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被贬儋州时期词中视线的变化

2022-05-30 17:22马润菲
文学教育 2022年10期
关键词:儋州视线

马润菲

内容摘要:苏轼词中最珍贵的并不完全是历经千般坎坷之后的豪放磊落,那一份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赤子之心、那一种不加任何掩饰的迷茫与哀伤在苏词中尽管篇幅不多,却是苏轼不平凡人生中难能可贵的平凡之处。从自请外放杭州到一再被贬直至儋州的二十余年中,苏词经历了复杂而曲折的变化,在这一时期的词中,“视线”总是若有若无、时隐时现地替苏轼展现了迷茫、朦胧、旷远、超然……目光看见了瑰丽山河,也洞见了天涯之外东坡的幽微心路。在黄州之后,苏词中关于“路”的意象也出现得愈发频繁,苏轼在词中也由此审视自己,审视他曾经、现在以至未来的生命状态。站在过去与未来的交汇点上,回望与远眺,苏轼的视线在地平线之外,也在他的人生尽处。

关键词:苏轼词 儋州 视线 人生转折

苏轼的词作向来被视作“豪放派”开山之作,对他的评价也大都着眼于黄州之后。但东坡词中的成熟圆融并非一日之功,也并非天生如是。自熙宁四年至绍圣七年,苏词中的情怀抒发、人生思考都进行着或微妙或显著的变化,结合其生平经历,于部分词作中观察其视线远近高低的变化,不免感受到地理/心理空间与时间的倒错状态下暗藏的苏轼最本真的生命态度和审美追求。

一.试图退避,却是迷茫之中

1071年(熙宁四年)苏轼不堪忍受新党毁谤舆论的压迫,有些心灰意冷的他自请外放。政事上的失意曾令无数中国文人将视线转向天地山河之中,苏轼也不例外。而这种政治上的退避,未必不是他另一个盛大的开始。只是此时苏轼的退避姿态并不自然——不自知地被怨懑的政治情绪缠绕着,虽见远山沧海,心却囿于一方。

第一次退避的尝试,并不惊慌狼狈,但词中流露的忧郁惆怅,痕迹明晰。

在《行香子·过七里濑》(熙宁六年,春二月)中苏轼的视线缺乏空间聚焦感,上阕转向下阙地理空间是不断向外延展的。而地理空间与心理空间的折叠与交错,也泄露了苏轼迷乱的心迹。他看草木虫鱼、霜月水天,是在画卷之外:当他遭受人生第一次重大挫折时,他的视线试图退避,生疏地投放在山河之间,但这种全聚焦式的视角太过刻意——“算当年、虚老严陵。君臣一梦,今古空名”主客观太分明,特意表现出对名利的淡漠显得格格不入。苏轼内心深处躁动着的不甘、失落,破“词”而出。

视线是迷离而混乱的,他与这些诗意的画境有距离感——欲退避于山水之间,却又无法建立与山河之间的真实联系。水清波平、霜冷月明在他眼里是与汴京迥然不同的美景,但他并不真正关心。他不可避免地沉醉于自然清纯的美丽,却无法平衡与它的距离。审美距离的错乱导致画面的割裂,尽管上阕画面清丽,下阙重重曲曲,似画如屏,分隔的意象也体现了苏轼内心对外界的深层次抗拒,抒怀就显得苍白。

“重重似画,曲曲如屏”,是苏轼为数不多一个比较生硬的过渡。看似将视线推远,在心理空间上却是蓦然靠近。视线越过山水仍然回到凡俗的自身。

这是苏词本阶段一个非常可爱的特點:矛盾。他想远离俗世中的纷扰,却仍不甘心“君臣一梦”的失落。欲言又止、欲说还休,在迷乱视线下,满腔对朝堂变故的不满弱化成了“今古空名”,出现了儒道两家碰撞的痕迹。

这种矛盾感在《醉落魄·席上呈元素》(熙宁七年十月)中更为明显,“西望峨嵋,长羡归飞鹤”他望的哪里是峨眉,分明是他自己有朝一日重回庙堂之上的梦和他失意的现实。青山入眼,视线却在宦游飘泊,聚散离合,不顺仕途,思乡怀弟。尊前一笑,笑自己不能免俗。看似远望,实际目光囿于被政坛排挤的失意情绪之中,纵然故作洒脱,笔下的心却无法飞跃瑰丽山河。

风月同天之下是种种矛盾的交织,其张力才越发震撼人心。

中国文人追求“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完成抱负后拂衣归隐,枕石漱流。苏轼早年与弟弟苏辙相约早退,故而他西望故乡旧约,望的是与弟弟归隐桑梓的闲适生活。而归隐的渴望只是假象,东坡那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入世抱负始终在蠢蠢欲动。尽管是“备员偏州”(苏轼《上文侍中论强盗赏钱书》),为密州人民祈雨求水,解决当地蝗灾匪患,爱民如子之心,赤诚无疑。

“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像一声长长的叹息,散去迷茫。视线向青山深处遁去,悠远朦胧,好像他终于走向天地之间的模糊身影。他开始探索自己与山河大地某种超脱的联系,凭借自己对天然之美的感知力寻找他的归处。

当他脱出世俗的迷茫,他在现实与梦境的交界处又开始了朦胧。

二.朦胧之中,方见性灵本真

只是苏轼的迷茫比较短暂,无论是他本身昂扬的生命态度还是政治抱负都不允许他一昧逃避或是消极以对。他陷入一种朦胧,思考的朦胧。他将自己放置于大地长天之中,无处可寻的答案和归处,使他的视线开始沉淀。

1074(熙宁七年)苏轼离开杭州去密州上任,在宦游生涯中,他的抱负与气节没有变,但他的生命态度发生了转变。他在杭州写下“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西江月·平山堂》),回望之中,俗事了无痕迹;视线之外,幻梦生兮若浮。此时的退避,浮现了真正山水人间的辉光。

永遇乐·彭城夜宿燕子楼梦盼盼因作此词(元丰元年)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紞如三鼓,铿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

《蝶恋花·密州上元》(熙宁八年)上阕怀念钱塘盛景,对繁华他是望眼欲穿,恨不能立马抵达。视线越远,画面越朦胧,情绪越依恋。下阕的视线明显倏然拉近,对比之下,密州的上元节是多么寂寥。地理空间的转移伴随着强烈的反差感,一城繁华到一室寂寞,区域不断缩小,情感也因此加剧。

用避世的态度来应对政治的失意,视线拉远,对着远方的梦,渴望寄托自己的不系之舟。苏轼远望羡慕的,也就是这样一个永远无法触及的远方山河。只是他足够坦荡天然,火冷灯稀之下怀想钱塘幻梦,幽怨寂寞也不觉凄冷,空间转换之中毫无斧凿痕迹。此时苏轼的视线已于词中渺无踪迹,竟全融于朦胧意趣中了。

《永遇乐》上阕与婉约词相像,和周邦彦“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苏幕遮·燎沉香》)有异曲同工之妙,胡仔也评价上阕有诗歌一唱三叹的韵味[1]。视线朦胧,甚至渗着雾里看花的缠绵。“夜茫茫,重寻无处”,清景无限,人生空漠之感却是全然明晰。“寂寞无人见”直抒胸臆,此时苏轼已不再用个人的视线隔去画面,他与词中图像是浑然一体的。他坦荡地在梦中悠游,将现实中的黯淡与落寞尽数寄托。与其说这是“借景抒情”的含蓄,不如认为苏轼终于找到了现实与梦境的平衡——即便是有意退避,苏轼仍然是风流自然的。

视线的内收并不代表瑰丽山河失去了吸引力,苏轼对宇宙人生的感知有进一步加深的趋向。他不再仅仅将自然美景视为审美对象,他的视线褪去了迷茫的隔膜,开始审视与天地万物无甚分别的自己,并试图理解“忘我”的美感。

意识层面的“忘我”很难用物质载体去描述,玄之又玄,非眼见与文字可以体悟。所以在苏轼去探索道家“物我同一”的过程中,空间叙事中的图像都带有“朦胧感”,一种崇高的凸显个性的性灵美。

下阕第一句猛然惊醒“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个人认为这首词是苏轼黄州之前最美丽的词。望断、望断,他的魂牵梦萦,他的爱恨离愁,全在他的视线尽头,在他梦中的归处。只是事如春梦了无痕。

“路”这个意象逐渐出现在我们眼前。苏轼仿佛看见从前、现在以至于未来的每一步,行走、踉跄、回望、伫立原来已经全在他的路上。他拨开梦中云雾,见到了现实归处。他的视线慢慢由朦胧向旷远蜕变,“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临江仙·送钱穆父》),只有行于路上,他才能消解那些“旧欢新怨”。

在这条路上,他注定要学会坦然面对得意失意,在这个梦里,他注定从天涯归来回到他的家乡。

望断天涯路,也是由此开始。

三.现实苦痛,愈见超然心路

梦中朦胧是苏轼的审美追求,昂扬现实是他的生命态度。苏轼在这些旅途中打磨自己,在山河间俯视痛苦的自己,逐渐超然。

乌台诗案虽然给了苏轼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但远放黄州后,他的成长也是惊人的,1082(元丰五年)后苏轼的词确实到了一个圆满的境界。

临江仙·夜归临皋(元丰五年,黄州)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第一句“醒复醉”几乎把心揉碎,隔着千百年的时光仍然能听到他呼之欲出的长叹。俗世种种不由己几乎将他淹没,无论强迫还是自愿,他总是无奈的。

此刻棱角磨平,千帆阅尽,苏轼听着汹涌江声,地理空间中他的视线越发旷远,俯仰之间越发感受到无情天地间自身的无力。

他的视线甚至于将个体的存在感弃去,“汝身非汝有也,是天地之委形也”(《庄子·知北游》),江涛汹涌到风静波平,流逝时间和凝滞空间使自身的渺小无限放大。“长恨此身非我有”,他眼中是这个宇宙中的自我,脱离世俗名利堆积出的躯壳的东坡,这是此时视线的“超然”之处——倚杖听江声的人不是他苏轼,画卷之内并无“苏轼”的实际存在,但意志又无处不在。他在画卷之内,却与万化冥合,高妙之极。他站在宇宙与个人的连接点,悲悯人生无常;他望向诗词之外,向潦倒现实投来超然目光。

这种崇高的距离感源于苏轼世所罕见的旷放自然,他超越了借物抒怀的局限,将山河天地间蕴含的“忘我”之道视为审美对象。于是当读者与“苏轼”“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时,真正的超然意志却在审视着一切物我联系。所以当读者试图去审美层层对象的转换,势必会察觉浑然自成的距离背后是东坡寻求解脱的超然心路。

刘辰翁评苏轼“词至东坡,倾荡磊落,如诗,如文,如天地奇觀”(《辛稼轩词序》),是自然不加半分藻饰的。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视线的出发点看似囿于一方江岸,实则无限开阔,在心理空间和地理空间的倒错反差之间,构成了审美意义上的留白区域。落笔生潮,江海之上,无限遐想,是苏轼真挚坦然的挣扎。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便是儒道思想的交界之处。他想退隐却不能,欲进取而不得。山河之间他的自我剖白坦荡激烈,又在广阔空间中消弭了情感的进一步膨胀,因此显得旷放潇洒,超然不羁。

李泽厚先生在《美的历程》里写:“东坡诗文中所表达出来的这种退隐心绪,已不只是对政治的退避,而是一种对社会的退避。”[2]

苏轼的视线此时已经沉淀了太多,“我欲化身东海去,姓名莫遣世人知”(《余将赴文登,过广陵,而择老移住石塔,相送》),朝堂的云谲波诡,历史的钩沉兴衰都在苏轼笔下山水前退避,他轻轻浅浅的旷远一眼,又将那些冠冕堂皇的东西化去,干净纯粹,生气超然。

此时的退避完全褪去了杭州时期的隐忍迷茫,而完全是跋山涉水后的返璞归真。

此外,苏轼在《定风波》(元丰五年春)中的回首归去很精妙,回望“也无风雨也无晴”,看似是曲笔,实际上风流写意、潇洒豁达全部倾泻在料峭春风中,吹动了那个手执竹杖的青色背影。

《水调歌头·快哉亭作》“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山光水色若有若无间,他望着远方,恨不能与万化冥合,做那道浩然之气。视线尽处,侠意风流。在宏大历史中远远一瞥,虚化了那些潋滟迷离的山光水色,显露了东坡超然心迹。

宋词初始更多给予日常生活中的细节以视角与地位。但到了东坡这里,他将生命力释放于大地长天,远山沧海。

与此同时,他也保留了宋词回收的特点。此间东坡词中回望的频率越来越高,视线仍旧放的旷远,但此时的回望不再仅是审美,而是对人生、对历史的回望。

回望,是站在山巅回望自己、历史甚至是天地。它看似在回顾过去,实际上是成熟的反省,对现实的接受与包容。他于天地之中悦纳了世俗的我执与捆缚。视线旷远,放到天涯甚至是地平线之外,电光火石之间,美丽超然。

行香子·述怀(元祐时期1086-1093)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超然之外,《行香子》更像是一个裹挟着叹息的回望,化用诸多典故,从小处铺染,内心世界在客观物象上的投射“不著迹象”。浮生若梦,他行于此处,本是满怀对往事种种遗憾怅惘;可“叹”字一现,境界全出。世俗虚名,繁华过往,不论之前种种执迷,都在此刻的回望中轻轻放下。就好像那些经年累月沉积下来的暗伤与隐痛,就在这道叹息中,重重发端于胸腔,淡淡发酵于舌尖。事如春梦了无痕。

倏尔笔锋一转,下阕中苏轼转身沉浸在闲适生活里。“几时归去”一句与其说它是疑问不如说是苏轼的自我调侃。两分苦涩三分无奈,但那五分干净流畅的释怀才算尽得趣味。

纵观全词,情绪多样却不杂糅,情感转换干净流畅。最令人叹服的,是他的视线,从天边月到梦中身,澄澈超然,全无痕迹。

东坡的视线在山月水云中流连,但他的视线越远,他的情感反而越真切,越见其超然风骨。将自己置身于山河之间,市廛红尘中摸爬滚打的一切原都不值一提。所有的爱恨与功名全部在水天一色中扭曲、幻化,归于尘土。

四.超然之下,伤怀与隔绝

元丰五年的东坡词中并不全是豪放之言,虽情感表达同样坦荡真挚,但字里行间透露着脆弱的视觉隔绝感。在《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3]》和《寒食雨两首》(元丰五年春)中,苏轼的沉痛终于发诸笔端。“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一个飘渺的回望。黄庭坚评“语境高妙,似非食烟火者语”,他此时在人生之路上踉踉跄跄,四野茫然,枯然独处。

“不肯栖”的孤傲本身就显示了苏轼对于外界封闭拒绝的态度,不同于因迷茫产生的消极作为,此时东坡历经世事浮沉,内心难免有过度背负的疲惫,且无法为外人道。而黄州时期“深自闭塞……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答李端书》),与外界隔绝,不为人识、不与人交的孤独和失落体现在诗词中就不免营造出隔绝感。

茕茕独立,倏尔回首,“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九重宫门、万里坟墓,地理空间的急速转换,视野的骤然开阔,加剧了苏轼情感的爆发。尽管是酣畅淋漓的情感宣泄,悲情热烈,但读者与他的距离却见不得缩小。他的视线仍旧拉得很远,那个流转着寂寞与悲伤的凄冷视线竟是将这种空间上的灰色隔绝感进一步加深——他自比阮籍,不为俗世所容。作为未能超脱凡俗的多数读者们,自然也站在“穷途”之外。

隔绝感并未影响审美体验,苏轼近乎完美地把控住了感受距离。太远则流于肌理模糊,过近则主客体模糊,因而所有的伤怀与痛楚都是在地理空间或是时间转换中藉由视线距离消解了多余的热烈,表现出超然之下的真实世俗。

满江红·怀子由(元祐六年 赴颖州)

清颍东流,愁目断、孤帆明灭。宦游处、青山白浪、万重千叠。孤负当年林下意,对床夜雨听萧瑟。恨此生、长向别离中,添华发。

一尊酒,黄河侧。无限事,从头说。相看恍如昨,许多年月。衣上旧痕余苦泪,眉间喜气添黄色。便与君、池上觅残春,花如雪。

他远望东流颖川,望断了自己宦游漂泊的半生,他走过的路上有多少山水,就有多少别离。他回望一蚁寄磨的浮生,望断明月天涯,回到了年少时共看花如雪的梦境。此时的东坡,回望即是超越,前尘似梦,飞鸿踏雪,在他的每一个回望中,朝堂、山水、宇宙、人生都在恍惚间看遍。

只是现实不堪,时间与空间于孤帆明灭处交错,辽阔的山水空间纵然可以消解忧愁与我执,却消解不了时间匆匆的流逝。纵然超脱凡俗,终究不免于年月参商中落泪。数年宦游、青山白浪,心理时间的圆型转换,地理空间的重叠倒错,苏轼将他与弟弟的实际空间距离加剧为“长向别离中”的情感距离。他与苏辙的兄弟情谊世间无二,是以“孤负当年林下意,对床夜雨听萧瑟”,辜负前约的歉疚、孤身一人的寂寞、感怀别离的忧伤,惟有他二人才能亲见的旧痕苦泪,以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隔绝了读者的靠近。

最真實的人生回望,超然之外的哀哀真情,令读者忍不住共情其中的伤怀痛苦,却终于在独属轼辙兄弟的年少美梦与遗憾现实之前止步。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隔绝感由此深沉。

对于东坡,旷放潇洒令人惊艳,“月明多被云妨”的寂寞孤独则更为可贵。

前者是气度,后者是本能。不是说旷放潇洒就不是东坡的真性情,诗词歌赋,最重情真意切,若不是发自内心的豁达,也不足以落笔生海潮。只是那一抹从指尖漏出的孤独与哀伤实在令人心折。

“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这是为数不多的哀怨的远望。东坡视线越远,纵情山水的渴望(退避感)越强烈,在道家思想的影响下,就越发恍觉人生如梦;而当他无法退避之时,他就会对人生命运产生抗拒,而这种抗拒本质上是他自己无法与时代相容的无奈,身不由己的凄惶。

无论豁达与哀愁,他都不能见容于凡俗,隔绝感由此而来。

琢磨他的视线,远望山水也好,回望人生也好,在他的视线里,山水也是人生。“便与君、池上觅残春,花如雪”,他视线的终点不在退闲,他的归处在人间天涯。

在超然与世俗的交集处,望断天涯路。

参考文献

[1]苏轼.苏轼诗集[M].北京:中华书局,2002.

[2]罗浩春.论苏轼词中的空间叙事[A].1008-7192(2019)06-0083-06

[3]李泽厚.《美的历程》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发行.2019年8月北京第29次印刷

[4][宋]苏轼.苏轼词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8

[5][宋]苏轼.苏东坡全集,正文卷一百.杂文十八首.自评文

[6]韩庭彦.论苏轼词的时间意识[D].安徽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4

注 释

[1]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十六谓此词:“脱去笔墨畦径间,直造古人不到处,真可使人一唱而三叹。”

[2]《八·韵外之致·<三>苏轼的意义》第二段,书P164

[3]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年)十二月或元丰六年(1083年)初作于黄州

(作者单位:南京师范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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