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十八岁出门远行》中个体的孤独性

2022-05-30 16:18张真毓
文学教育 2022年10期
关键词:余华

张真毓

内容摘要:《十八岁出门远行》是余华的成名作,小说描叙了一个十八岁刚成年被父亲推出家门远行的故事情节,独自出门远行既是现实社会的成长经历,又是人生经验的隐喻象征。余华用超现实主义的写作方式,展现出“熟悉而陌生”的独行少年形象,笔者用文本细读阅读法,从个体成长、个体情感、个体生命三个维度对余华本篇小说中传达出的孤独性进行探讨。

关键词:余华 《十八岁出门远行》 情节荒诞 个体孤独

35年前余华以极其先锋的姿态进入中国当代文坛,1987年发表在《北京文学》上的短篇小说《十八岁出门远行》使他走在了中国文学的最前列。[1]他用非经验的写作方式,以“局外人”的视角,冷漠理性的叙事态度,构造了情节荒诞,背离现实逻辑和秩序的仿梦[2]世界。《十八岁出门远行》之所以被称为先锋小说,是因为它的超现实主义,通过‘生活陌生化解构‘现实世界,并以此为基点建设一个封闭隔世、离奇荒诞、夸张抽象而又个体孤独的世界。在这个孤独的世界里人与人之间冷漠麻木、互不沟通或者是存在某种沟通障碍,导致个体生命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隔膜,更重要的是当努力尝试沟通失败之后那种无力感使个体的孤独性更加凸显。

一.个体的成长孤独

小说用4500多字展示了一个经过父亲允许,十八岁独自出门的‘我一路上的经历与遭遇,在此过程中小说给受众传达出个体成长孤独的生命体验。十八岁是未成年人与成年人的分界线;是青涩幼稚迈向成熟稳重的生理年龄;是最直观的成长标志与成长宣言。所以,小说开始用下巴长了几根黄色胡须,‘我格外珍重它们,由此宣告‘我的长大成人,并展现出‘我对迈入十八岁的成人世界期盼已久,甚至是迫不及待。虽然程光炜认为余华从1986年到1989年的写作是“不稳定时期”,[3]余华本人也承认这个“不稳定时期”是自己的非经验写作时期,但是小说中‘我对十八岁以及长大成人的迫切感是符合成长经验的。现代派小说家认为,小说不是对人生的真实反映,小说是作家对人生的自由想象和人生意义的探索。正如余华自己所说《十八岁出门远行》小说中一个不合理的描写紧接着另一个不合理的描写,小说存在着无数可能性,因此对小说进行确定意义的探索是愚蠢的,但是这篇小说可以确定的是事件的过程。同理事件过程中的个体成长与孤独元素也是确定的,基于此对于小说中个体成长与孤独性的探讨才有意义。

成长意味着改变与独立。生理的改变已经在‘我身上发生,下巴上迎风飘飘的几根黄色胡须是最好的证明。心理的改变也在悄然发生,‘我在柏油马路上穿过早晨的薄雾,进入下午的尾声,看到黄昏的头发,尽管走了一天,可一点也不累。这并不是身体在物理层面直观反应,而是心理在成长上的独特感受。面对十八岁的独立远行,‘我是欣喜的、快乐的、享受的,以至于这种成长的心理体验掩盖了现实中身体的物理感受,所以‘我在柏油马路上独自行走了一天,却感受不到累。伴随着个体成长的改变,个体成长的孤独也必然发生。于是,小说开始呈现出一个山区公路的画面,整个画面只有起伏不止的柏油马路,这条马路曲折漫长、一望无际、空荡无人。人生成长之路又何尝不是如此,小说中‘我是马路上的独行者,没有同伴,孤单又无聊,只有对着山和云呼唤熟悉人的绰号,这是成长的无奈与孤独。余华曾说,一部真正的小说应该无处不洋溢着象征。小说用了象征手法,暗示了成长之路注定是单枪匹马,孤独一人。而且这种成长的孤独贯穿整篇小说,形单影只的‘我中午的时侯遇到且仅遇到一次汽车,当‘我努力潇洒地挥手求助,搭便车时司机看都没看‘我,便一闪而过。黄昏的时刻‘我在苦苦寻找旅店,当‘我求助时,路人只是丢给刚满十八岁的‘我一句:“你走过去看吧”。余华在小说中把冷漠与隔膜表现的淋漓尽致,哪怕‘我只是一个刚成年涉世未深的孩子,也丝毫得不到他人的同情与帮助。正如个体的成长之路,缺少他人的指点与帮助,甚至还会遇到冷眼旁观,看似冷漠却也合理,毕竟个体的成长多半是个体觉醒后的自我探索式成长,他人参与帮助成长的可能性极小,因此成长过程也必然充满个体的孤独,这种个体的成长孤独在余华笔下的《十八岁出门远行》中得到应验。

余华的高超之处是除了通过小说内涵体现个体的成长孤独,还通过小说形式体现个体的成长孤独。小说开篇第一段用了188个汉字,描叙的只有柏油马路及一笔带过的山与云这些客观景物,然后就是“像条船”的主人公‘我,孤独漂泊流浪的个体形象跃然纸上,为了突出个体的成长孤独,余华第一段用了11个‘我,使阅读者刚进入小说就感受到一个刚满十八岁主人公的孤零零形象,这种写作技法使个体的成长孤独在内容与形式达到了完美的统一。小说采用类似倒叙的手法,小说开头便是成长的‘我怀着成长的喜悦与新奇独自远行,余华用他高超的現代主义写法,让读者进入一个迷蒙离奇的“仿梦世界”,陷入神秘而孤独的艺术境地,使读者与小说中的‘我形成成长体验的契合,进而跟着小说进行个体的探索、孤独的探寻,这种写作形式无形中升化了小说‘我的个体成长孤独。小说结尾,寥寥几字淡化‘我的家庭背景,用极其简洁的笔触交代出父亲把我“赶”出家门,认识世界,首尾呼应,整个描叙呈现出冷峻、独立、孤独的基调,小说中间内容情节用不可思议的怪诞事件对个体成长孤独进行串联,通过结构形式,实现文本内核深层次表达,使小说中‘我的个体成长孤独充满张力。

二.个体的情感孤独

余华在《十八岁出门远行》中还为我们透露出个体的情感孤独。《心理学大辞典》解释“情感是人对客观事物是否满足自己的需要而产生的态度体验”,通俗来讲情感是生活现象与人心的相互作用下,产生的感受。小说中‘我在十八岁被父亲“赶”出家门,去认识外面的世界,虽然‘我像匹兴高采烈脱离缰绳的野马,带着兴奋、喜悦、期待去探索外面的世界,这种情绪甚至一度延续到‘我出门远行的前期途中。但是面对突然变化的环境,‘我并没有做好充足的思想准备和情感调整,以至于‘我在出门远行的途中体验到了个体的情感孤独,并产生了情绪上的变化,而这一切都符合十八岁成长经验:被迫独立,个体自觉,情感孤独。

从小说文本结尾处不难发现,未远行前,十八岁对‘我仅是生理年龄的增长,并没有实质意义的蜕变。‘我依然是个无忧无虑贪玩的乖孩子,所以,父亲要催促‘我进行个体成长的转变。他没有叮嘱,没有提示,亦没有指导,只是递给‘我一个红书包,把‘我“推”出家门,某种意义上讲‘我是被迫独自出门远行。因为‘我是乖孩子又对外面世界充满幻想与期待,所以会欣然接受安排。然而,‘我没有意识到也必然不会意识到:独自出门远行意味着将遇到种种困难、重重挑战和无人相助的孤独。韦斯在其著作《孤独:情感与社交孤立的体验》中认为“情感孤独是亲密关系或依恋对象的丧失;社交孤独是缺乏期望的社交网络、社会关系时所经历的心理体验。迁徙、位移以及社会孤立都会引发此类孤独。”[4]毫无疑问,这次远行让‘我丧失了温和的父亲这一亲密关系,远离了作为依靠对象的父亲,由于离家远行,‘我发生了物理位移,到了陌生的环境,遇到陌生的人群,遭到社交孤立,感到情感孤独,一切在所难免。

个体情感孤独在《十八岁出门远行》中最集中体现在难以融入到期望的社交上。‘我遇到的路人、汽车司机、抢苹果的大汉,在某种程度上讲与‘我存在着沟通障碍,至少不在沟通的同一纬度上,这种不对称的沟通也是小说荒诞性的体现。当‘我找不到旅店,期待与路人沟通,路人敷衍的打发‘我,以至于没有再进行沟通的可能。当‘我第一次遇到司机,他更是不给‘我任何沟通的机会。终于‘我又遇到了另一汽车司机,鉴于前两次的失败经历,‘我开始成长了,先是在言语上用“老乡”与司机打招呼,再是在行动上以敬烟与司机套近乎,这一系列的操作极为社会化,完全是成人世界的沟通方式。总之,‘我通过改变自己,释放善意,迎合他们,用成人交际方式,并希望以此获得情感上的认同。然而,当‘我以为成功的示好司机可以搭他便车时,他却粗暴地拒绝并叫‘我滚开,而‘我用同样的方式冲他对吼时,他却对我客气起来。此刻的交流方式完全是不符合逻辑,更有悖于正常情理。搭上车后经过一路的聊天攀谈,当‘我认为与司机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朋友,甚至是兄弟时,此时‘我以为与司机达到了情感上的默契与共鸣,然而颠覆‘我认知与情感的事情再度发生:汽车抛锚了,他显得淡定甚至是无所谓,更夸张的是当一群农民来抢他车上的苹果时,出于正义和本能‘我保护他的苹果与人搏斗,被打得鼻塌脸歪,鲜血直流,他不但不同情帮助‘我,却站在远处朝‘我哈哈大笑,更可恨的是最后他伙同抢劫者抢走了远行时父亲送‘我的红书包。荒谬的故事情节下是‘我波折起伏、凌乱不堪、无人寄托的情感,望着远去的抢劫者,看着空荡荡的四周和缓缓降临的黑夜以及遍体鳞伤的‘我,经过努力融合却依然惨遭社交孤立,个体的情感不被接受,甚至遭人肆意践踏与不尊重时,个体的情感孤独随着无边的黑夜显得愈发突出,与个体的成长孤独相比,个人情感孤独更接近余华对孤独本质的探索。

三.个体的生命孤独

余华在《十八岁出门远行》中,无论是对个体成长的书写,还是对情感孤独的表达,归根到底是他经过生命的理性思考,对人生意义的探索,他用象征、隐喻、陌生化的手法,通过看似不合理的描写及荒诞的故事情节给我们呈现出生命的本质——孤独,而生命的孤独又集中体现在人情的冷漠、身份的缺失、群体的疏离与沟通的失效。

以萨特为代表的存在主义认为,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且无意义的。人是被抛到世界上来的,他人即地狱,因此生命的底色即是孤独。20世纪80年代存在主义在中国知识分子里接受度很高,毫无疑问存在主义哲学对余华影响较深,《十八岁出门远行》中荒诞的故事情节是最好的例证。当然,余华还不仅限于揭示世界的荒诞性,他想用艺术的形式探索生命的真实与孤独。为此他曾说:“人类自身的肤浅来自经验的局限和对精神本质的疏远,只有脱离常识,背弃现状世界提供的秩序和逻辑,才能自由地接近真实。”[5]《十八岁出门远行》除了象征和隐喻的故事外,关于个体的成长孤独、个体的情感孤独、个体的生命孤独都是接近真实的。

个体生命孤独是余华小说的核心密码,余华作品中充满个体生命孤独意识。受自身生活经验和生活环境影响,余华是一位有强烈生命孤独意识的作家,这种个体生命孤独意识集中地体现在他不同时期的作品中。小说《一九八六年》中疯子历史老师作为启蒙者的个体生命孤独,《我没有自己的名字》中傻子“来发”阿Q式弱者的个体生命孤独,《在细雨中呼喊》中孙光林被家人抛弃者的个体生命孤独,《活着》中富贵面对苍茫宇宙、家人尽丧的个体生命孤独,《许三观卖血记》中老年许三观丧失卖血资格、实用价值消逝后的个体生命孤独,《四月三日事件》中少年患上被迫害症式的个体生命孤独。同这些作品相似,《十八岁出门远行》是余华发表的处女作,更能展现出余华创作原始底色——故事的荒诞性与个体生命的孤独感。个体生命孤独的书写是余华生命经验有意识或无意识的自然流露,十八岁作为生命的一个里程碑与转折点,父亲只给了一个装着衣服、钱、食品和书的红色背包让‘我独自远行,这是对生命的一种隐喻。一旦迈入成人社会就得“精神断奶”,生命之路注定是个体的踽踽独行。因此在小说中‘我从开始独自行走在柏油马路到最后遍体鳞伤地一人趴在汽车里一直都处于孤独的状态。‘我路途中遇到的人注定不能成为朋友,经历的事件也注定改变不了‘我生命的孤独走向。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者”,于‘我来讲是“地狱”。因此小说中把他们的发生发展写得极为模糊,所以小说人物没有名字,故事情节秩序颠倒、逻辑混乱,突破读者常规的阅读经验,余华就是要用陌生化与荒诞性把‘我与他们进行割裂,给读者展现出孤独的‘我孤立无援,一人远行的形象,彰显出个体的生命孤独。

苦难、暴力、死亡、宿命是余华作品常见的书写母题,但这些母体的背后是永无休止的孤独,孤独在人类社会中根深蒂固,只要有人存在,孤独就存在。[6]《十八岁出门远行》中‘我在远行路上遭受暴力,被抢劫、被抛弃、被拒绝,内心充满孤独悲凉,在绝望的境地中必定产生无尽的个体生命孤独。

《十八岁出门远行》这篇先锋小说丰富了中国当代文学的类型,也使余华走在了中国文学的最前列,这是文学赋予他的意义与地位。法国哲学家吉尔·德勒兹在《文学与生命》中认为,伟大的文学是对一种生命可能性的创造。[7]王蒙曾评论:“十八岁出门远行,青年人走向生活的单纯、困惑、挫折、尴尬和随遇而安”,[8]换言之它是成长小说,莫言认为这篇小说有着较强的仿梦成分,诸多的评论与探讨使它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的经典篇目,无论是余华还是这篇小说都带上了巨大的光环。然而,进入文学本身,《十八岁出门远行》所书写出的那种个体的成长孤独、个体的情感孤独、个体的生命孤独才是最为隽永且熠熠生辉的存在。

参考文献

[1]余华.语文和文学之间[J].中国文学批评,2017,(4):118.

[2]莫言.清醒的说梦者——关于余华及其小说的杂感[J].当代作家评论,1991,(2):30-32.

[3]程光炜.余华的“毕加索时期”——以一九八六到一九八九年写作的十八岁出门远行等小说为例子[J].东吴学术,2010(2):63-70.

[4]罗凤娇.裘帕·拉希莉小说中移民的孤独感研究[D].南昌:南昌大学,2019.

[5]余华.余华:虚伪的作品[J].中学生(作文版),2005(4):7.

[6]孫巍.孤独者的言说——论余华作品中的孤独意识[D].长春:东北师范大学,2008.

[7]保罗·帕顿.《德勒兹概念:哲学/殖民与政治》[M].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18:216.

[8]王蒙.《王蒙读书》[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0:313.

(作者单位:中国消防救援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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