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顺海
在学生的生命安全教育实践视域中,比较常见的有防震防灾应急演练,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相关的主题教育活动,前者虽偶尔为之,但在学生的生命体验中却能留下深刻的印象,使其在不自觉中获得了应对灾难的直观体悟;后者尽管经常为之,然在形成学生应对灾难的技能方面尚需时日。这是当下“灾难教育”所遇到的悖谬语境,特别是在技术主义、分数主义甚嚣尘上的环境里,学科教学的单一授受模式与彼此之间的森严壁垒,就使学生的灾难教育显得更加捉襟见肘了。在如此背景下,当我们面对地震、台风等自然灾难或疾病、人生重大变故的时候,该拿什么来拯救,这就成了一个比学习学科知识更重要的问题。树立直面灾难的教育观,是需要教学勇气的,是需要课程实践的超前意识的,当然更需要基于生命意志的行动力去改变精神的贫瘠土地。对于每一个独立的生命个体来说,学生需要在灾难教育中增强心理抗压力以应对严峻的人生考验,锤炼生活接纳力以化解各种难以想象的危机,锻造存在反思力以提升自我战胜灾难的能力,焕发生命创造力以重建自己的家园。而教师个体将在这个课程的不断实践与审视中获得一种生存的持久动力。
基于此,当我们回到语文教材中关于“灾难教育”的文本“少之又少”这一问题时,就不再受困于“不知如何开展此类教育”的难题,反而会借用这些有限的灾难教育文本进行言说生成与对话延拓,从外部事件与文本素材中获得一次次的内心体验与感悟。
人在灾难面前,往往更需要自我独立而完整的心灵体验与内心生活。83岁高龄的荣格在其自传中言明自己很早就顿悟到“内心事件”对于克服空洞与虚无,大有作用,“对于生活的各种问题,要是从内心找不到解决之道,那它们只具有很小的意义;外部环境终究无法代替内心体验”,这内部感知成就了他独特的一生,“现在的我才是自己,我就是现在的存在”,经历了人生的众多苦难之后,他终于明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之深远意义。由是,经由文本学习的内心颖悟,学生可获得心灵力量的共鸣,在《秋天的怀念》这一课的学习中,我们可以借助文本的情境叙述与“看花”这一具象化的描写,引导学生体察作者的人生处境与内心体验,体味作者双腿瘫痪之后的情绪压抑,体悟母亲强忍痛苦对“我”的生命关怀与精神慰藉,这有助于学生对“咱娘儿俩在一块儿,好好儿活……”“我俩在一块儿,要好好儿活……”等关键句的深层内涵有更多的认知,这里,作者史铁生完成了由“他者告知”到“自我觉知”的生命之力的淬炼,既是能量的释放与转换,又是生存勇气的重拾与建构。身体的病患,精神的抑郁,对于个体而言,就像人生的一场灾难。幸而人的求生本能是很强烈的,通过独立的心灵生活向内寻求生命的力量,脆弱的个体即获得了直面灾难的抗压力和战胜灾难的生命力。
面对灾难,我们除了从巨婴心理的泥淖中挣脱出来,用坚定的生存意志突围出去,恐怕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我们能做的,就是直面灾难,用主动的行动化解危机,当一次次的自我超越所累积下来的达观状态愈来愈多的时候,就真的要感谢这灾难为自我实现带来了契机,这里的感恩之心与“美化灾难”并非同一回事。在《再塑生命的人》一课的学习中,学生能够深切地感受到作者海伦·凯勒因盲聋障碍所导致的生命压抑,这种压抑感对于生命的摧毁力是极为强大的,即便是大人往往也承受不了。虽然生命的历程中充满了无助、脆弱,但人的感觉是灵敏的,求生本能也是坚定的,据此,海伦借助莎莉文老师的帮助完成了自我生命能量的转换,由悲观逐渐走向了乐观。课堂上,引导学生紧扣“水唤醒了我的灵魂,并给予我光明、希望、快乐和自由”这一关键点作发散性的思维训练极有必要,既要有内在感觉的反复体味,又要捕捉情绪转变的节点进行比较与感悟,更要借助体验与行动深化对人的行为的理解,在这里,“事物与文字”之间的联结打开了“我”封闭已久的心灵大门,让生存的阳光和幸福的爱心暖透“我”那灰暗的世界。当灵魂被唤醒,我们应该感谢生命中这些躲避不了的苦难,是它们让我们体会到了爱,学会了如何面对焦躁,学会了“面对灾难要迎难而上”,而心志的淬炼就在不知不觉之中提升了人的视野与境界。
在灾难教育中,学生需要不断地锤炼自己的生活接纳力。这里的接纳,既是对灾难的接纳,又是对自己的接纳,这种理性的态度能帮助我们战胜灾难。由于学生对灾难的认知比较贫乏,故其面对灾难时往往更容易受到创伤。为了帮助学生减缓这种创伤,我们可以借鉴身体体验疗法创始者彼得·莱文所提出的基本技巧——创造一个安全的环境;支持当事人探索、接纳躯体知觉;建立摆动与克制的空间;使用滴定分析法创造稳定性、适应性和系统性;善用主动、富有掌控感的防御机制;将恐惧与无助感的条件反射与生物性僵直反应分离;循序渐进地释放和重新分配体内的求生能量;學会自我调节;觉知当下,重建社交能力。人在发展自己的时候,有时会忽略来自身体的众多感知反应,而“习惯性解离模式产生的分裂的自我”又很难获取完整感,为此,通过“具身化的生活”回到自己“身体的家”显得至关重要。接纳灾难,接纳生活,接纳自己,回归精神的家园,我们才能拥有生命的敬畏感。
大自然是神奇的,值得敬畏;生命也是神奇的,也应敬畏。唯有心存敬畏,人类的精神实体方能与大自然的神秘物象和谐共处。学习茨威格的《伟大的悲剧》一文,我们可以引导学生先感受南极探险者斯科特等五人的心情,在得知已有人捷足先登之际,他们极度不安、沮丧与失落,其间不乏面对失败的坦然态度;进而感受探险者在回程中面对严酷危险时的内心恐惧,面对大自然的巨大威力和冷酷无情,就算人的生存意志再强大,有时也无济于事,体能的衰竭,身心的摧残,死亡的威胁,一次次向他们走来,队员们一个个走向了死亡,这是一曲悲壮的哀歌,此中渗透着队员们在强大的精神压力下所表现出来的勇敢坚毅;最后再让学生感悟人在与灾难的斗争中所拥有的生命伟力,“一个人虽然在同不可战胜的厄运的搏斗中毁灭了自己,但他的心灵却因此变得无比高尚。”队员们的心灵经受了最酷烈的考验,尽管他们最终无法摆脱悲剧的命运,但他们的精神品质却给我们带来了深广的思考与多向的启迪。在这样的文本感触中,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得到了心灵的净化与灵魂的洗礼,这不失为一种“聊胜于无”的灾难教育样本。
作为一门面向未来的语文课程实践,除了立足教材、用好教材、整合教材中零散的灾难教育文本之外,我们也应多从电影作品、课外文本等途径中取材,进行拓展。
从电影中取材,与学生共同感受灾难中的人性唤醒,所引发的生命思考是深层的。比如观看《唐山大地震》这部电影,观看前,可以引导学生借助网络资源,先了解发生在1976年7月28日凌晨3时42分53.8秒的这场里氏7.8级、位列20世纪世界地震史死亡人数第二的大地震的基本过程,其惨烈的场面令人震惊,这灭顶之灾令人恐惧,其产生的损失无比惨重——除了可计算的、还有大量无法估算的,既有物质财产的损失,又有生命的剥夺、精神的深重创伤。如果说大自然的巨大灾难总是以更大的历史进步作为补偿的,那就是唐山人在战胜灾难、重建家园中所表现出来的刚毅生命力与抗震精神,以及在认识地球、防震防灾中所提供的经验样本。痛定思痛,面对这样的灾难教育文本,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提高应对灾难的技能,尽量降低灾难对生命的危害,这是人之为人所必具备的人文情怀与反思精神。
观影中,由于学生已有了前期的了解作铺垫,就能对其中的细节有更深刻的理解,就能在“文字资料”与“影视画面”的相互“补白”中升华认识。观影后还可进行交流与分享,作进一步的深化与延伸。通过观影,我们了解了唐山人热爱生命、顽强不息的精神品质,我们感动于个体生命在废墟中的倔强生命力,这灾难“无意间”成了生命教育的范本。王开东在他的《中学语文电影课》一书中说:“创伤医治了创伤,痛苦医治了痛苦,惨痛医治了惨痛。”在灾难教育的過程中,反思力的锻造时时都在进行,而学生的生存能力也可以在不断的反思中得以提升。
电影中关于灾难题材的优秀作品还有很多,而灾难教育的课外文本则更多,这些优秀的文学作品是人类文明的瑰宝,值得反复揣读,从中汲取“生的力量”。1999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君特·格拉斯在《奥斯威辛集中营》中说到,要想给和平时代在“游戏、课业、高消费”中成长起来的孩子们解说奥斯威辛是不太容易的,也容易“引起误解”,因为人们对于历史总是“保持沉默”,信息传播总是不对等,甚至错位、扭曲,而在和平中长大的年轻“宠儿”却“厌倦历史”。作者作为一位父亲,深感向孩子们进行灾难与历史的教育,是一件困难却迫在眉睫的事。奥斯威辛是纳粹德国时期建立的劳动营和灭绝营之一,素有“死亡工厂”之称,对于它的历史审视是要时时进行的,“理解历史上的奥斯威辛,认识现代的奥斯威辛,警惕未来的奥斯威辛。奥斯威辛并没有在我们身后结束”,这是我们面对反人类、反文明的“人造灾难”所必须具备的“历史视角与生命立场”。
面对灾难,当我们突破内、外的层层枷锁之后,确乎可以在废墟上焕发生命的创造力,并创生出新的文明。这是一种希望,人因希望而活着,即便微弱,也充满了生之力。朋霍费尔在《狱中书简》中写到:“不论某种力量和幻想是多么强烈,一种确实可靠的希望的作用,都要无可比拟地强大得多,那些拥有这种希望的人的生命,是不可战胜的。”面对纳粹的死亡威胁,他通过书信、诗歌、杂感断简的方式与灵魂对话,寻找自由,超越自我与时代的局限,留下了这些不朽之作。我们始终相信,学生可以在这些优秀的文学作品中汲取生命的能量,不断焕发出其应有的创造力。
在人类文明的历程中,既有天灾人祸的形体考验,又有生老病死的身心折磨,这一切似乎令人逃无可逃。但其实人类在面对各种灾难时所表现出来的生命“伟力”,就是自我救赎与拯救他人的诺亚方舟——抗压力是生存的本能,不可丢弃;接纳力是主客体之间的桥梁,联通内外;反思力是文明的航标,不可迷失;创造力是生命的源泉,要多养护。活在当下,向死而生,这是对历史与未来负责,也是对疫情这三年特殊时期生活的一种慰藉与警觉。
(作者单位:广东普宁市梅塘镇梅峰初级中学)
实习编辑 成 盼
责任编辑 李 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