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恺
1843年,上海正式宣布开埠通商。短短数十年间,上海一跃成为中国最重要的口岸城市,并逐步成长为国际性的大都会。那么,素有“十里洋场”“东方巴黎”之称的上海是如何实现华丽转身的呢?
或许有人认为,开埠之前的上海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甚至“误解”其为靠海的小渔村。历史上的上海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上海地处我国海岸线中段,是贯通南北海运航路的交通枢纽。凭借长江入海口的独特优势,上海地区很早就有先民聚居。先秦时期,上海是“战国四公子”之一春申君黄歇的封地。相传黄歇疏通了黄浦江,故当地人谓之“黄歇浦”。由于黄歇被封为春申君,上海的别称即“申城”。东吴赤乌年间(238—251年),孙权修造了龙华塔与静安寺,这是上海有史记载的较早兴修的建筑。西晋时,上海以毗邻东海的优渥地理区位,聚集了众多渔民。据记载,他们制作了一种名为“滬”的竹编捕鱼工具。随着历史的发展,“滬”逐渐演变为“沪”,成为今天上海的简称。此外,由于古人将江流入海处称作“渎”,于是吴淞江下游近海的一段(即今天的苏州河一带)也被称为“沪渎”。
唐玄宗开元年间,朝廷在此修筑了“旧瀚塘”,也就是阻挡海潮侵蚀的海塘。天宝五年(746年),唐廷设立青龙镇(今上海市青浦区白鹤镇),至此上海以独立姿态登上历史舞台。天宝十年(751年),吴郡太守赵居贞奏请朝廷,将今天的昆山南部、嘉兴东部、海盐北部等归于一统,并置华亭县。
随着东南沿海贸易的兴盛,上海凭借江海要冲的区位优势,一跃成为长江口重要的商贸港口。北宋政和三年(1113年),宋廷在华亭县设有“市舶务”,并置有监官一名,主要负责管理对外贸易。咸淳三年(1267年),在今上海黄浦江西岸一侧设立上海镇,并置市舶提举分司。元至元十四年(1277年),元廷在上海设立市舶司,使上海一跃成为东海一带重要的对外贸易港口。为了解决大都漕粮运输不便的问题,元廷开辟了海运,并在上海设立漕运万户府。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元廷将上海镇从华亭县析出,设立了独立的上海县。
元末明初,吴淞江下游逐渐淤塞,航道受阻。明永乐元年(1403年),户部尚书夏原吉奉命赴江南治理水患,他从治理黄浦江开始,将本为吴淞江支流的黄浦江改造为入海的新通道。此后,历经多次治理,黄浦江逐渐成为河道宽深、水量丰沛的出海新航路。
明嘉靖年间,东南沿海遭受倭寇袭扰。为抵御倭寇进犯,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九月,松江知府方廉率众修筑上海县城。十二月修成竣工,整个城墙长4500米,高8米,设有城垛3600个,城门6处,水门3处,还先后修建了4座敌楼和20座箭台,奠定了此后上海县城的轮廓。清顺治十二年(1655年),为了防范东南沿海的抗清力量,清廷颁布海禁令。此后,海禁政策时断时续。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清廷在上海设立江海关,主要监管往来各处的沙船。嘉庆年间,上海县城已有大小街巷60多条,其中就有洋行街、豆市街、花衣街等商业街市。道光年间,文人张春华在其《沪城岁事衢歌》中记载:“上海一隅,人烟稠密,几于无隙地。”据相关资料记载,此时的上海,城内外的人口已经达20万人左右,上海由此成为江南地区颇为繁华的城镇之一。
清道光十二年(1832年),一艘名为“阿美士德”号的英国商船从澳门出发,沿着东南沿海一带秘密勘测。船主本系英国东印度公司驻广东商馆职员林德赛,另有传教士及随行翻译若干人。在很长一段时期内,受制于“一口通商”及海禁政策的影响,很少有西洋船只能够抵达浙江以北的沿海港口。囿于清廷对海疆管理的松懈,“阿美士德”号竟然堂而皇之地一路向北,直抵吴淞口。
林德赛等人抵达吴淞口后,决定换乘小船前往上海县城一探究竟。他们一行人抵达上海县城东门外,向苏松太道吴其泰递交禀帖,要求进城贸易。吴其泰以“向无此例”为由,严词拒绝,并勒令他们即速开船,遵照旧例回广州贸易。狡黠的英国人虽未能得逞,但却发现了上海这片“新天地”,并一睹了上海舳舻千里的繁盛景象。据林德赛日记中所载,仅七天时间,就有400余艘商船从吴淞口驶入黄浦江,船只吨位较大,运输的货物有面粉、大豆等,这些船只大多来自天津,甚至遥远的辽东一带。除了北方的农产品外,茶叶、海货、香料等闽粤出产的商品,也源源不断地输入上海。在林德赛看来,上海俨然成为南北贸易运输的枢纽。此外,他们还偷偷地对崇明岛附近的长江水道进行了测量,并估算吴淞口及崇明岛一带有着成熟且丰富的内陆水系,可以直抵上游的苏州、扬州、南京等通衢大城。值得一提的是,林德赛还暗中观察了吴淞口炮台的分布情况,窥测了清军的军力布防及武器装备。由此,清军的羸弱与落后在英国人面前一览无余。
通过此次勘探,林德赛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欣喜过望。返回英国后,他即刻向英国当局递交了一份详细的考察报告。在报告中,林德赛指出,上海是长江的入海口,它位于中国海岸线的中点,离东亚各主要港口距离相当。倘若能够促使上海开埠通商的话,此地必将成为中国乃至东亚的商业中心,其贸易量也将远超广州。
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后,英国舰队连续侵占厦门、定海、宁波等地。定海被英军占领后,江苏巡抚梁章钜意识到上海、宝山两县有可能成为英军下一个攻占的目標。于是他积极备战,从苏州等地调集兵勇5000余人赶赴上海增援。从吴淞镇到宝山县约2500米的距离,部署有140余门大炮,驻军达1300余人,负责守卫的是江南水师提督陈化成。同时,在黄浦江对岸的张家浜一带,也有1000余名守军和20门大炮,由川沙参将崔吉瑞负责驻守。由此可见,清廷在上海一带的防御力量是较为雄厚的。
然而,此时的清军对洋人的认识不足。他们认为洋人并不善于陆战,甚至认为洋人穿上靴子后就无法随意弯屈双腿,只要将洋人打翻在地,他们就无法自己爬起来。正是这种轻敌愚昧的观念,使得清军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很快失利。
1842年5月18日,英军舰队进驻杭州湾,并很快攻占乍浦县城。5月28日,英军2000余人乘坐20余艘军舰直抵吴淞口,战争一触即发。6月13日,英军出动三艘大型军舰,从正面对吴淞口炮台进行强攻。陈化成率领的守军与英军展开了激烈的炮战,远处的上海县城都可依稀听见炮响。起初,英军在清军猛烈的炮火下,不得不暂避锋芒。后来发现,清军的炮台是无法旋转移动的,而且清军的水师舰队也大多不堪一击。于是,英军在清军防线较为薄弱的吴淞镇附近突袭登岸,很快从后翼将清军合围。陈化成率领幸存的士兵与英军展开了殊死搏杀。为了鼓舞士兵斗志,陈化成亲自到一线操纵火炮。两江总督牛鉴听说陈化成到了最前线的炮位上,曾三次要求他退到后方的宝山县城指挥,都被他婉言谢绝。最终陈化成身受重伤,壮烈殉国。此时,担任清军主帅的两江总督牛鉴吓破了胆,仓皇脱掉朝服,逃之夭夭,吴淞口炮台就此陷落。
清廷败北后,中英双方开始商定议和事宜。当时,道光皇帝非常担心英国人提出开放苏州作为通商口岸,因为苏州不仅是经济重镇,也是东南的财赋之源,其价值远甚于上海。出人意料的是,英国人对长江口边上的上海县城颇感兴趣,要求将上海作为通商口岸,因此未遭道光皇帝的反对。
1842年10月9日,英国全权代表璞鼎查等人骑马进入上海县城,并与上海道台宫慕久商谈开埠通商事宜。1842年12月1日,巴富尔被英国政府任命为首任驻沪领事。1843年10月8日,中英双方签订《虎门条约》,正式确定允许英国人携带家眷赴五个通商口岸定居。为了尽快敦促上海开埠通商,巴富尔很快便从广州启程,搭载“威克森”号一路北上,经舟山转乘“麦都萨”号,于1843年11月8日晚抵达上海十六铺码头。
不久,中英双方就上海具体开埠事宜举行会商。相较于其他口岸城市而言,上海的开埠并未掀起多大的波澜。然而,巴富尔与宫慕久围绕在何处建立英国领事馆产生了一定的分歧。因为领事馆的设立是开埠的重要标志,双方站在各自立场上各执一词。据记载,巴富尔原计划在上海城内寻求一处地方设立英国领事馆,以便对英商进行管理,但遭到了宫慕久的回绝。因为按照上海县城的规定,外省人到上海县城生活尚且需居住在城外,何况是洋人;而且朝廷各级官员和民众对于与洋人接触深感忌讳,如果英国人执意要居住在城内的话,势必引发矛盾与冲突。因此,宫慕久以上海城内拥挤不堪,无法寻找合适的空房子为由,极力劝说巴富尔在城外设立领事馆。
此时,巴富尔身边素有“中国通”之称的翻译麦华陀挑唆巴富尔坚决不要让步。双方首轮谈判不欢而散后,巴富尔等人在上海城内的大街小巷游走,拥挤嘈杂的景象让巴富尔等人萌生退意。就在此时,一个广州客商找到巴富尔,表示愿意将自己的房舍出租给英国人。巴富尔答应下来,并于当天给璞鼎查修书一封,表示尽管上海地方官员较难沟通,但城内百姓并非铁板一块,上海仍旧不失为通商的绝佳之处。1844年2月,巴富尔等人又寻觅到一处更好的地方,即顾氏宅院敦春堂,并将其作为领事馆和住宅。麦华陀后来回忆说:“这所房子位于上海县城一条大街上,房间甚多,设备华丽,还有厕所,很符合我们的要求,因此我们立即决定租下来。”
1843年11月17日,上海宣布正式开埠。在开埠后的一个半月内,先后有11家洋行涌入上海滩,此外还有不少传教士和商人纷至沓来。为了有效安置和管理这些涌入的英国人,巴富尔以“华洋分居可以避免纠纷”为由,向上海地方政府提出要获得一块专供外国人居住的土地。上海地方官员也担心华洋之间长期在一起,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纷扰。于是,中英双方展开了多轮谈判。1845年12月9日,宫慕久与巴富尔正式签订了《上海租地章程》,规定在租地范围内,外国人享有永租权,华人业主不得随意停租,界外华人不能在租界内租地建房。
根据章程,上海的英租界正式建立,它位于上海县城东北,靠近黄浦江边,大抵位于今天上海外滩附近。此后,西方列强纷纷在上海建立租界,并逐步形成了公共租界、法租界等较大的租界区。
随着西方侵略的加深,清王朝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统治危机,其内部矛盾也愈发激烈。1851年初,洪秀全、冯云山等人在广西桂平金田村发动起义,声势浩大的太平天国运动由此揭开帷幕。
1860年5月,太平军击溃了天京(今江苏南京)城外的江南大营,洪秀全决定派兵东征。太平军很快就抵达苏州城下,当时江苏巡抚徐有壬和总兵马德昭急忙召集地方士绅举办团练,借以拱卫城防。总兵马德昭提出“坚壁清野”的计策,提议焚毁沿城民房,以免太平军利用民房接近城墙。由于守城士兵秩序混乱,许多百姓尚未收拾妥当,房屋便被焚毁殆尽。一时间哭声震天,半城尽毁,就连苏州城最繁华的山塘街及阊门一带都成为了废墟。
在太平军的强攻下,苏州富绅及百姓大量逃亡上海避难。不久,太平军攻下苏州,并以此作为苏福省的首府。随即,太平军准备乘势夺取上海。苏州被攻取后,上海道台吴煦深知太平军进攻上海只是时间问题,在兵力不济的情况下,他转而寻求列强的帮助。为了维护在上海的既得利益,英法等国在上海组建了一支洋枪队。这支洋枪队由美国人华尔出面招募。华尔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地痞,早年在美国当过海盗,還贩卖过黑奴,因遭美国政府通缉,不得不逃至上海寻求机会。西方列强推选华尔出面招募洋枪队,可谓别有用心:一方面,上海战事在即,需要武装守卫租界安全;另一方面,太平天国势力日炽,西方列强依旧持观望态度,不敢与其正面冲突,于是假借华尔之手与之抗衡。凭借强悍的武装力量,洋枪队在屠杀太平军的过程中“大显身手”,并被清廷封为“常胜军”。
可以说,太平天国运动无论是对苏州还是上海,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由此改变了这两座城市的发展轨迹。据记载,太平天国战后的苏州,人口数量由1831年的340万迅速降至1865年的129万,城市经济发展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与此相反的是,江苏、浙江两地富绅纷纷涌入上海,加速了上海城市的发展。此后,上海逐渐替代苏州,成为江南乃至全国最大的工商业城市。
流淌千年的大运河自开凿以后,就成为承载南北经济联系的大动脉。随着晚清河政的日渐废弛,大运河也逐渐淤塞,逐渐丧失了原有的通航能力。1855年,黄河泛滥,大量泥沙淤积,运河船只北上受阻。此时,太平天国已占据东南半壁江山,江浙等富庶之源也尽在太平军的掌控之中。即便是太平天国战争结束后,清廷也无力疏浚运河,以致不少河段完全废弛不能通航。
清廷转而仰赖海运作为南北主要的贸易通道。同治和光绪年间,南方的漕粮大多需转运至上海,然后由上海的沙船运至天津塘沽一带。如此一来,位于运河沿线的扬州、苏州等经济繁盛之地遭到冲击。随着晚清战事日渐频繁,苏州河道的淤塞情况更为严重,苏州的船只不仅无法航行到北方,就连长江也进不去了。上游的扬州、镇江等地,也因河道淤塞,屡现无法通航的窘况。至此,长江下游的货商纷纷转至上海贸易。
上海的迅速崛起,也冲击着传统的通商口岸城市广州。在上海开埠通商之前,长江的茶叶、生丝等物品如需出口贩卖至国外,需经水路抵达广州。当时的水路主要有两条:一条经长江入洞庭湖,沿湘江南下抵达广州;另一条由长江入鄱阳湖,过九江、南昌,经赣江南下,经陆路转运至韶关,然后沿北江抵达广州。上海开埠后,长江流域丰富的商品资源可以直接经上海口岸抵达外国,广州贸易中枢的地位被上海所替代。此后,上海逐渐兴盛起来,并发展成为闻名远东乃至世界的国际大都会。
江海关钟楼
江海關钟楼旧址始建于1845年,原系江海关(今上海海关前身)的办公场所。1925年,原有的大楼被拆除,并在原址上修筑新的海关大楼。此楼的设计师是汇丰银行设计者威尔逊,主体建筑有8层,上有3层高的四面大钟,故名“江海关钟楼”。江海关钟楼与汇丰银行大楼并列,被称为汇丰银行的姊妹楼。
沙逊大厦
沙逊大厦旧址高77米,原是外滩最高的建筑。1872年,英籍犹太人伊利亚斯·沙逊在印度孟买成立新沙逊洋行。1877年在上海设立分行,并买下了外滩20号美商琼记洋行的房产。1926年,旧楼被拆除重建。1929年9月5日,大楼竣工落成。大楼中部的4~9层为当时上海顶级豪华饭店—华懋饭店拥有,内置9个不同国家风格的客房。1952年上海市政府接管该楼,1956年改为和平饭店,并一直沿用至今。
轮船招商局大楼
轮船招商局旧址大楼原为旗昌洋行大楼,系美国旗昌洋行的产业,1891年被轮船招商局买下。1901年,轮船招商局拆除旧大楼,由英商通和洋行负责设计,所建新楼为新古典主义风格建筑。1949年5月,上海市军管会接管了招商局,大楼随后为上海港务局、交通部上海海上安全局及上海海上搜救中心等单位使用。21世纪初,这幢建筑重新归招商局所有,并在招商局成立130周年之际进行了彻底的修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