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4日早晨7点,艾薇打开休斯敦妇科诊所的灯,她在得克萨斯州这家最大的堕胎机构当了近20年主管。今年5月,最高法院一项决定草案泄露,显示占多数的保守派打算推翻“罗诉韦德案”。从那以后,艾薇每天上班都觉得这可能是自己工作的最后一天。
等待最后判決
对“罗诉韦德案”的裁决已迫在眉睫,堕胎手术随时可能遭禁。孕妇来到前台时,艾薇会在例行公事的问好之后提醒她们这一点。6月24日,从8点开始就有患者陆续抵达。“亲爱的,让我看下你的身份证件。”艾薇对第一个来到诊所大厅的妇女说。她怀孕仅4周,像上午绝大多数的患者一样,是第二次来。得州法律规定,女性收到证明她们怀孕的检查单和超声报告后,必须等待至少24小时。现在她又来了,希望再作一次超声检查,然后堕胎。
那天,尽管艾薇发出警告,坐在前台的妇女当中似乎只有少数几个意识到自己堕胎的机会岌岌可危。她们主要担心超声检查是否能确定她们怀孕6周以上,或者胚胎细胞有电信号。按照得州去年9月通过的一项法律,这些情况可能意味着她们被禁止在得州堕胎,需要去另一个州寻求治疗。
一个接一个地,这些妇女被叫到诊所的里屋接受超声检查和咨询,或者等待尚未出现的医生。十几位焦虑的工作人员挤在前台旁边。一名医疗助理把手机靠着一摞患者档案立好,让同事可以看到最高法院当天的日程安排。艾薇的老板、诊所负责人希拉与美国民权联盟的律师保持着联系。“随时可能公布”,希拉对同事说,她指的是最高法院的裁定。
“罗案被推翻了”
尽管气氛紧张,接下来一个小时,工作人员试图专注于自己的特殊职责,包括接听电话,因为电话响个不停。她们工作得越快,就能让越多患者准备好见医生,医生就可以给符合条件的女性发小药片开始药物堕胎,或者手术堕胎。然而,上午9点11分,医生还没有走进大门,堕胎手术也没开始做,希拉就从美国民权联盟的律师那里得到消息。“罗案被推翻了。”她毅然决然地说。
有几秒钟,没人说话。身边没有别人,艾薇用手指按住流泪的眼睛。其他工作人员彼此拥抱。一位困惑的患者离开座位,打破沉默。“你们为什么哭啊?”她问。希拉试图恢复镇定,擦去眼泪,转向候诊室的那名妇女和另外三名患者。她说:“女士们,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们,堕胎法被推翻了。我们眼下作不了堕胎手术,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其他选择。”
两位患者目瞪口呆。还有一个戴黑框眼镜的患者突然哭起来。第四个不会说英语的患者用西班牙语问:“怎么啦?”希拉跪在她身边,用蹩脚的西班牙语说:“我们现在做不了。”这位古巴裔的女子没有任何反应,希拉就请艾薇翻译。艾薇用西班牙语说:“亲爱的,根据最高法院刚刚的裁定,得州禁止堕胎。我们帮不了你了。”这名女子大惊失色。
艾薇递给她一张宣传单,上面有全国堕胎联合会的电话号码,敦促她打电话问问其他州的选择。宣传单是英文的。上面的指南包括三个堕胎基金的联系方式,其中两个基金在最高法院裁决宣布后立即停止运作。“他们在得州不做了?”那个女人睁大眼睛问。艾薇摇摇头,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艾薇一遍又一遍向等候看病的另外二十多名女性传达同样的信息。她可以把这些女性刚作的超声检查结果拿给她们,但诊所作不了手术。
“把你踩在脚底下”
一些患者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离开了诊所。艾薇给她们打电话,想提供还能提供的一点点建议,但对方不接。希拉尤其为一名之前药物流产失败的妇女难过,她那天早上回到医院,以为这次能行。其他患者干脆拒绝接受这个消息,不肯离开诊所。
几小时后,当艾薇进入检查室,一位名叫布里塔妮的22岁女子坐在桌角,白T恤衫皱巴巴的,两手紧握。她是堕胎一周后来复查的,已经听到这个消息。她对自己险些不能堕胎感到后怕。她问艾薇,自己会不会因为一周前堕胎而有麻烦。艾薇向她保证,你没做任何违法的事情,但建议她最好别告诉别人堕胎的事情。
送走上午的最后一位患者,诊所的接待区变成某种任务控制中心。艾薇开始把患者档案收到盒子里,两个同事则试图给当天下午有预约的女性打电话,让她们别来了。其他员工挣扎着理解这项决定将如何影响他们的生计。
没过多久,下午的患者就陆续出现,尽管工作人员已经给她们发了语音邮件。每次门铃响,大家就同时神情忧虑地望向前门。“不知道您有没有听到新闻。”接待员对一个欲哭无泪的女人说。另一名患者来了,困惑地问希拉现在的法律如何规定。她解释说:“因为‘罗诉韦德案被推翻了,现在重新由各州作决定。因此,情况很明显,我们生活在一个保守的州,这就违法了。”
在暂时没有患者出现的空当,希拉靠着柜子休息。她对其他人说:“咱们现在可以倒下了。”她的同事琳达委婉表示不认同这个说法。她已经60多岁,在这家诊所工作了42年。她还记得,当年反堕胎者拿着臭气弹闯入诊所,或者把软管从前门投信口伸进来给诊所灌水。“如果你倒下了”,琳达严肃地说,“他们就会把你踩在脚底下。”
没有接班人
这家诊所的医生、80岁的伯纳德·罗森菲尔德当天上午没来,担心最高法院裁决出来后自己哪怕出现在诊所也可能被起诉。但他躲不了太久,下午两三点就来到诊所安慰他的员工。和琳达一样,他对过去记忆犹新。他在1960年代末70年代初上的医学院,而“罗诉韦德案”1973年才使堕胎合法。他谈到自己在波士顿城市医院工作的那几年时说:“我们经常要抢救流产感染和大出血的女性,真是灾难。”罗森菲尔德后来到洛杉矶县南加大医疗中心实习,1975年成为院内一起强制绝育案的主要“吹哨人”。数百名拉丁裔妇女被要求签署同意书,在分娩时做输卵管结扎。一些妇女甚至不知道自己被绝育了,直到与罗森菲尔德合作的一名民权律师敲开她们的家门。
罗森菲尔德最终进入休斯敦贝勒医学院,成为输卵管复通专家,并在1980年代初主管市中心的诊所。在最高法院作出裁决的前一天,他、艾薇和希拉坐在患者术后休息用的扶手椅里,讨论判决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们都想知道,法律会止步于哪里,会影响不育治疗吗?体外受精还合法吗?对基因研究有什么影响?同样让罗森菲尔德担心的是,年轻一代的医生正在回避堕胎这个行当。多年来,他一直找不到医生接替自己。
最高法院作出决定之后,艾薇和希拉抽时间离开患者,拿着胶带走到户外。他们得把医生太太前一天制作的巨幅告示贴出来。告示上写着:“休斯敦妇科诊所不再提供堕胎诊疗。”
在诊所里面,几个月来一直悬而未决的决定突然一锤定音——这家经营了40多年的诊所将要关闭。一名孕妇与医疗助手通电话时咆哮:“这么说我得自己解决对吗?”然后挂掉电话。诊所的顾问听说有患者从楼梯上滚下来或者认真考虑自杀。另一名医疗助理卢佩说:“我们会在垃圾箱里看到更多婴儿。”她最担心的是那些无法离开得州的妇女和她治疗了多年的拉丁裔患者,其中有些人是文盲。随着诊所工作人员的离职,现在谁来告知她们其他选择的消息?
(摘自《参考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