣脱出来,将女性形象逐渐从依附型转变为独立型,由内而外建构一个拥有女性自我意识和自我主体性的女性形象。
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任何一部现代都市剧本身都是一种生产性文本,具有大众性、开放性等特征。通过分析《我是真的爱你》这部剧所建构的女性形象和其背后所蕴含的女性意识,可以看到它在推崇女性主义方面有所突破,向人们展现了现代女性在自我发展中所面临的困境,启示女性不要失去自我。在追寻和建构自我的过程中,要利用好传统与现代的资源,处理好两性关系、家庭与职场的矛盾。同样,电视剧创作者在未来的创作中也应尽量避免重蹈覆辙,进入女性“乌托邦”或陷入传统的框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