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
名称:猪纹陶钵
年代:新石器时代
尺寸:高11.7厘米,长21.7厘米,宽17.5厘米
材质:陶
出土: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
现藏:浙江省博物馆
动物崇拜是人类自然崇拜的重要组成部分,产生于遥远的远古时期。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崇拜,学界众说纷纭:有人说,那个时候人类先民以动物为食,由于在认知上人类尚未将自己与动物区分开,认为被猎杀的动物与自身一样,有思想、有感情,甚至有灵魂,因为惧怕它们的灵魂报复,才对动物进行膜拜以求宽恕;也有人说,一些动物强大的生命力和适应力让人类先民自愧不如,他们就在日常生活中观察各种动物的生活习性,并试图通过自己的思维和理解对这些习性进行解读,赋予动物不同的神秘力量,然后再对自己释读出的这些神秘力量加以各种形式的崇拜。
不管动物崇拜的缘起是否如今人猜测的那样,动物崇拜都对人类社会的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促成了先民的艺术创作,并在人类社会中一直发挥着重要作用。根据考古发现,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原始部落都有过动物崇拜。我国的原始部落也不例外,诸多遗址中都出土了大量与动物相关的遗存,有些已经被确认就是早期先民崇拜的对象,如虎、鸟、蛙、蛇、龟、猪等动物。
这其中,对虎、鸟、蛙、蛇等动物的崇拜尚可理解,有可能是因为它们有健硕的体形、巨大的力量,有可能是因为它们生活习性特殊,拥有人类所不具有的本领;但是对于猪的崇拜,着实让人一头雾水。好吃懒做的“二师兄”,有什么地方值得咱们老祖先崇拜的呢?这里有必要说明,先民崇拜的猪并不是人们饲养的家猪,而是野猪。之所以崇拜野猪,首先是因为它们性格凶猛、身体健壮,常会威胁到人们的生命,可以说是早期先民最大的生存威胁之一,人们因为无法企及所以产生了崇拜。其次是因为野猪的繁育能力特别强,每一胎能生育2~10只幼崽,且对食物及环境要求不高,野猪幼崽成活率也很高。野猪如此“高产”易活,着实让人类先民“眼馋”,这一份崇拜也就因为羡慕而生。《山海经·北山经》中一共描述了46座山,其中有20座山的山民崇拜马,另外26座山的山民崇拜猪,由此也可看出猪在早期先民生活中非比寻常的特殊地位。
正是在猪崇拜思维的催生下,我国新石器时期的先民才创作了许多与猪相关的器物,如考古工作者在距今五六千年前的安徽凌家滩遗址,发现了一个重达88千克的玉猪。工匠用寥寥数刀,雕刻出了身体浑圆、獠牙外露的猪的形象。此外,凌家滩遗址还出土了一只展翅欲飞的玉鹰,鹰的翅膀被雕成猪首的形象:猪鼻前凸,猪嘴微张,猪耳上翘,栩栩如生。
相较于凌家滩遗址出土的文物,距今六七千年前的河姆渡遗址中发现的猪纹陶钵上刻畫的猪纹更为生动写实。陶钵上猪的长嘴向前突出,怒目圆睁,又短又粗的鬃毛如同一排尖刺排列在背上,带着一股不可亲近的桀骜之气,身上有圆形圈纹和草叶纹等装饰纹样;这只猪低着头,像是在觅食,又像是在蓄力准备战斗,机警中带着几分萌态。此外,河姆渡遗址还出土了一件陶塑小猪,猪腹明显下垂,与陶钵上刻画的猪纹十分相似。
然而,不论是凌家滩还是河姆渡,这两地先民所塑造的猪的形象,都与我们日常看到的家猪不同。从长而尖的吻部及矫健的身形来看,它们应该是还没有完全被驯化的野猪,并不像家猪那样臃肿,凌家滩遗址出土的玉猪更是将獠牙鲜明地雕刻出来。从身形比例来看,亚洲野猪的前躯约占全身七成的比例,而原始家猪的前躯只占一半,现代家猪则演变为前躯只占三成。通过观察,这件陶钵上的猪纹前躯占全身的一半,属于原始家猪的形态,由此可见,河姆渡先民已经开始驯化野猪了。
除了这些陶器,河姆渡遗址还出土了大量猪的骨骼。如何判定遗址出土的动物骨骸是否已属于家养阶段的动物呢?如果遗址中某年龄段的动物个体占有不寻常的高比例,则表示是人有意选择宰杀的,就可以判断这些动物已是家养的阶段。在河姆渡遗址,动物考古学家就是以此处遗留的幼兽骨骼所占比例来判断的。一般来说,幼小老弱的野兽很少四处闲逛觅食,先民在打猎时也偏向猎杀成年健壮肉多的野兽,因此以打猎为生的方式通常不会擒获或屠杀大量的幼兽,只有在畜牧业相当发达的社会,人们才会因某种需要而大量屠杀幼兽,同时保留壮兽以维持繁殖。通过对河姆渡遗址出土的比较完整的标本进行鉴定,考古人员发现,第三臼齿还未长出的幼小个体超过了50%,这显然是不可能通过猎杀获取的,可以确定当时已经进入猪的人工饲养阶段。
事实上,河姆渡遗址所在区域并非我国最早驯化野猪的地区,动物考古学研究表明,中国最早的家猪见于距今约9000年的河南舞阳贾湖遗址;内蒙古赤峰兴隆遗址、河北武安磁山遗址及浙江萧山跨湖桥遗址,在距今约8200—8000年也出现了家猪;此外,在广西桂林甑皮岩一处至少已有8000年历史的遗址,也曾发现63只猪的躯体,其年龄都在一岁半左右,这明显是人工驯养的结果。
猪不仅可以作为肉食来源,还可以作为粮食储备,对于当时的农业生产起到了一定的补充作用,在遭遇灾荒、农业歉收的时候,人们可以宰杀幼兽作为食物。我想,驯养野猪一定是河姆渡先民生活中十分重要的事情,否则也不会将它的形象刻画在精美的黑色陶钵之上。必须得说,从野猪被人类驯化之后,猪一直是与我们关系最密切的动物之一。不信你看“家”字,这个“豕”正是“猪”,有猪才有家。
从人类早期崇拜的对象,到人类优质蛋白的重要来源,猪从野外丛林一步步走进人类生活。伴随着人类社会的不断发展,猪成为中国传统农耕文化的一个典型符号,形成了中华民族独具特色的猪文化。其中,时间最悠久、内涵最丰富的当属猪在传统祭祀中的重要地位。
考古证据表明,新石器时期的祭祀遗址或墓葬中,常能见到猪骨化石或猪形器物。上文提及的安徽凌家滩遗址出土的玉猪,便摆放在所有随葬品之上,极有可能是当时用于祭祀的器物。从先秦时期开始,人们便将猪、牛、羊合称“三牲”。“三牲齐备”,谓之太牢,是等级最高的一种祭祀形式。古代祭祀所用的牺牲,在行祭前需要先饲养于牢中,也就是养牲畜的圈里,故称这一类牺牲为牢。根据牺牲搭配的种类不同,可分为太牢、少牢、特牲等,少牢的等级仅次于太牢,祭祀时没有牛,只有猪和羊。无论太牢还是少牢,都含有猪。不仅如此,猪在祭祀时还有特殊的名称,“凡祭,豕曰刚鬣,豚曰腯肥”,这些也说明猪在中国古代祭祀中的重要地位。
中国古代与猪有关的汉字还有很多,如不同年龄的猪有不同的称呼,“豣(音jian)”指三岁龄的大猪,“豵(音zong)”指一岁或六个月的小猪,“豘(音tun)”“豯(音xi)”则指小猪;不同性别的猪也有不同的称谓,如“豝(音ba)”“?(音lou)”指母猪,“豭(音jia)”“?(音zong)”指公猪,“豮(音fen)”“?(音wei)”则指被阉割的猪;不同颜色的猪也有特定的称呼,如“豥(音gai)”指四蹄皆白的猪。这么多表示猪的汉字,一方面说明中国人观察仔细,早期博物学、分类学比较发达;另一方面说明猪在人们的生活中非常重要,所以大家才会如此仔细地观察它,并在语言文字中有所反映。
在汉代,猪除了用于祭祀外,还是重要的陪葬品。汉代崇尚厚葬,出现了逝者手握玉猪的习俗。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人们不想空手离开这个世界,希望能握住财富而去,猪就是最好的富贵代表。此外,贵族的墓葬中还会陪葬陶猪等器物,以期在另一个世界中也能享受美好的生活。
此后,猪虽然也会出现在祭祀名单或随葬品中,但是其重要性开始下降。猪的形象完全褪掉了野猪凶猛的特性,变得腿短、肚大、体肥,人们也逐渐改变了对它的看法,它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物,而是走向了世俗。不过,作为“六畜”之一,猪仍然是中国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