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同尧
在我懵懂的孩提时光,总觉得父亲有一副铁打的肩膀,挑不垮,磨不烂,是那样坚硬,那样刚强。
只要父亲赶集回家,就会挑回满满的一箩筐,汗水布满了脸,父亲大声喊着我们的乳名,我们高兴地蜂拥而上,知道父亲又带回了香甜可口的零食。这时,他顺势将一个孩子扛在肩上,高兴地转着圈,之后从箩筐里拿出好吃的零食,晃来晃去逗撩着,我们争先恐后,口水直流。然后,他将零食分发给每个孩子,笑得那样开心,那样慈祥。
父亲的一副肩膀,哪怕是被扁担磨得伤痕累累、皮破血流,被纤绳勒得血迹斑斑、纵横交错,他也毫不在意,洗上一盆热水澡,涂抹一点红药水,睡上一晚后,又恢复了原状。喝二两高粱白酒,吃几碗粗茶淡饭,天刚亮,就又挑着担子下农田了。
那个年代,田里的庄稼都是靠自家的农家肥滋润成长的,先搜集好各种牲畜的粪便,然后堆积成小包包发酵,再用柴火灰、残渣败叶掺拌一起,最后一担一担往田里挑。父亲总是争得人先,等到别人下田时,父亲已经干完,做其他事情去了。
父亲吃苦耐劳、身板结实,走路脚下生风,干起活儿来生龙活虎。但肩上的担子实在太重,上有父母双亲,下有妻妹子女,一家老小八口人,都得靠父亲这棵参天大树,用一副坚实的肩膀挑进挑出。那时由于生活贫寒清苦,又没有像样的生产工具,出门进门都得靠挑,父亲里里外外一把手,无论酷暑炎热,还是三九寒冬,挑着重担风里来雨里去,迈着坚定的步伐,充满希望扶老牵幼往前闯。
我的故乡坐落在长江岛上,这里土地肥沃、粮田兴旺,由于四面环水,给岛民的生活带来了许多不便。为防止被洪水侵袭,村子里每户人家都得将宅基筑得高高的,避免水灾受淹,我们家的宅基属全大队最高的,比防洪大堤还高出一米多,这都是父亲的杰作。他起早贪黑,呕心沥血,一个人劳累拼搏,又装又挑,铲满一筺筐黄土后,又要负重爬坡,筑高宅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忘记了季节,硬是将祖屋的宅基增高了三米多,村上的父老乡亲无不为他的拼搏精神惊叹咋舌。他肩头的衬衣磨破了无数次,妈妈补了又补,实在补不了了,父亲也舍不得丢掉,只有用肩上的肉当补丁,后来被奶奶发现,见他双肩被磨得血肉模糊,在心疼儿子的泪水中,奶奶连夜为他缝制了两块棉肩垫,直到宅基完全符合他理想中的高度,才停止了担土。我家的宅基算得上是最高的,可屋后却因此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大水塘,直到塘里喂鱼后,大家才明白父亲的用心良苦。那年长江洪水肆虐,大堤决口淹没了村庄,整个家园一片汪洋,村里好几户宅基低矮的家庭都跑到我们家避难。我家不仅收获了鱼,还帮助邻居渡过了难关。
父亲为人厚道、心地善良,不仅是家里的顶梁柱,也是助人为乐的模范。每年冬天,长江水隐退枯竭,河床露出了一段段河滩,平日到城镇买卖的渡船用不上了,生活赶集只得靠肩挑背扛。镇上的粮站离家十多里地,推着小车走河床沙滩是行不通的,一旦陷入沙滩后,就进退两难,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步行肩挑。
寒冬腊月,风雪交加,百姓们都等着供应的大白米下锅过年,父亲与乡亲们拿起扁担粮袋,顶着刺骨的寒风就出发了。回来时,肩上压着百多斤的担子,当双脚踏进沙滩,陷入很深,举步维艰,左拉右拽,稍不留神失去平衡就有摔倒的危险,这需要体力与毅力。乡村们冒着严寒顶住风雪,身上的外衣已凍硬结冰,可贴身的衣服却被汗水湿透,父亲走在最前面,迎着弥漫的风沙,步履艰辛,为乡亲们引路前行。将大米挑回家,父亲已是气喘吁吁,疲惫不堪,当母亲为他递过揩汗的毛巾,他说:“我还要去接人。”说完又消失在风雪里。父亲要接的是同去买米的毛伯伯,他患有支气管炎,子女又不在身边,他跋涉沙滩已显精疲力竭,喘咳不止,当父亲转身接他时,他已蜷缩在沙窝里,下身快被沙子埋住了。父亲火速将他从沙子中拽起,挑起他的大米袋踏步前行,毛伯伯感动得泪流满面。
到了夏天,长江惊涛骇浪,洪流滚滚,木船装满了经济农作物,顺流而下。到了县城后,大家快速卖完农作物,然后又买下生活用品和其他用具,每人又挑着满满的两箩筐回到船上。这时,就得逆流而上拉纤回家。虽说木船备有双桨,但毕竟是逆流而上,在急流中,双桨似乎失去了动力,木船仍在原地不动。这时只有一个办法,用人力肩背纤绳拉船前行。
每当这时候,父亲第一个跳下船舱,当纤夫的领头人。他将纤绳横挎在肩头上,弯腰俯身,喊着铿锵的纤号声带领拉纤人,迈着坚定的步伐拼搏朝前。若遇到湍流险滩,他双手撑地,腿脚蹬紧,发出最激昂高亢的号子声,在节奏中,闯过一道道难关,加快了回归的进程。
拉纤回来,父亲的肩头往往是疼痛难忍、麻木红肿,家里人时常为他担心,但他不以为然,笑容满面。他还幽默地对母亲说:“肩不疼,船不行;肩不肿,船难走。”就是在这种乐观豁达精神的伴随下,父亲将生活滋润得和和美美、甜甜蜜蜜。
正是为了家庭与他人,父亲这副铁打的肩膀有着深刻的含义,他深知肩负重担,任重道远,必须朝着理想的目标奋进,载着所有的希望和美好,带着全家老小的安危与幸福冲破一切艰难险阻,达到胜利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