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黄土路散文的底层叙事诗意

姚志林 蒋梅梅

自20世纪末以来，底层叙事被更多人所关注。21世纪后，底层叙事的内容不断丰富，并展现出了诗意的内涵。黄土路的散文就是在对底层的诗意抒写中获得了艺术发展的空间。黄土路有清晰的底层意识，他认同自己的底层身份。他的散文通常借由意象化手法，以诗情来展现自己的底层经历。由此，他的文章就有了一种诗意，而他的底层叙事就多了一份独特的诗情。

黄土路原名黄焕光，出生于广西巴马的一个小山村，1988年开始文学创作，曾获2013年广西年度作家奖（散文），第七届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等。他著有小说集《醉客旅馆》、散文集《谁都不出声》《翻出来晒晒》及诗集《慢了零点一秒的春天》《黄土路诗选》等。他的作品被《中华文学选刊》《诗选刊》《小说月报（大字版）》等转载，曾入选《21世纪年度小说选-2006短篇小说》《2005文学中国》及德文版《在路上—中国当代文学》、泰文版《同一条河流—中泰当代文学作品集》等多种选本，部分作品译为德、西、俄、泰等语言。他的散文以其独特的底层诗意叙事和悲悯书写闻名于文坛。他的散文平和、率真、沉静、真挚，并具有一种独特的诗性。

黄土路出生于广西一个贫困山村。他的成长经历是那一代广西农村人的共同经历。他的底层书写就是对自己那段底层经历的回忆和记录。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散文才折射出了生命诗情和民间哲思。黄土路是一个从泥土里长出来的人，正如他给自己取的这个笔名—“黄土路”一样。他曾向诗人庞白、陈带云以及罗四鸰等人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对笔名中所具有的“乡土”意味的喜欢。他说“其实我真正喜欢的是这个名字所具有的乡村的标签”。他的笔名黄土路也是他写作风格的一面旗帜，这面旗帜展现了他对底层书写的坚定。那条黄土的路，是乡村的“黄土路”，底层人民走的“黄土路”，是具有野性和生命力的“黄土路”。至于黄土路本人，他也从不避讳自己身上的泥土气息和乡下人标签。正如他多次談到的“乡村生活在我生命里打下了烙印，就像我额上和身上的伤疤，抹不掉”。正是因为他有着如此明确而坚定的底层意识和丰富而深刻的底层经历，才让他的底层书写显得那么真挚和动人。

一、悲悯与苦难

黄土路的底层书写情节是浓厚的。他的散文写满了对故乡和乡村的怀念和思考。他生于乡村，长于乡村，乡村是他写作的素材库，也是他展现悲悯情怀和怀念情愫的场域。在关于故乡、乡村的描摹中，底层生活场景、风物、人情都是其重点洞悉的内容。在《山那边的凤山》中，他用细腻的笔触点染山水，不遗余力地将地理位置进行了精确的标注。这种书写方式，显然是比较独特的，因为往常此类叙事散文，都会弱化这一环，而纵然是写景散文也大都不会如此精细地去刻画这些地理位置。那么，黄土路如此创作的意图，是为何？从他底层叙事的坚定和追寻中我们似乎能探索到一些答案。在这里，他精确地书写地理信息是为了使后文的叙事更为真实，从而将文章主旨升华为一种生命诗情时提供一个更为恰切和广阔的抒发场域。当然，这种诗情的场域也源自于他对历史过往的那份独特的悲悯情怀。由此观之，悲悯情怀、底层场域、精妙细节刻画已成为黄土路底层诗意叙事的三个重要支点。

在黄土路的散文里，通常悲悯情怀与苦难是连接在一起的。书写苦难和底层是其展现生命诗情和生活诗意的方式之一。他在对底层人民苦难的观照中无不赞颂那份源自于底层的生命力。在《母亲，送你去土地的深处》一文中，黄土路以动人的笔触，讲述了母亲的苦难，并真切地描述了母亲去世时那个简单的葬礼。一张草席，一匹白布，一盏烛光，便是这位伟大母亲的葬礼。对于过往生活的苦难，黄土路并未展开过多的批评和哀怨，而是传达一种良善，并以平和姿态来展现自己对苦难的思考。在《谁都不出声》一文里，他在描摹苦难中小女孩的无助、茫然和恐惧时，饱含了悲悯之情。伤痕与苦难，对于那个年代的底层人民来说，或多或少都经历过。在面对伤痕和苦难的时候，有的文学创作者习惯于去舔舐过往的伤口，有的人则在苦难中去抒发生命的诗情。而黄土路就是后面的这类人，他抒发苦难，记录苦难，并不是为了表达哀怨和控诉。他更多是将苦难作为一种修行，将苦难作为人文关怀的一部分，以求在对苦难的书写中宣扬自己对真、善、美的追寻。正如他所言：“其实苦难是人生的一种善良的教育，它会化成你骨子里的某种东西，一直支撑着你。”同时，苦难“对你的人生，对你生命的承受能力，是一种拓宽”。

二、抒情与象征

前文我们论述了黄土路底层叙事的生命诗情。而对于这种诗情他通常以一种意象化的手法，委婉地传达出来。他的底层诗意叙事是一种情怀，也是一种哲思。黄土路出生底层，他的成长经历使他对“根”有着某种执着，他曾说“我重视到你说的这个‘根的东西”。因而，故乡（即根部）底层人民的生活便是他散文的重要内容。他的底层世界，聚集了不会开锁的父亲、踢毽子的女孩、“小偷”母女、吹唢呐的祖父、后现代的车夫等小人物，他以细腻的笔触和真挚的情感，赋予了这些底层人物独特的精气神。这些作品充斥着真诚和真切的意味。同样，他的散文题材也大都取材于底层人民生活，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生活琐事在其意象化的表达中，却别具艺术张力。意象化的表征使得黄土路的散文具有某种诗性，而兼具个人叙事和历史钩沉的笔法，又使得文章具有某种厚重感。《谁都不出声》一文，他以个人叙事的方式，将历史与个人糅合在一起。在这份来自民间的历史记忆里，他借由一种平和和悲悯的情怀将人生和过往进行诗化。文中，他既不宣泄悲愤，也不流露悲伤。对苦难的书写，他时刻保持着平和的心境，以一种超然的姿态，赋予了散文油然而生的诗意。他执着地在记忆的碎片里探寻生命真谛。正如他在文章中所写的“在我的记忆里，月光总是像寒霜般布满土地、房屋和树木，远山总是一片迷蒙”。在此，历史化作了月光，生命便是草木，而人生总是迷茫。同样，在书写《山那边的凤山》那段历史往事时，他写道：“当船家姑娘扯着嗓子唱起山里的情歌的时候，我似乎又听到石壁上不时滴落下来的水滴的声音。它穿过厚厚的石壁，在我脑海里不断地响着，从过去响到今天。”他将历史的回声、心灵的叩问、情歌的抒发融为一炉，以一种沉静、平宁、崇敬的心境完成了书写。个人叙事、民间视角是黄土路底层叙事的重要内涵，而当他向这些内容播撒人性关怀时，这些过往的碎片便更为鲜活而富有情感。这也使得他的散文时常流露出平和、淡雅、沉静、悲悯、博爱的情愫。无论是清丽柔软的《河岸人家》，质朴真挚的《父亲传》，情感浓密的《母亲，送你去土地的深处》或是沉静轻盈的《踢毽子的女孩》，黄土路都以民间人的身份，心存悲悯地去观照底层人物的生命过程。

黄土路散文叙事成分较重，他的底層叙事篇章有时候看起来像是一部部反映民生百态的纪录片。他也曾多次强调自己的这种写作风格，他说“在我看来，散文首先就是一种记录”。而巧妙的是，黄土路的散文在记录的同时，也并不缺乏情感的温度。虽然，他的这些散文从不刻意去营造诗情，却处处都是诗情。这种艺术表征显然与其意象化的写作手法有关。在他的散文中，他通常赋予某种物象一种特殊的情感，而这种物象会在文本的叙事空间中不断深化，由此这个情感的渲染便能通过叙事的路径获得了升华。在《父亲传》里，他在叙述家人过往的生活点滴时，以“米花糖”“野草莓”等物象进行点缀，并将其意象化，从而使得物象化为意象。这些意象则恰切地表露出了黄土路对家乡的怀念和对父亲的爱。这种象征化、意象化的表达，生动形象地展现了底层生命的诗意。在《母亲，送你去土地的深处》中，他重拾记忆碎片，讲述了一个伤感的故事。文中，他将“玉米”“泥土”等物象意象化，赋予其情感，并将其融入叙事之中，不同的情感随着一个个意象的不断呈现，生动而自然地流露，这也使得文章真切而感人。在对底层的诗意书写中，他正是以如此清晰细腻的笔触，将底层人民的生命记忆以意象化呈现出来。他把情感融入每个意象中，当叙事与情境描写融合时，一种独特的诗情便油然而生。黄土路本人也是一位很重情感的人，与他的不善言谈相比，他文字中的情感抒发却能力透纸背。《谁都不出声》这部散文集展现了黄土路对父亲、母亲、祖父、兄弟姐妹以及朋友的深情，凝聚了黄土路深厚的情感。而这部散文集里的一个个人物，通常不仅仅是底层叙事的主人翁，更是黄土路情感的重要载体。

三、现代与乡村

在黄土路的散文中，他通常从民间视角，以个人叙事的方式记录生活的点滴，特别重视对底层人们的观照。而这种纪录片式的书写方式，加以厚重的情感表达，又在哲思层面获得了升华。他将悲悯、仁爱、善良的情感融入对底层人物的观照，并由此完成了对生命过程、生活处境、时代变迁等主题的阐述。《后现代车夫》一文书写的是关于城市变迁、时代变化的话题。同样，在《祖父与齐秦》《小学站在童年的地里》《踢毽子的女孩》《“三马”入城市》等篇章中，黄土路站在了时代的节点上，思考现代文明下底层人们的生活变迁。

在对现代文明思考之时，他既是一位哲人，又是一位诗人，他将诗人的情感倾注其中。有时候，他是失落的，如《父亲传》里那个孤独的乡下父亲;有时候，他是彷徨的，如《谁都不出声》里“那个躲在草垛里不安地向外张望的少年”，“只是，尽量地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他的散文以底层视角去关注城市与乡村的融合与矛盾，但始终又没有遗忘对生命诗情的书写，因而他的散文主旨更多还是回归于对生命的探索。而他自己也多次表明了自己的这种写作意图：“我的写作就像一根青藤，它扎根于乡村，却一路向着城市攀援，不管城市还是乡村，我希望它在我生命里开出一朵朵花，哪怕它是平淡无奇的。”

黄土路的散文以悲悯、平和、博爱的心境将视点聚焦于底层，给人一种温暖和平静，同时有着源自底层的生命力。在他的散文中，细腻的笔触、象征化的表征、富有情感的叙事，构筑了他底层诗意叙事的内容。而他的底层叙事里的诗意内蕴便也聚集其中。黄土路散文的诗意书写刻画的是底层人民的生活况味和生命色彩。这是一种生活诗意，一种生命诗情，也是一首关于底层叙事的诗篇。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9年度广西高校中青年教师基础能力提升项目（项目编号：2019KY0639）、河池学院2018年中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硕士学位授权建设点专项课题（项目编号：2018ZY004）及河池学院2018年中国语言文学一级学科硕士学位授权建设点专项课题（项目编号：2018ZY007）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