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鲁民
朱熹是个很节俭的人。宋光宗绍熙三年,辛弃疾到福建做官,顺道去看望老友,朱熹热情地为他接风洗尘。宴席上,酒端上来了,却没有下酒菜,辛弃疾皱眉道:“干喝没意思。”朱熹就让仆人煮了一碟黄豆,喝一杯酒,吃一粒黄豆,如果喝一杯吃两粒,他的脸色就会沉下来。好在辛弃疾深知朱熹脾性,并不以为忤,仍高谈阔论。两人酒逢知己,尽欢而归。
那时,朱熹正在武夷山讲学,确实囊中羞涩。不过话说回来,简单伙食,这是朱熹的一贯作风。《四朝闻见录》曾记,朱熹平常就让学生吃小米饭,没有菜,等茄子熟了,用姜末和米醋拌茄子吃。后来,他应邀到长沙岳麓书院讲学,书院以贵客待他,每顿饭都上四个菜,他觉得过于奢侈,要求减半,一荤一素即可。
可朱熹的节俭习惯,如果碰到不理解他的人,就可能造成误会,甚至因此结下梁子。
《宋史》中记,大臣胡紘曾慕名跑到福建去拜访朱熹,那时朱熹已是名满天下的大儒,胡紘尚籍籍无名。朱熹虽然很忙,仍热情接待了胡紘,有问必答,不失礼数,可就是接待的饭菜过于清简,让胡紘觉得朱熹这个人不近人情。另外,朱熹学问大、名声高,自然有点恃才傲物,这让自尊心很强的胡紘耿耿于怀。
后来胡紘升任朝廷监察御史,而且有个很硬的后台——权倾朝野、一言九鼎的韩侂胄。其时,朱熹出任焕章阁侍制兼侍讲,是皇帝的顾问与老师,经常提醒皇帝要防止左右大臣窃权干预朝政。这就犯了韩侂胄的大忌,他怀恨在心,指使胡紘联合监察御史沈继祖弹劾朱熹。
弹劾的奏折,指责朱熹“伪学猖撅,图为不轨”,给他列了“不孝其亲”“不敬于君”“不忠于国”等“六大罪状”,最后主张斩朱熹之首,以绝朱学。已67岁高龄的朱熹不得不被逼上书:“草茅贱士,章句腐儒,唯知伪学之传,岂适明时之用”,并表示“深省昨非,细寻今是”。这件事史称“庆元党案”。
重重打压之下,朱熹又气又恨,生了一场大病,只能回到故乡,避居东阳石洞。
可事情还远没有结束,在韩侂胄把持下,朝廷把朱熹的著作封禁,讲学场所关闭,他的学生和追随者都记入“伪学逆党籍”,被多方拘捕,流放充军。但他不放弃自己的学术研究,仍在四处讲学,播撒文化的种子。
这时,他最得意的一个学生蔡元定来向他辞行,蔡元定因受朱熹牵连,被判三千里流放。朱熹说:我已老迈,今后也许难得与你见面了,今天晚上与我住在一起吧。這天晚上,师生俩在一起竟然没有谈分别的事,而是通宵校订了《参同契》一书,直到东方发白。临行前,蔡元定想让老师给自己写几个字留念,朱熹思忖片刻,挥笔写下: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朱熹想以此诗来激励学生面对坎坷,不轻言放弃。
九年后,朱熹终于被平反昭雪,恢复名誉,被追封为太师、信国公,列入孔庙从礼。“程朱理学”被认定为儒学新高峰,朱熹的《四书集注》被定为科举权威书目。
(作者系文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