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琦
杜牧作为晚唐时期的代表诗人,现存诗作五百余首,其中有六十余首咏史诗,基本占其创作数量的十分之一,正是这十分之一奠定了他在咏史诗创作中的独特地位。对杜牧咏史诗的研究是近年来学术界一直关注的热点话题,他的作品不仅内容与视野呈现出多样化的特征,而且国内外都对杜牧的咏史诗投入了相当程度的关注,这些不同的声音使得研究者可以从不同角度、不同方面去探究杜牧的咏史诗,使得他的作品在当代依旧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目前,研究者对杜牧咏史诗的关注主要集中在五个方面,即对前代诗人的超越、与唐代其他诗人的對比、中西方学者对杜牧咏史诗的不同侧重点、杜牧咏史诗中的翻案诗,以及杜牧咏史诗中选取的女性题材。其中,女性题材与翻案诗在杜牧作品中出现的较为频繁,且是杜牧对咏史诗的独特贡献,在杜牧之前,并未有诗人频繁地创作与女性题材或翻案诗相关的内容,因而吸引了较多研究者的目光。至于其他方面,则是研究者通过对杜牧作品细致分析之后,将其与前代或同时代咏史诗人进行分析对比。相较于阮籍、左思,杜牧的咏史诗在数量上并不算多,但他对咏史诗独特的理解与创新,往往给后人更深的启示。此外,海外汉学家对杜牧咏史诗也有相当程度的研究,中西方看待杜牧诗歌的侧重点不同也吸引了研究者的注意。总而言之,学界对杜牧咏史诗的研究依然充满期待。
一、对前代诗人的超越
近年来,一部分学者站在宏观视野下分析杜牧的作品,将目光聚焦到杜牧咏史诗对前代诗人的超越上,其中以阮籍和左思最具代表性。杜牧对前代诗人的超越首先是在表现手法上,他善于运用逆向思维解构历史,如他的“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穿越时空,进行假设与虚构,与前代诗人频频运用典故来表现诗歌内容相比是一个长足的进步。其次,杜牧咏史诗不同于前代诗人注重对历史人物进行道德评价的方法,而是转向了更加深刻的哲理思辨。左思作为前代咏史诗的代表诗人,他的代表作《咏史八首》写道:“金张藉旧业,七叶珥汉貂。冯公岂不伟,白首不见招。”虽然感情充沛,但在审美上却表现平平。主要是因为左思注重对历史人物的道德评价以及由此结合自身境遇,虽然感情真挚,但是却忽略了诗歌在表现过程中更重要的审美功能。反之,杜牧的《题桃花夫人庙》写道:“至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杜牧诗歌将所要表现的对象重新放置到当时的社会背景下,综合当时的历史因素对历史人物进行分析,因此杜牧的咏史诗相较于前人更具哲学思辨的艺术魅力。杜牧咏史诗对于前代诗人的超越的第三点是杜牧的诗歌并不侧重于描绘波澜壮阔的社会场景,如他的《华清宫绝句三首·其一》,只有短短的二十八个字,“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诗的前两句描写长安的盛大景色,诗的颈联和尾联则由远及近,由次第的山门转向骑马的士兵,“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诗的前两句写骊山的壮丽景色,后两句由小小的荔枝一转,从而无情地揭露了唐明皇和杨贵妃的奢侈享乐,这种讽刺的效果是更加强烈的,这种强烈的讽刺是前代诗人望尘莫及的,可谓是“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从左思与杜牧的对比不难看出,杜牧的咏史诗更加体现了审美表现与艺术真实的完美结合,使得咏史诗更富艺术表现力,从而将咏史诗提到了一个更高的审美层次。
二、与唐代其他诗人的对比
咏史诗在唐代蓬勃发展,出现了许多以咏史诗著称的诗人,如许浑、刘禹锡和李商隐等。因而,研究者们往往将他们与杜牧进行对比研究,分析其艺术特点、表现手法等,以总结唐代咏史诗的发展。杜牧和许浑的咏史诗有许多相似之处。他们的作品都不乏慨叹个人身世的作品。许浑在《松江怀古》中写道:“故人今何在,扁舟竟不归。”以此怀念当日功成身退、泛舟湖上的范蠡。杜牧的《题乌江亭》慨叹项羽“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不仅表达了对项羽的惋惜,同时也抒发了自己的壮志豪情。此外,二者都有忧国忧民的咏史作品。许浑在经过前朝炀帝的行宫时,感慨万千,“广陵花盛帝东游……三千宫女下龙舟”,许浑对隋炀帝穷奢极欲、劳民伤财的行为进行批判,杜牧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表面是在写歌女,实质是在借古讽今,暗指当时的最高统治者。二者的作品都表现了对劳动人民的同情和对统治阶级腐朽昏庸的讽刺。二者的不同主要体现在对于同一件历史故事的看法,二者各有不同切入的角度,如辅佐孝惠帝的“商山四皓”,前者为他们歌功颂德,“秦法欲兴鸿已去,汉储将废凤还来”,认为他们是贤士鸿儒,维持了汉初社会的稳定。后者对此却有完全相反的看法,“吕氏强梁嗣子柔……四老安刘是灭刘”,在杜牧看来商山四皓正是造成汉初吕氏专权的元凶。许浑与杜牧相较而言,杜牧善于从不同的角度分析历史事件,因而杜牧的咏史诗更趋哲学思辨。杜牧与李商隐咏史诗的差别主要体现在题材内容的选择上。李商隐咏史诗中比较偏爱描写南朝和隋代的宫廷生活以及唐玄宗时期的马嵬兵变。杜牧咏史诗在题材选择上一般侧重于对重大历史事件或宏大历史场面的描写,如《赤壁》中的“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此外,与李商隐相比,杜牧所写的咏史诗更多的是结合自己曾经去过的古迹,进而抒发联想。刘禹锡与杜牧生活的时代稍远一些,二者咏史诗的区别主要体现在体裁上,杜牧以七言绝句为主,刘禹锡则擅长五言古诗。前者的作品常常表现自己的主观情感,后者则站在客观的角度,注重对历史事件的复原,增加了咏史的成分。这些都是研究者对杜牧与唐代其他咏史诗人的对比分析出的杜牧咏史诗的特点,通过这些对比可以使我们更加深刻、更加全面地理解杜牧的咏史诗。同时,通过对杜牧及唐代其他诗人的研究,我们还可以分析咏史诗在唐代的发展脉络、审美走向。
三、中西方学者对杜牧咏史诗的不同侧重点
中西方学者都对杜牧咏史诗进行了较大程度的关注,双方的侧重点虽然不同,但都促进了对杜牧咏史诗的解读。西方汉学家对杜牧咏史诗的解读侧重于从语言学方面进行分析。西方著名汉学家宇文所安注意到杜牧咏史诗之前未被前人注意到的一个特点,杜牧的咏史诗好押东韵或尤韵,如他的《题宣州开元寺水阁阁下宛溪夹溪居人》中“六朝文物草连空,天淡云闲今古同”,就是押的东韵。不止杜牧咏史诗喜押东韵或尤韵,杜牧之后的诗人也受其影响,如李群玉在《秣陵怀古》中“野花黄叶旧吴宫,六代豪华烛散风”,押的也是东韵。宇文所安认为杜牧的咏史诗刻板化的选择东韵和尤韵,容易造成文学的僵化和退步,这对于文学自身的发展是非常不利的,而且后世诗人继续沿用相同韵脚,也不利于文学自身的创新。中国的学者与西方的汉学家不同,他们侧重于对杜牧咏史诗的艺术手法、表现方式进行解读来体味其中的审美内涵,分析其中蕴含的思想内容及所要传达的情感态度,更多的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内在体悟。这是中西方学者在研究杜牧咏史诗的一个较大分歧。中国学者善于从杜牧的咏史诗中窥见其对历史人物的评价,对历史事件的看法,站在宏观的角度分析历史事件,以达到借古讽今的效果,而这一点恰恰是西方学者所不擅长的。
四、杜牧咏史诗中的翻案诗
杜牧在进行文学创作时,以其特有的哲学思辨的眼光看待历史问题,从当时的历史背景出发,从而提出了与前人不同的见解,这一类诗也被研究者们称为“翻案诗”。这一类诗如《题桃花夫人庙》《题商山四皓庙》《题乌江亭》《赤壁》等,杜牧以其特有的艺术表现方式对历史上已成定局的史实进行重新解读。杜牧的《题商山四皓庙一绝》也是一首著名的翻案诗。汉初时,汉高祖几次想廢掉惠帝而改立戚夫人的儿子,吕后请“商山四皓”辅佐惠帝,才打消了高祖的念头,因而历史上对“商山四皓也是颇多赞誉,认为其维护了汉初的稳定和嫡长子继承制的地位。杜牧对此却有不同见解,认为“吕氏强梁嗣子柔……四老安刘是灭刘”,他认为“商山四皓”不仅没有给汉初社会带来稳定,反而使得吕氏集团膨胀,进而威胁到了汉家天下。总之,杜牧的翻案诗从不同角度出发,对已成定局的历史史实进行重新解读,自出机杼,立意新颖,丰富了咏史诗的内容。此外,研究者认为杜牧创作翻案诗的目的是由于晚唐社会道德秩序的崩坏,因而文人士大夫对社会有极端的愤怒,故而提出极端化的批评。
五、关注女性题材
杜牧的咏史诗不仅选择了大量的女性题材,其中的女性形象也呈现出多样化的特征。杜牧笔下的女性形象大致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以王昭君、花木兰、绿珠等为了家国大义而勇于牺牲的女性形象,如“弯弓征战作男儿,梦里曾经与画眉。几度思归还把酒,拂云堆上祝明妃”,以此来表达对木兰与昭君的敬慕之情。另一类则是以杨玉环和张丽华为主作为讽刺与鞭挞的对象,如《华清宫绝句》中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再如《台城曲二首》中的“门外韩擒虎,楼头张丽华”。杜牧运用对比的手法,更加强烈地讽刺了这些女性,但对于更深层次的原因,杜牧并未直接点明。杜牧的咏史诗出现了许多形象丰富的女性角色,即使是前人备述详尽的“歌女”题材,杜牧也能自出新意,他的《泊秦淮》中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旨在讽刺晚唐社会声色犬马的社会现实。杜牧的作品对女性题材给予了较多关注,无论是作为颂扬或鞭挞的对象,在诗歌中出现了大量有别于齐梁宫体诗的女性题材,对于诗歌发展都是一个长足的进步。在杜牧的作品中,女性不再是一个只供描摹画貌的道具,而是粉墨登场的主人公。杜牧咏史诗中出现的女性形象,不仅增加了对于女性题材的创作,而且丰富了诗歌的内容。
综上所述,对于杜牧咏史诗的研究主要体现在这五个方面,与前代诗人相比,杜牧以更加深刻的哲学思辨角度看待历史事件,与同时代的诸多伟大诗人相比,杜牧毫不逊色,在对待相同的历史事件时杜牧善于提出不同观点。中西方学者在研究杜牧诗时有不同的关注焦点。除此之外,研究者还发现杜牧咏史诗中还包含一部分的翻案诗和关注女性题材的作品,这些方面构成了杜牧咏史诗区别于同类型其他诗人的特色。他通过对咏史诗的创新,不仅丰富了咏史诗的内容,而且提高了咏史诗的审美内涵。进而,在今天仍有不少学者依旧将目光停留在他的作品上,通过对其作品的分析,更好地掌握咏史诗在唐代的发展,是当代研究者们的重要方向。
研究者对杜牧咏史诗作了五个方面的总结,旨在分析杜牧咏史诗的艺术特色,但当时的历史背景却大都被忽略了。针对总结研究者的研究成果,我认为杜牧的咏史诗不单单是咏史,他的作品其实更多的是对自身命运的关照和对唐王朝大厦将倾的担忧,希望通过咏史诗以达到规谏的目的。结合杜牧当时所处的时代背景来研究杜牧的咏史诗,我们会更加理解其作品。杜牧身处晚唐社会,他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既有对唐玄宗、杨贵妃奢侈享乐的批判,同时也在借此讽喻统治者要以史为鉴,不能重蹈覆辙。杜牧的咏史诗不是单纯咏史,而是结合李唐王朝的社会背景抒发感慨。杜牧生活在晚唐,当时政权割据,唐王朝危机丛生,杜牧作为深受儒家影响的文人士大夫,选择通过咏史诗来达到借古讽今的目的,是同时代的许多诗人的共同选择。杜牧以其独特的眼光从哲学思辨的角度分析历史事件,从中脱颖而出,成为研究者们关注的焦点。
研究者对杜牧咏史诗的关注更多地体现在题材、内容与艺术表现等方面,将其与其他诗人的作品进行分析比较,总结杜牧作品的艺术特色,主要是艺术层面的赏析。研究者并未将杜牧的诗歌置身于晚唐社会的大背景中,结合当时的社会生活。从杜牧的作品中不难看出,其引用的历史事件都与当时的政治生活密切相关,这也为我们今后研究杜牧咏史诗提供了一个可借鉴的方向。这些尚未拓展的领域使我们对杜牧咏史诗的研究更加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