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苗族服饰文化是苗族历史记忆的承载,是信仰的文化展现。传统松桃苗族女式服装随着时代的变迁悄然变化,这是其在传统与现代和谐交融的过程中自觉调适与文化互动的结果。文章通过梳理松桃苗族女式服装的时代变迁,展现其变化动因及呈现的特点,探讨如何在新时代挖掘苗服的审美价值、推动文化互鉴以及保护文化多样性的当代意义。
关键词:苗族;女式服装;时代变迁
中图分类号:TS94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2)17-0-03
苗族是一个古老而尚美的民族。学界公认苗族始祖蚩尤与炎帝、黄帝是中华民族的“三始祖”,一起缔造了数千年的中华文明。逐鹿之战战败后,蚩尤后裔自北而南、由东到西、从国内到国外迁徙,使苗族成为世界性的民族。历史上五次大迁徙,造就了苗族大杂居、小聚居的分布状况,久而久之苗族形成了众多支系,《百苗图》就此而生。
松桃苗族集聚在武陵山区腹地,按照苗语方言区划分,属于东部方言区(湘西方言区),由于衣着“尚红”,也被称为“红苗”。松桃苗族就服装服饰而言与中、西部方言区(川黔滇方言区)差别甚大,与同一方言区的湘西苗族也不尽相同。拿最能代表苗族服装服饰特色的女装来说,松桃苗族女装的辨识度较高。在族群迁徙和社会变革中,松桃苗族服装随着历史的演进和时代的发展发生变化,由此,本文将松桃苗族女式服装的变迁过程及时代意义作为研究对象。
1 松桃苗族女式服装的时代变迁
松桃苗族女式服装有两次明显的改变,一是改土归流后,二是改革开放后。
1.1 苗族传统服饰的特点
清初阿琳在《红苗归流图》中写道,湖南湘西、贵州松桃一带的苗族“其服饰,皆短衣窄袖,裤止蔽膝,用红布为橐以束腰,衣領亦饰以红”。[1]《松桃厅志》记载:“苗人服饰,青布裹头,衣尚青短,仅撇膝。男著裤,女著裙,裙多至数匝……不举盛饰时用斑丝,常服唯青布。近则少壮妇女多用浅蓝,亦名‘月蓝。”[2]可见,松桃苗族女装的特点是短衣窄袖,百褶裙,红布束腰。这与苗族古老话所叙述的“Nus xib boub nangd ghob xongb nis nend danb nend lious”(古时我们苗族是穿裙束巾的)基本吻合。苗族女式服装在服装用料上,多为土布、土绸、土绢;布料色彩系植物(板蓝根等)、矿物(朱砂)染色,多为红、青蓝;衣着装饰为传统手工苗绣。
1.2 改土归流后苗族女装的特点
雍正四年,清政府在苗区逐步实施改土归流政策,强势推行“留发不留头”式的文化专制,这体现在服装上就是“衣着同款”。在政治干预下,松桃苗族女装在传统基础上得到改变。苗族妇女传统服装改成满服款式,俗称“满襟”,即头缠高帕,着无领宽袖长衣,下穿宽大直筒裤。衣袖、裤管、祍边、下摆等镶上绣件或锦带,脚着绣花布鞋。这次苗族女装的变迁在用料上基本没有变化,依然以棉布、麻布和丝织品为主,色彩改变也不大,而在款式上较传统式样大相径庭,上衣由“短衣窄袖”变为无领宽袖长衣,下装由百褶裙改为宽大直筒裤。可以说,这次变迁是一次革命性的嬗变,对后来的苗族服饰文化影响较大。
1.3 改革开放后苗族女装的特点
改土归流后至改革开放前的苗族女装,款式、布料与工艺基本没有改变。改革开放后,随着人们收入的增加以及生活质量的提升,苗族同胞开始关注着装打扮。尤其是20世纪90年代以后,打工潮的兴起使广大苗族妇女和男子一样走南闯北,开阔了眼界,接触了更多他者文化和新兴的城市文化,融入都市生活中,从而使她们从款式、用料、工艺等方面反观和审视自己的服装,基于曲线审美、穿戴方便、工艺便捷对其进行改造,保留传统的服饰元素(如丝帕、苗绣镶边),吸收苗族支系及其他民族服饰的优秀成分来制作苗族女装。此次松桃苗族女装的变化如下:款式上宽大上衣改为贴身齐腰上衣,宽袖变小袖,圆领变立领;下装既穿裤子又穿裙子,但大脚裤变小脚裤,裙有短裙和长裙,甚至出现了苗式旗袍。如今的松桃苗族女装,款式多种多样,色调丰富多彩,用料选择余地广,实现了手绣与机绣的有机结合。
2 松桃苗族女式服装变化的逻辑动因
人类发明与发现是文化变迁的源流,它们可以在社会内部或外部产生,导致文化变迁是发明与发现被人们有规律地加以运用的结果[3]。文化总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社会环境的变化而变化,变迁是持续不断、不可阻挡的。松桃苗族文化的变迁也推动着苗族女式服装的变化,究其原因有苗族群体内部的主动选择,也有对外部影响的被动接受。苗族同胞在传统延续与现代创新的融合中,积极探索,适时寻找苗服发展的新路径。
2.1 从原生自然步入现代社会的新转变
过去苗族为了躲避战乱和饥荒,选择到荒无人烟之地居住,在与世隔绝的环境里练就了获取物资的本领。松桃苗族妇女在自然界中取材,从用树皮纤维、种棉、种麻、养蚕开始,再到使用织布机、绣花架子,制作衣服需要花费数月才能完工。从一粒棉种到最后的成衣,苗族妇女需耗费一到两年的时间,可见其工艺的复杂程度。笔者访谈大湾苗寨70岁的苗族女装制作人龙某江,记录她将棉花制成布匹的全过程,每个步骤都极其精细,稍有偏差就无法顺利织出优质的布匹。她对笔者说:“年轻时没有买衣服的地方,妇女们都自己做,我平时也要带孩子、干农活,只有闲暇时才做衣服,每年能给家人(八口)每人做一套衣服就了不起了,这在村里也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借助原生自然环境和传统手工力量,苗族服装满足了苗族家庭生存的需要,也体现了苗族妇女对家庭的关心,对于维系家庭和谐具有重要的意义。
新中国成立至今,自给自足的生存模式受到了市场化的冲击。改革开放的到来促进了市场开放,对外贸易往来频繁,市场供应的物资充足,服装品牌相继出现,各种档次、款式、风格的服装应有尽有。苗族妇女对服装的要求除了合体,还有美观、舒适,能彰显个性。当下,苗族妇女不仅能到实体店购买服装,还能通过电脑、手机APP等网络渠道购买服装。信息化进程的推进,使松桃苗族同胞能通过电视、网络等了解外部世界。苗族人民对原始图腾的信仰也发生了改变,开始接纳外部事物,对民族信仰的忠诚度降低,文化认知缺失,有些苗族女孩甚至会排斥苗族服装。服装失去了原有的文化传承和功能性意义,从赖以生存的族群交往到现代社会的融合,贸易往来频繁、机器的引进到信息的入侵,都在无形中影响着松桃苗族女式服装,在解放了苗族妇女双手的同时,也改变了苗服的原有模样和象征意义。
2.2 苗族主体自我意识的新变化
改革开放后,松桃苗族人民为融入现代生活,摒弃了男耕女织的生活方式,进入新环境中学习新技能,从事新工作。苗区旅游资源的开发、打工潮的兴起,都为苗族人提供了新的就业岗位。原本在家做农活的苗族年轻女性更愿意尝试新工作,她们在外的工资收入远远高于在家的收入,工作环境也更加开放和自由。掌握了传统手工技能的妇女主动放弃“旧业”,久而久之,了解传统手工艺的人日渐减少。苗族妇女虽不再自制服装,但购买需求依然存在,苗族服装穿着者的需要难以得到满足,因此服装企业应运而生。企业聘请会制作苗服的苗族人参与制版、设计、制作等工作,但由于集约化程度较高,企业追求利益最大化,其他民族的裁缝也纷纷进入该行业,再加上机器的参与,苗族妇女在服装制作的生产线上丧失了优势。机器制出的苗服缺乏传统的灵动气质,虽然外表光鲜,但显得生硬而无生气、有形而无神。苗区农村还存续着手工缝制传统苗族服装,但仅是自给自足,较少参与市场交易。相比之下,现在的手工艺水准远不及从前,是无法与传统手工苗服相比拟的。年轻的苗族女孩对服装制作技艺缺乏热情,提不起兴趣,宁愿外出务工也不愿花时间学习传统手艺。而较早一批苗服制作技艺娴熟的老年妇女也因年事已高,手脚不灵活放弃了制作苗服,传统手工苗服制作手艺岌岌可危。
苗族妇女的价值观和审美观也在不断改变,女性地位的上升,赋予女性与男性同等的权利。在传统认知中,评价苗族妇女是否贤惠能干的一项重要指标就是能否做好手工活,特别是苗族妇女凭借对生活的热爱自行设计、绣制的嫁衣,成为其踏上新旅程的十分具有灵性之物,充满强大的生命力。从现实层面来说,甚至会直接影响其在婚姻中的地位和选择权。因此,苗族女性自幼被要求学习传统手工技艺。随着时代的发展,苗族父母不再逼迫女孩们学习手工活,女孩同男孩一样接受教育,未來能好好工作和生活。这样的转变给予了女孩更大的选择空间,精湛的手工技能不再是衡量女子贤惠能干的最重要指标。长期不接触手工使得苗族女性与苗服渐行渐远,制作苗服最多也就是童年时期的美好记忆。现在男女平等不再只是口号,苗族妇女的家庭地位不断提升,实现了人格和经济独立[4]。
社会等级制度和图腾崇拜对传统服饰审美观影响深远,其具有较强的政治主导性、和谐统一性、图腾崇拜性[4]。图腾崇拜对松桃苗族传统服饰审美观的影响极深,书写着苗族的历史、文化和民族精神,具有独特的审美情趣。由于网络的发展、科技的发达及生活水平的提升,松桃苗族妇女的审美观不再受族群观念的约束,有了自我审美意识,创新创意成为她们脱颖而出的必胜法宝,总体呈现由高度的统一到日趋多元化、从感性到理性、从大众到个性化的特征。传统的苗族女装形态不符合当下苗族妇女的审美观,将其变成了裙子、旗袍,款式新颖,布料柔软,成为现代松桃苗族女性彰显自我及本民族个性的标志。
3 松桃苗族女装的变迁体现了传统与现代的和谐交融
唯物辩证法认为,事物的运动是绝对的,静止是相对的,世界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5]。纵观松桃苗族女装的历史变迁,无论是改土归流时期的被动改变,还是改革开放后的主动变革,都是在保留苗族女装优秀传统元素的基础上实现的。从苗族女装的发展史来看,其是在曲折中前进和螺旋式上升的,是进步的。杨正文认为,在苗族服饰的变迁中,苗族文化中心地区的变迁速度常比僻远区域快。松桃苗族女装经历了两次革命性创新,其间一些微小的、局部的改变无时不在进行,这说明松桃早已不是过去的穷乡僻壤和闭塞蛮荒之地,已然成为交通畅达,人流、物流、信息流畅通无阻的苗族文化中心区域。
从苗族群体特别是妇女群体的文化认知和文化心理来看,苗族女装能在沿袭传统的基础上自我优化与提升,体现了苗族妇女文化意识的开放和对本民族文化的自信。只有对本民族文化自信的人,才能宽容地看待异文化。反之,则对异文化的排斥心理更强,让本民族文化更加保守,在遭遇强劲或强势文化冲击时,或顽固排斥或全盘接受,文化变迁往往走向极端。无论是保守传统,还是完全转化,都容易使原生文化走向消亡[6]。苗族妇女的文化开放包容意识与高度的民族文化自信,在推动苗族女装使用传统元素的同时,主动而大胆地发展创新,使原本美丽华贵的苗族女装锦上添花,大放异彩。
从艺术的表达形式来看,苗族女装实现了传统与创新的和谐交融,重新建构了一种多维度的服装表达方式,产生了与众不同的设计风格和设计语言,是苗族女装在工艺上的新探索和再创造,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服装艺术形态,实现了艺术的兼容,达到了美美与共的境界,这在苗族服装史和艺术史上有重要的意义。
“窥一斑而见全豹”,松桃苗族女装的变迁,传统与现代的和谐交融,说明了新中国成立后,我国共同团结进步和共同繁荣发展的和谐民族关系,体现在政治上就是各民族一律平等,文化上彼此尊重,相互借鉴和包容。文化互鉴反过来推动了民族关系的发展,加强了各民族间的沟通,增进了民族感情,促进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最终实现费孝通所主张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美好目标。
4 结语
松桃苗族女式服装是苗族文化的组成部分,反映了苗族人民的人生观、价值观和宇宙观。在变迁中调试着自身以适应不断调整的社会结构,在传统繁荣延续和现代创新发展中寻找新的平衡。传统苗服元素的保留,是松桃苗族文化自身的回归,是文化自信的表现。在现代科技的加持下出现的新型布料和丰富的色彩给苗服注入了新的活力,展现了苗服审美形态的多样性。人们有理由相信,在国家政策的支持下,在苗族刺绣和苗族银饰的衬托下,包括松桃苗族女装在内的艺术文化产业会得到空前发展,对稳定就业,提高民众收入,增强苗族同胞的幸福感、获得感具有不可替代的积极作用。
参考文献:
[1] 阿琳,鄂海.红苗归流图[M].伍新福,点校.长沙:岳麓书社,2021:120.
[2] 刘新华.民族融合刍议:以铜仁市为例[J].铜仁学院学报,2015(3):39-43.
[3] C.恩伯,M.恩伯.文化的变异[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98:3-4.
[4] 马万林.“四观”论苗族服饰的发展瓶颈[J].纺织报告,2019(9):43-45.
[5] 杨明明.库恩科学观的唯物辩证法解读[J].和田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08(3):214-215.
[6] 张永发.中国苗族服饰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5-6.
作者简介:滕楚弋(1993—),女,贵州铜仁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艺术人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