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依依
梦里醒来,晨光熹微,风吹动窗帘,微弱的光亮从窗帘的缝隙间泻入,整个世界变得忽明忽暗。我躺在床上,在昏明不辨的光影中,试着捕捉稍纵即逝的梦的碎片。
寻着梦中模糊的线索,我努力打捞着记忆长河中的零光片羽。两团小小身影出现在我眼前,仔细分辨,画面渐渐变得清晰,那是幼时我和表哥在林间玩耍的身影。
小学放暑假,我回到老家和表哥跑到一片绿云蔽日的树林。那里很静,很凉。触耳听见的是风鼓动时万壑松涛的声响。我的毛孔也在周遭凉爽的空气里开始收缩。
那时,心是静的,也是空的,我躺在一人见长的大石头上,石头冰而滑。树叶在摇动,把阳光剪碎,轻轻地洒在我身上,那些光斑,是金色的,有点儿暖。伸直手臂,光束穿过我手上的皮肤,手掌呈现琥珀色的半透明状。
很开心,是身心都被掏空的开心,仿佛随着起伏的风声可以飞起来。我坐了起来,需要双手撑在身体两侧才能看到树木的顶端。那一刻,感觉自己是如此的小,人生是那么短暂,与树木的年轮和石头的纹理比起来,有些微不足道。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一千多年前李白和其弟秉烛夜游桃园,不由得发出这样的感慨:天地是万物的旅社,而时光只是世事更迭的过客。人生如露亦如电,在时空的洪荒中,人类的生命如此短暂。那些忧愁和快乐,在光阴漫漫和宇宙浩淼里,都显得微不足道。人啊,倒不如醉于这万壑松涛的声响里,醉于这山林中草木泥土的气息里,醉于大地间流动的金色光影里,醉于这满山满谷饱含生机的翠意里。
顺着梦的脚印,我继续前行。时光绵延,我看到了我的姥姥,她在我记忆的深处向我笑着招手,一如往昔,光亮细密的齐耳银发,圆润的脸颊,眼神里永远流淌着温暖和笑意。我在心里细细回忆着我和姥姥在一起時的画面。
小学四年级时,中央电视台电视剧频道总是重复播放一部韩剧,名字早已记不清,总之这部剧像工笔画一样细致地勾勒一家四代人细碎的烦恼和平实的幸福。
中午,放学回家吃饭时,我总是会和姥姥一起看这部电视剧。一次,电视剧放到这个家庭里的大龄“剩女”作家出嫁前的一幕,她奶奶轻抚着她的手背说:“你小时候躺在我肚子上看书的事儿,就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我扭头,看见姥姥在抹眼泪。
当时,年幼的我并不太懂这种情感波动的来由。现在懂了,可姥姥已经走了十二年。而她抹眼泪的那一幕好像发生在昨天。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再拥抱姥姥一次,倚在她怀里,深闻她身上的气息,宛如儿时,一切焦虑和不安的情绪都可以安然着陆。如果可以,我想告诉她,我现在过得很好,亦如她对我的期待那样。但是无论我走到哪里,和谁生活在一起,我的心永远和她在一起,与她有关的记忆早已融化在我的血液里,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或者说她赋予了我一部分生命的能量,让我有勇气去抵抗余生的漫长岁月。她的存在随着我的记忆而绵延。
明晃晃的光穿透了窗帘,房间亮堂了起来。阳光驱走了迷雾般的梦境,混沌和不安随着黑暗的消失,也悄然离开。而回忆变得清晰而澄明,我继续寻着梦的痕迹溯流而上,拾取着成长中明与暗的馈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