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桥记事

2022-05-30 17:48张建春
安徽文学 2022年10期
关键词:黄菊铁头二姑

张建春

胡铁头

胡一民走马上任,当了赵桥村支部书记。

胡一民有个雅号叫胡铁头。胡一民当支部书记和铁头有关,铁头犟,犟上了。

赵桥村穷,村穷人也穷,二百多户人家,在册的贫困户就有四十多个。“有女不嫁赵桥郎”,这话许多年在赵桥的周边游走,如是牛皮虱子,牢牢叮在赵桥人的脸面上。

胡一民脑子灵光,早些年就从赵桥外出了,在城里做得风生水起,成立了不大不小的公司,还在向大处做,口袋撑得鼓鼓的。

古怪得很,胡一民在城里碰到了相邻村李河村的支部书记刘中兴,自然是一番亲热,把酒叙情。胡一民和刘中兴穿开裆裤就在一起玩,还玩得合意。酒桌上,刘中兴老是数落赵桥穷,说赵桥是“花篮提水一场空”“花篮装泥鳅跑的跑溜的溜”,要人没人,要财没财,尽拣难听刺耳的说。

胡一民坐不住,猛灌了一杯酒,说:还邪门了,我就不信。刘中兴又拿话刺胡一民:别铁头犟,你试试?胡一民的犟劲上来了,就说:试就试,我要干非把你李河比下去。胡一民酒上了头,话说得有些冲。刘中兴还是一个劲摇头,说:还是开你的公司,赚你的钱吧,我看你不是这料。气得胡一民龇牙咧嘴捏拳头。

巧得很,夜里镇党委书记给胡一民打电话,闪闪躲躲的,胡一民还是听明白了,让他回赵桥当支部书记。

胡一民突然就意识到刘中兴给他下了套,犟劲儿一下子又上来了,几乎没加考虑,一个字:干。书记说了一堆套话,调子提得高高的,胡一民回了一句:不说了,我是赵桥人,还是个党员。

公司交给手下人,胡一民拍屁股回村,程序走完了,支部书记当上了。

赵桥的穷让胡一民寒心,房子破破烂烂,吃的穿的用的似乎还停留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穷的原因大家都看到,雨下三天涝,晴上三天又旱,收成好坏全看老天爷,重要的是村里人安于现状,懒得去改变,有能力的人,卷卷铺盖外出,留下的都是老人孩子和有残疾、生病的人。

村集体还欠了一屁股债,也不知这债务是怎么形成的,钱花何处去了。

胡一民上任三天,嗓子喊哑了,严格来说是和人吵哑了,村干部和他吵,村民和他吵,没头绪地吵,鸡毛蒜皮地吵。吵来吵去,还就是为穷吵,穷争饿吵,准确得很。

三天吵过,吵劲儿过去了。胡一民和村委会主任黄菊达成统一意见。胡一民开始发号施令了,整田地、挖水渠,一油二稻(一季油菜二季稻子)不兴种了,栽藕。村人不信,藕能当饭吃、挣大钱?何况栽藕要投入,哪来的钱?胡一民开了广播说大话:没钱,找我借,收了藕抵钱。

胡一民之前悄悄做过工作,借钱的人三三兩两上了门,之后一阵风,借钱的人挤破头,胡一民一下子借出了五十多万,不过借条是要打的,不要息,钱是胡一民私人的钱。

借的钱是要还的,村里人明白,支书的钱是赖不掉的。藕苗村里统一发放,藕就栽得顺利,能栽藕的田全栽上了。

令人不敢相信的是,不大发旺稻子的田,竟让荷叶布满了,荷花一朵朵开,开成了景,吸引了许多人来观荷。

胡一民又下了命令,扒花下藕上市。村人不愿意,说胡一民瞎搞。胡一民就此变成了胡铁头,从几个党员户开始,自己亲自下田扒藕。花下藕白生生的,嫩而多汁,市场上有人抢,还卖出了高价。有带头,有实惠,村人跟上了,小赚了一把。胡一民高兴,逢人就说:头刀韭,花下藕,新娶的媳妇,香椿头,美呀,嫩呀。

到了藕真的收获季节,扒上的藕过了过秤,存在了村委会门前的广场上,小山样,胡一民围着藕转,焦虑是肯定的,卖不出去就会成废物。

胡一民有办法,通过城里的公司,上网,上超市。赵桥的藕品质好,没几天,小山样堆积的藕不见了,村民们收到的是大把的钱。

该还钱了,村民们上门还钱,胡一民却笑呵呵地说:再借给你们一年,明年听我的招。村民们当然乐意,把钱在口袋里捂得紧紧的。

新招是什么?胡一民不说,村民们不知道。刘中兴来问,胡一民也不说,气得刘中兴一个劲儿地骂胡铁头。

新招抖出来了,藕照藕种,藕田里养虾,藕和虾一起长。虾的本钱是胡一民的,用虾抵借的钱。

养虾又带来了新气象,赏荷的人顺带着钓虾玩,把村民的心钓乐了,钓上来的不是虾,是一张张钞票呢。

不过三年,赵桥村翻了身,赵桥村远近闻了名,花下藕,花下虾,还有一批批送钱来的游人,了得。

胡一民还是耿耿于怀,他请了一帮作家,命题作文《嫁人就嫁赵桥郎》,一帮作家写得用心,可没有一篇是胡一民满意的。

胡一民的铁头犟又来了,大文章非得自己来写了。

黄二姑

赵桥人老老少少一应喊黄菊为黄二姑。

黄菊是赵桥村的村委会主任,也就是原来的村长,和胡铁头搭班子。早在胡铁头任书记前,黄菊就是主任,老村领导了,但这主任做得灰溜溜的,村子一直穷,穷得当主任的黄菊也抬不起头。

胡一民上任后,三板斧砍在了正着上,黄菊突然感到有了奔头,事也越干越顺。

黄菊人品好,在穷村里扎腾,村里人对村班子意见大,对黄菊却是另眼相看,说她是大牯牛掉井里了,有劲儿出不上。

把黄菊叫黄二姑是有讲法的,姑是自家人,和嫂、婶、姨大不相同。黄菊算是从外村引进的干部,年轻,有学历,是知识型的年轻干部了。黄菊对村民们好,和气、亲切,村民们很看中这些,知黄菊在家排行老二,不知谁按自家的孩子称呼黄菊为二姑,一下子黄二姑的名字就出去了,黄二姑、黄二姑地喊,黄菊也很乐意,反倒把主任、黄菊丢在了一边。

赵桥村一直穷而落后,村民意见大,镇上要调整班子,考核组反复考核,本想一锅端,可在考核中,村民们一口一个二姑、黄二姑的,又让考核组改了主意,黄菊不动,仍做主任,把书记换了。赵桥人把黄菊叫姑,可见是把黄菊当贴心人了。

胡一民上任,黄菊鼎力相助,村“两委”班子一下子拧成了一股绳。

黄二姑有自己的优势,和村民走得近,“两委”形成意见,黄菊走家串户,和和气气宣传,有时少数村民想不通,但也碍着黄二姑的脸面,说上句:二姑说的,我们照着做就是。在不情愿中把事做了,让黄菊的心暖暖的,事后村民得了实惠,又让村民的心和黄菊贴得更近了。

黄菊有时也会和胡一民产生碰撞,胡一民铁头犟,认上的事九条牛拉不回头。

碰撞最厉害的一次是为一棵老棠梨树。老棠梨树挡了村里修的一条路,胡一民处理得简单,砍伐了,树给路挪地方。黄菊不同意,一来是老树;再一这树有讲头,树在坟边长着,村民把树当成了神树,树下坟的后代出过俩博士。胡一民也有理由,路如绕过树修路的费用要增加许多,同时树的主人两位博士愿意砍了树,人家不信这神,博士是自己拼出来的。

黄菊好言相劝,胡一民坚决不松口,气得黄菊好几天不正眼看胡一民一眼。

谁知村民听到了风声,天天派人守在老棠梨树的边上,大有谁要砍树拼上老命的劲头。胡一民的犟劲上来了,心中还存了份杂念,以为是黄菊暗中做了手脚。

黄菊没事样,工作不耽误,走家入户的事一天不少。有一天,县林业部门到了村,直奔老棠梨树,测量的测量,鉴定的鉴定,得出了结论,老棠梨树真的很老,一百八十多年的历史了,属保护树木,还挂上了县级保护的牌子。

胡一民犟不下去了,再犟就违法了。胡一民又多了头心思,县林业部门下来,一定是黄菊搞的鬼。黄菊不作解释,反而对胡一民表现出更多的尊重。

路修好了,在老棠梨树边转了个弯儿,老棠梨树的阴凉扑剌剌地洒在路面上。通车这天村民们放了一串又一串鞭炮,鞭炮多在老棠梨树下放的,热热闹闹。

事后,黄菊斟了一大玻璃杯酒敬胡一民,一口灌了,对胡一民说:是个念想,不是神树,神是个念想。之后大醉。胡一民也把酒一口干了,突然想到黄菊平常是不端酒杯子一滴酒不沾的人。看着大醉的黄菊,胡一民喃喃自语:我想多了,我想多了。

这年,平白无故地下起了大雨,天像是被竹竿戳通了,瓢泼般下。

村子的低洼处积起了一两尺深的水,荷叶也被闷在水里,荷是能被水淹死的。胡一民和黄菊忙着带人排水排涝,想办法把损失减少到最低,莲藕是村民的心血和希望,得千方百计保住。

几天几夜没合眼,又传来不好消息,过村的河赵河承受不了大水的冲击,快溃堤了。

黄菊对胡一民说:我去。胡一民没拦住,黄菊一头扎进了狂暴的大雨中。

河堤实在是危险,崩塌严重,再不加固,堤非垮不可,一旦垮了,赵桥村至少有一大半的田地会被大水淹没。

水太大,扔下的沙袋泥土停不住腳。黄菊赶到,似乎是想也没想,只身跳进了河里,大声喊:向我扔沙袋。边上有人惊呼:二姑!也接二连三地跳进水里,手拉手,组成了连锁的“人桩”,沙袋泥土在“人桩”的护卫下生下了根,河堤保住了。

黄菊大病了一场。村民们似是约好了般去看望,看上一眼也不多说话,喊一声二姑或黄二姑转身就走。黄菊轻轻应一声,眼却一直是湿的。

黄菊病好上班,胡一民接到了村委会的大门外,本想说:黄主任怎么这么急着上班,身体是本钱。不知怎么就变了样,说:二姑,来上班啦!

黄菊一愣:二姑?

胡一民自我解嘲: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王小芹

王小芹一头扎进办事大厅,趴在办公桌上抱头大哭,同事们围过来问是怎么回事。王小芹刚想回应,醉醺醺的赵大明就闯了进来,冲着王小芹大骂:贪我一百元,不还上,我上你家吃上你家住。王小芹忽地站了起来,哭得更凶,却是一句话说不出。

动静闹得大,胡一民、黄菊都从办公室赶了过来。

事情一问就清楚,要过中秋节了,镇上慰问贫困户,一户三百元,赵大明户是王小芹上门的,钱送到了赵大明手上,过了一夜,赵大明到处散票,说王小芹贪了他一百元,自己只收到两百元。

王小芹哭着说:三百元是赵大明亲自接过去的,我以人格担保。赵大明说:谁担保?我签字啦?真的就说不清了,两个人没个相互证明的。

胡一民黑着脸对围观的人喊了声:散了,看猴啊!从口袋里抽出张一百元甩给赵大明,说:拿去,猫尿少喝点儿。赵大明一把抢了,临出门还不忘狠狠地瞪了王小芹一眼。

黄菊想说什么没说出,王小芹哭得更凶:书记,你给他一百元,不就证明我贪了他一百元吗?以后我在村里怎么工作?胡一民拍了拍王小芹的肩膀,说:相信你,怎办呢?说完长叹了口气。

王小芹是村里的扶贫专干,大学毕业应聘到赵桥村的。王小芹委屈得哭成了一团,黄菊搂着王小芹的肩膀,陪着落泪,说:小芹不怕,有二姑呢。

事后,胡一民悄悄做了调查,王小芹把三百元交给了赵大明,赵大明转身去了小超市,抽出一百元买了两瓶酒花了八十元,又花二十元买了两袋鸭脖子,一夜大醉,早晨醒了,就闹出了这一幕。

赵大明是村里的贫困户,远近闻名的懒汉,好吃懒做,五十来岁了,还是光棍一条。

胡一民把调查的情况和黄菊通了气,黄菊气得要上门和赵大明算账,胡一民打拦头板,说:算了吧,算了吧,别扯得一塘荷叶满塘转。

乡里鼓乡里擂,当村干部谁不是一肚子的委屈?黄菊想想,也就作罢了。

赵大明户是王小芹联系的,胡一民、黄菊合计闹了这一出,王小芹再联系不合适了,调整给胡一民联系。和王小芹说,王小芹却坚决不同意,说:真调整了,村里人还不把赵大明说的事当真了。胡一民自我解嘲:又一个铁头。

大学生、年轻人头脑灵光,王小芹提了个方案,给每个贫困户办张银行卡,以后再有慰问金类的直接打账户上,不是少了不必要的纠缠?是个好主意,胡一民拍板,就这么干了。

王小芹在村子里沉闷了几天,又活活泼泼地工作了。扶贫专干专门和贫困户打交道,王小芹一户户上门,把四十来个贫困户的家底摸了个清清楚楚,一户一策,喜得胡一民和黄菊竖大拇指,直说这丫头有才。

王小芹给赵大明定的一策是承包的田亩进莲藕合作社,给赵大明一个公益岗位,做赵桥村的保洁员。

田亩进合作社赵大明一百个同意,几乎是坐享其成,等着分红。清洁、扫马路,赵大明也不怎么反对。倒是村民们有反映,赵大明懒得屁眼沟生蛆,保洁还不是假的,送钱给他?

王小芹认上了,有自己的办法。

赵大明上岗了,跟着上岗的还有王小芹。清早王小芹就山呼海啸般地敲赵大明的门,拖着赵大明去上岗。王小芹要治治赵大明的懒劲,想想发生的事赵大明心中有愧,尽管一百二十个不情愿,还是拖着懒身体上了路。

这还不算,王小芹还有一招,把胡一民和黄菊也拉上,一人一把大扫帚,和赵大明一起做保洁。王小芹跑前跑后又是拍照又是拍视频,还第一时间发在赵桥村的微信群里。

赵大明懒是懒,但脸面还是顾的,又有一把力气,保洁的活干得有声有色。

一天又一天地坚持。突然,有一天王小芹不再早晨擂响赵大明的大门了,赵大明还是一早拖着大扫帚上路,一扫帚压着一扫帚,路扫完了扫村庄,之后就在路上、村庄来来回回不停走动,打扫完了,还要保洁。

王小芹又接上一招,请了县电视台给赵大明做了档节目,叫《大地的书写者》,专门宣传表扬赵大明,赵大明配合,节目做得好,也为赵桥村争了面子,赵桥干净了,赵桥村出了次名。

赵大明身上的懒虫被王小芹几招赶走了,保洁的活干得出色,就连荒了许久的菜园地也活跃了起来,菜畦规整,辣椒、茄子、西红柿、豆角结了一嘟噜又一嘟噜。

年底莲藕合作社分红,加上赵桥村环境整治优秀,赵大明有功受奖,赵大明收获不少,尽管钱打在卡上,赵大明还是感到手中沉甸甸的。

赵大明活了大半辈子,终于活出了个人样。

赵大明想感谢王小芹,可又不知怎么做,想了半天,有了主意。

赵大明从王小芹处要来了宣传橱窗的钥匙,拿了张百元的钞票,贴在了公示栏里。

苏平凡

苏平凡第一次走进赵桥,胡一民领着他去约边,就是沿着赵桥的边界走一圈。正是夏天万物生长的季节,一地的绿,苏平凡欣喜加兴奋,突然他指着大片的绿色惊呼:啊,山芋。胡一民一脸惊诧,不咸不淡地回了两个字:花生。

苏平凡脸红了,忙掩饰:口误,口误了,花生,是花生。实际上苏平凡吃过花生、山芋,还真不知它们的枝蔓和长相。

胡一民看一眼长得白白生生、一脸文气的苏平凡,心中说:扯淡了,指望不上了。

苏平凡是市里派下来的赵桥村第一书记,本来胡一民对苏平凡抱大希望,乡村振兴,大都市的人有大思路,赵桥之外的人看得更清楚。难了,对农村一点不知的苏平凡,估计就是来镀个金的,胡一民这样想。

胡一民和黄菊说这事,黄菊笑得喘不过气。不过黄菊的想法和胡一民不同,说:出水才见两腿泥呢。胡一民摇摇头,没和黄菊抬杠争论。

正是荷花盛开的日子,赵桥的荷声荷语满荡荡的,荷香四溢。苏平凡在荷田里转悠,和采花下藕的村民说个不停,偶尔还拿节花下藕满口鲜甜地吃,俨然就是个大孩子。

胡一民有些看不惯,村里那么多事,苏平凡怎把自己当成了游客,城里人啦,心中免不了有了个疙瘩。

村里的荷田苏平凡逛够了,突然向胡一民提了个建议:办赵桥荷花节,连荷花节的名字都起好了——赵桥莲海荷声首届荷花节。胡一民呆呆地看着苏平凡,苏平凡滔滔不绝,不外乎是荷花美,以游促销,打品牌。胡一民也是走南闯北的人,还真听进了。

办吧。找来黄菊,三人一商量,苏平凡牵头王小芹协助,加上扶贫的内容,尝试着向前推进。经费怎解决?胡一民问。苏平凡拍拍胸口,说:我包了。

苏平凡进了趟城,回来时带回了个团队,不久有了方案,走市场化,赵桥村里提供荷花基地,村民负责莲藕产品,旅游公司带游客来,团队游,不花村里一分钱。

荷花节办得成功,从荷花开到莲子熟,再到初冬扒藕,赵桥的人流不断,藕卖了,莲子卖了,连鲜嫩的藕梗、荷叶也换了钱。还有虾子,也是一拨拨人钓,比卖虾价高多了。

苏平凡又出新招,推出莲藕宴,让家家户户的大锅大灶热火起来,村民们又赚了一把。

金点子有了金收益,胡一民、黄菊把苏平凡猛地一顿夸,苏平凡不谦虚:小菜一碟,不过功劳不是我一个人的,许多点子是小芹出的。王小芹有些坐不住,剜了苏平凡一眼又一眼。

村里早有传言,苏平凡和王小芹常在月下的荷田里散步,笑得像荷花样。

苏平凡算是把生在赵桥的庄稼们认周全了,花生是花生,山芋是山芋,稻子是稻子,麦苗是麦苗。不仅是这些,苏平凡连村里许多人的外号也清楚,往往大言不惭地喊,被喊的人也是亲亲热熱地答应。

苏平凡的朋友多,一到周六、周日,结伴到赵桥,苏平凡总是拉上王小芹在村里转悠,之后喝上点小酒,酒多是朋友带来的,菜找户干净人家烧,烟火气足足的。酒要喝,地要游,朋友的点子也要出的。

过了大半年,苏平凡搬出了一套方案,在赵桥搞乡村游。

不说不知道,赵桥还真是块宝地。赵桥自东向西是块狭长的地域,东头有神树老棠梨,中间分布莲荷、水果基地,西头有古墩和曹操囤粮的遗址,加上农村味实足的村庄,不是宝地是什么?

和盘端出的方案,让胡一民、黄菊既傻眼又振奋,苏平凡还真有两把刷子!

胡一民是个急性子人,说干就干,都是摆在那儿的,整理整理,一条旅游线路就形成了。

轮到村庄整治,难事来了,别的不说,厕所就当了拦路虎。厕所一家一个,还是旱坑,臭气熏天。可要改造,村民们不干了,改造要花钱不说,肥料用起来也不方便。城里人到乡村,最怕的是上厕所,内急不上不行,上了又惹一身臭味。

苏平凡出了个点子,自己掏腰包悄悄给村口的住户塞了两千元,让这家把厕所改造了,并在显目处打上家有水冲厕所的广告。

还别说这招真灵,游客进了赵桥村,中午一顿饭是必吃的,不用说,选的是有水冲厕所的家。别人家少有人去吃,这家得排队,翻台子。

算不上秘密,一看村口这家因水冲厕所受益了,很多村民也自愿地进行旱厕改造。难题就这般化解了。

苏平凡悄悄塞出的钱,村口的人家还上了,苏平凡大大方方地收回,王小芹直说苏平凡小气,苏平凡说:你不懂,你不懂,钱不是万能的。

赵桥村的乡村游热了起来,热的又何止是乡村游?

邻村的刘中兴有些坐不住了,提了两瓶酒找胡一民,说:胡铁头,把你的宝贝借给我用一用。胡一民知道刘中兴说的宝贝是第一书记苏平凡,大大方方地说:行呀,把你们村并给赵桥。说完,哼起了小曲《嫁人就嫁赵桥郎》,这是一个大作家写的,尽管不满意,但是个新歌。

转眼三年,苏平凡任职期满要回原单位了,没想到的是村民集体上书,按了手印要留下苏平凡。

苏平凡有些惴惴不安,晚上约了王小芹去走荷花田,问她:可是你安排的?王小芹迟疑了下,说:是又怎样?

苏平凡留了下来,小荷再露尖尖角,不久赵桥的荷花就会别样红了。

琐事记

赵桥是过去的赵桥,又不是了,但土地还是块狭长的地域,赵河水仍或深或浅地流,流走了岁月,又流来新的日子。

日子在胡一民当了赵桥村掌门人后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变得让人陌生,又新鲜得让人看不够过不够。

贫困户消失了,新的村庄建成了,莲荷香气四溢,但荷香之后,还有众多的花飘出怡人的香味。村庄不缺花香,可这些花的香味是奇特的,沁人心脾的。

赵桥村人来人往,往来的都是些陌生面孔,陌生的面孔来了走,又带来新的陌生面孔,如年年的荷香,花花不同。

又过三年,一些事得记下来。

第一,李河村并入了赵桥村。赵河和李河本是一条大河的两个分支,水出同源,只不过流过的是两方土地。刘中兴打了报告,主动要将李河村并入赵桥村。不过对外刘中兴不这么说,是说两村合并,不存在谁并了谁。

并村这天,胡一民和刘中兴俩人喝了场酒,俩人都大醉。

醉中胡一民又唱《嫁人就嫁赵桥郎》,起先刘中兴没听出味儿来,听着听着,听出了胡一民的“醉翁”之意,一拍大腿,说:我嫁你呀,老家伙。说完俩人抱头大笑,谁嫁谁还不一样。

第二,赵桥村的荷花节成了气候,一年一届办,一年比一年办得好。荷花节早不是过去意义上的荷花事了,荷花搭台经济唱戏,推动了莲藕产业,也带动了其他产业,村里人说现在是愁长不愁卖,连水里的螺蛳头,也能“绣”出名堂。

莲藕会蔓延,赵桥的莲藕走出了赵桥,周边的村子也兴种莲藕,真成了莲海。藕也行销全国,重庆的火锅竟涮上了赵桥的花下藕。

县里看荷花节阵势大了,干脆办了全县的荷花节,还建起了“荷香廊道”。

县里荷花节的主会场放在赵桥,胡一民、黄菊、王小芹露了大脸,苏平凡找不到,村人说苏书记又去吃花下藕了,气得王小芹跺脚骂:怎就长不大。苏平凡乐于被王小芹骂,高声说:花下藕是水果藕。自此花下藕又多了个名字。

借荷花节的声势,赵桥举办了场集体婚礼,十来对新人在映日荷花下牵手。

有两对新人特别引人注目。

一是苏平凡和王小芹,尽管这二位的恋情村民们都知道,平时开玩笑讨喜糖吃,但真的牵手走进婚姻殿堂,还是让村民们惊喜。苏平凡可是大都市里的人,“下嫁”赵桥村能不让人惊喜?

苏平凡脸皮厚,在台上大声宣布:我爱赵桥村,我爱王小芹。众人欢呼,王小芹却拧了苏平凡一把,说:谁先谁后?又是一阵子哄笑。

二是赵大明和何婶,赵大明老光棍,何婶早年丧夫,原李河村人。黄菊和刘中兴牵线,还别说,一说就成了。

赵大明不懒了,不穷了,赵桥拽着走,环境改变人呢。

赵大明一脸的皱纹都奓开了,却又羞得满脸通红,嘴里叨咕:头一次,头一次。何婶白赵大明一眼:还想第二次?村民们不放过,两个老家伙一对新人,让来个大拥抱。黄菊忙解围,匆匆地把他們引下台。

胡一民躲在一边抹眼泪,心中的滋味说不上来。赵桥荷声朗朗,都是笑声。

第三,胡一民、刘中兴都从书记的位子上退了下来,年龄不饶人,要让年轻人上了。

黄菊接任了合并后的赵桥村书记,王小芹做了村委会主任,几乎是没争议的。

苏平凡又一个三年期满了,村民们还是舍不得苏平凡走,又要联名上书。这次不行了,黄菊领头做工作,不能夫妻俩都在村“两委”当主要领导呀。黄菊讲话大家听,二姑嘛。苏平凡回市里工作了,可家安在了赵桥村,是赵桥人了。

胡一民又铁头犟了一回,执意把公司总部搬回了赵桥,算是再一次创业。公司总部的事胡一民不管,常背着个手,哼哼唧唧的,从村头走向村尾。

公司的总部回乡了,随之而来的是一批走出赵桥村的人归来。胡一民心中一惊,拼死拼活向外闯,怎就回来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哦。

赵桥的琐事有味,记上几则。

责任编辑 张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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