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贸易政策体系调整与中国的应对

2022-05-30 10:48:04钱学锋刘钊
开放导报 2022年4期
关键词:全球价值链

钱学锋 刘钊

[摘要] 近30多年来,在科技革命的持续影响下,信息与通信技术快速发展,全球经济日益深化,国际分工进入全球价值链时代。全球价值链所影响和改变的不仅是贸易流量的表面统计特征和经济属性,还呼唤深层次的国际贸易规则与政策体系的根本变革。特别地,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国际环境日趋复杂,新冠疫情影响深远,更是加剧了不稳定性不确定性,不仅对全球价值链产生巨大冲击,同时也对国际贸易规则和体系提出更高要求。中国作为新兴大国,应积极参与全球经贸治理,维护多边贸易体制,对外积极推动WTO改革,深化区域贸易协定,持续深化“一带一路”建设;对内加快推进制度型开放,积极推进自贸试验区建设,以有效应对全球价值链时代国际贸易政策体系调整的内在要求。

[关键词] 全球价值链   国际分工   贸易政策体系调整   中国应对策略

[中图分类号] F12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4-6623(2022)04-0052-09

[基金项目] 全球价值链背景下国际贸易政策体系调整与中国应对策略研究(21&ZD083)。

[作者简介] 钱学锋,教育部“青年长江学者”,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工商管理学院院长,中国(湖北)自贸区研究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国际贸易与中国经济;刘钊,合肥工业大学经济学院讲师、博士,研究方向:国际经济学和环境经济学。

当今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国际环境日趋复杂,不稳定性不确定性明显增加,新冠疫情影响广泛深远,世界经济陷入低迷期,经济全球化遭遇逆流,单边主义、保护主义、霸权主义不仅对全球价值链的重塑和调整造成了巨大破坏,同时也使未来国际规则和政策体系的演进变得扑朔迷离。世界格局“东升西降”的发展态势不可逆转,国家间相对实力发生变化,中国崛起、亚洲崛起和欧美相对式微推动世界经济发展进入再平衡时期。因此,站在新的历史方位,中国需要准确把握国际生产和分工模式,以及与之对应贸易政策的历史演进和内在规律,才能有效总结全球价值链时代国际贸易政策体系的调整特点,进而为中国积极参与全球贸易治理、助力稳定全球价值链、推动外贸保稳提质、建设更高水平开放型经济新体制提供应对策略,最终为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提供实施路径。

一、国际分工模式的演进

自第一次工业革命以来,国际生产和分工模式发生了重大改变。传统的手工生产方式已被机器化生产方式所代替,并逐步向智能化、数字化的生产模式发展。随之而来的是,国际分工模式也在不断演进,从传统的以最终品为基础的产业间分工到产业内分工模式的转变,再到以产品价值增值为基础的产品内分工模式,也即原本垂直一体化的产品生产过程已经被分解为不同的工序和区段,在空间上分散在不同的国家进行生产,形成了不同国家专业化生产不同工序和区段的新国际分工体系。国际分工模式进入到全球价值链时代(World Bank,2020),并且这种全球价值链下的分工模式已在国际分工中处于主导地位。但是,随着近年来各种反全球化事件的发生和新冠疫情的冲击,国际分工甚至出现停滞,全球价值链的脆弱性被暴露出来,并呈现出本地化、区域化、多元化等新特征。同时,全球价值链也受到部分国家以价值观、意识形态等非经济因素为由构建全球经济体系的影响。当前复杂的国际形势对国际贸易政策体系调整提出了新的内在要求。因此,对于中国来说,为深刻理解全球价值链的结构与特征及其对国际贸易规则与政策体系产生的影响,既要把握经济全球化与国际生产、分工方式的历史演进和内在规律,也要紧密结合当前全球局势的变化。

(一)产业间分工模式

国际分工在社会生产力的推动下,不断演进和发展。从18世纪中叶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始,机器的发明和大规模使用,带来社会生产力的空前提高,使得生产方式由传统的工场手工业逐步转向大机器生产方式,为国际分工的发展奠定了物质基础,分工空前加深。直到19世纪60年代,国际分工的格局基本形成。在这一时期,以英国为国际分工中心的欧美等国家完成了工业革命,传统的农业经济逐渐被工业经济所替代,生产力得到极大提升,并且随着机器大工业带来的技术进步,完成工业革命的国家生产规模大幅扩张,在满足本国需求的同时,不断扩展国外市场,导致对生产资料的需求急劇增加。此时,为适应机器大工业的生产需求,区域之间的生产分工逐渐形成,社会分工不再局限于单个国家和民族。相应地,这一阶段,各国间主要是遵从比较优势理论相互间进行贸易往来,国际贸易的形式为产业间贸易(江小涓、孟丽君,2021)。

此后,从19世纪70年代开始,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发生了第二次工业革命,电力的发明、电动机和内燃机的使用,极大地推动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带动资本主义国家重工业的快速发展,奠定了资本主义工业在国际生产体系中的主导地位。与此同时,随着生产规模的扩大,市场竞争不断加剧,促进了资本的集中,垄断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逐渐形成,并且不断向外扩张。通过资本的向外输出,国际分工的程度进一步加深。总的来说,在这一时期,国际分工模式主要是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与亚非拉国家之间的“垂直型”分工,一直持续到第二次世界大战,这种产业间的国际分工模式占据生产分工的主导地位。同时,在这一时期,也出现了资本主义国家之间“水平式”的分工现象,产业内分工模式已初见端倪。

(二)产业内分工模式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国际分工体系得到进一步深化。第三次工业革命发生以来,原子能、电子计算机等的发明与应用,不仅推动了以美国为首的主要资本主义国家高科技产业的发展进程,也推动了亚非拉等国家和地区工业化进程的加速,对整个国际分工模式产生重大影响(金碚,2015)。同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不仅高新技术产业得到较大发展,国际地缘政治也发生较大变化:战前的殖民体系瓦解,广大发展中国家走向政治独立,并开始寻求经济上的发展,走上工业化道路,更加深入地参与国际分工。不同经济结构、不同发展水平的国家之间根据自身技术水平,不再局限于部门间分工,而是深入到部门内部展开,广泛参与国际生产分工。直到20世纪80年代,国际分工模式逐渐由“垂直型”的产业间分工转向“水平型”的产业内分工。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到20世纪80年代,虽然发展中国家的工业化取得较大发展,与发达国家间工业品贸易的比重不断增加,但是与发达国家相比仍然存在巨大的技术差距。在这一阶段,发展中国家主要参与的是劳动密集型和生产技术较低的产业,甚至是被 发达国家落后淘汰的夕阳产业,而发达国家则是进行产业结构的升级,参与技术密集型高新技术产业的生产分工。由此,这一时期的国际贸易形式,主要为发达国家的高技术产品和发展中国家的低技术产品之间的产业内贸易(魏浩,2014)。

(三)全球价值链分工模式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科技革命的持续影响下,信息与通信技术快速发展,降低了生产的通信和交易成本,也降低了思想交流成本,经济全球化浪潮席卷而来,全球生产和分工模式不断发展深化。由于跨境连通性的改善以及信息和通信技术的兴起,国际生产分工趋于碎片化,分布在不同国家,扩大了各个国家参与国际生产和贸易的机会(Adarov、Stehrer,2021)。同时,随着跨国公司的兴起并成为参与国际经济活动的主体,国际分工从产品层面的产业内分工细化到产品内部层面不同工序间的分工,即产品内分工或是全球价值链。具体而言,不管是从生产分工形式出现新的特征,还是从全球中间产品贸易的变化来看,无不证明国际分工体系进入到一个新的时代——全球价值链时代。

从生产分工形式上看,全球价值链是与“生产销售给消费者的产品或服务所涉及的一系列阶段”紧密相连,每个阶段都会增加价值,至少有两个阶段在不同的国家生产(Antràs、Chor,2021),并且每个国家都不再是出口完全在其境内生产的商品,而是越来越专注于产品生产的某一特定阶段(Sposi 等,2021)。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国际分工演进的深化,产品的生产过程被分解为不同的生产工序,不同国家根据自身的生产优势,参与产品生产工序的某一环节,形成了不同国家专业化生产不同的工序和区段的新国际分工体系,也即形成“多阶段生产”的分工模式(余心玎 等,2016)。因此,从生产分工的演进中,可以看到当前国际分工已进入全球价值链时代。同时,从全球中间品贸易的变化来看,中间品贸易作为全球价值链的基础,近年来快速增长,其占总出口额的比重在较长时期内都在50%以上(图1)。正是由于中间品贸易的快速发展,带动了国际生产分工走向全球化,最终推动全球价值链时代的到来。此外,随着国际生产分工进入全球价值链时代,全球价值链在全球贸易中占据越来越重要的位置,全球价值链贸易持续增长,尤其是进入21世纪的初始几年,全球价值链在全球总贸易中的比重快速上升,甚至一度占比超过50%(图2),推动了全球经济的蓬勃发展。

尽管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际生产分工不断深化,全球价值链快速发展,但是在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之后,全球价值链的增长陷入停滞。一方面,价值链分工的深化面临技术瓶颈,一种产品的工序分工不可能无限可分;另一方面,全球贸易保护主义抬头,尤其是英国脱欧等事件的发生,无疑加剧了全球经济的不确定性,阻碍全球价值链的发展。此后,新冠疫情全球大流行,更是让全球所有国家意识到全球价值链极易断裂的脆弱性。面对当前复杂多变的国际环境,全球价值链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需要在诸多不确定性环境下发展和重构。在此过程中,基于社会和产业安全考虑,部分国家开始加速将涉及国家安全的重点产业迁移到本土发展,并且为预防全球价值链断链的风险,各国生产分工更加趋向多元化发展。同时,反全球化的兴起,进一步推动了全球价值链向区域化发展。由此,在当前发展阶段,全球价值链呈现出本土化、区域化、多元化等新特征,也越来越受到价值观、意识形态等因素的影响,国家间更加重视全球价值链的安全和稳定。

二、不同国际分工模式下的

贸易政策体系调整

自18世纪工业革命以来,国际分工模式不断演进和发展的同时,国际贸易政策体系也随之不断调整。长期以来,国际贸易政策体系是由自由贸易政策和保护贸易政策二者的交互和循环所主导。直到进入21 世纪,全球生产方式开始由传统的“国内生产、全球销售”转向“全球生产、全球销售”的全球价值链分工形态,这种分工结构复杂的新型模式对全球经贸治理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同时,面对当今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传统的国际贸易规则与政策体系的规制功能日渐式微,简单的自由贸易或是保护贸易政策无法满足当前全球价值链时代的内在需求。因此,对于世界各国来说,为深刻认识和理解全球价值链时代对国际贸易规则与政策体系内在需求的理论逻辑,以及寻求构建同全球价值链发展趋勢相匹配的制度体系,需要从历史维度出发,运用历史的观点,探究国际贸易政策体系调整的客观发展规律和路径依赖,梳理总结不同分工模式下国际贸易规则与政策体系的变迁与特征。

(一)产业间分工下的国际贸易政策

第一次工业革命的爆发,不仅带来社会生产力的进步、国际分工的深化,也推动了国际贸易政策体系的调整。与第一次工业革命前实行的重商主义保护贸易政策相比,工业革命完成后,英国确立了“世界工厂”的地位。为获取廉价的海外生产原材料并向外输出本国的工业品,英国率先取消了重商主义的贸易保护政策,推行自由贸易政策。相对于英国工业化的深入发展,美、德等国家的工业化起步较晚,在与英国工业品的竞争中处于劣势,为了维护本国产业的利益,这些国家主要推行贸易保护政策。在第二次工业革命前,国家间的贸易形式主要为产业间贸易,不同国家根据本国工业化发展水平和内在需要,制定相应的贸易政策。在这一时期,国际贸易政策体系是由自由贸易政策为主和贸易保护政策为辅并行构成,且主要由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所主导。

从19世纪末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欧美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发生了第二次工业革命,生产规模大幅提升,重工业快速扩张,市场竞争不断加剧。主要资本主义国家进入垄断时期,为巩固本国产业的垄断地位,维护本国产业的利益,开始实行保护主义贸易政策。这一时期的贸易保护措施不再是单一的关税政策,还包括数量限制、出口补贴等非关税措施,国际贸易政策体系主要是由侵略性贸易保护政策所主导。从两次工业革命的发展历程来看,资本主义国家工业化进程的推进,不仅带来国际生产分工的演进和深化,也推动了国际贸易政策体系的调整,处在工业化进程的不同阶段以及国际分工不同位置的国家,所推行的贸易政策有所不同。总的来说,产业间分工模式下的国际贸易政策体系,主要是自由贸易政策和贸易保护政策二者并存和交互使用所构成,并由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所主导和推动(张亚斌、李峰,2007)。

(二)产业内分工下的国际贸易政策

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到20世纪80年代,在第三次工业革命的推动下,国际分工体系进一步深化,生产分工模式由产业间分工转向产业内分工。相应地,国际贸易政策体系也随着国际分工的演进有所调整。二战后,美国的经济实力得到空前提升,成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超级大国。为适应国内經济结构调整和赚取更多利益,美国凭借其雄厚的经济和政治实力,开始推动自由贸易政策,对内实施关税削减的贸易政策,通过放开其国内市场为代价,打开世界市场;对外推动关税及贸易总协定(GATT)的成立,旨在通过缔结有关关税和贸易规则的多边国际协定,促进国际贸易自由化,扩大商品的生产与流通(张衔、李少武,2016)。由美国推动的战后自由贸易政策,不仅带来自身经济贸易的发展,也推动了全球经贸的发展;但是本质上,这一自由贸易政策是不平衡的,所谓的自由贸易是以其自身利益为出发点,有限度的贸易政策,且主要是针对发达国家盟友间的自由贸易,而对非盟友的发展中国家而言,则很难享受到自由贸易政策的福利。

贸易保护主义及国家间的利益博弈催生了国际贸易规则体系的形成,而全球生产分工模式的演进则推动了国际贸易规则的调整(东艳,2014)。国际贸易政策体系的演进,主要是依据世界各国权力的兴衰盛亡、贸易模式以及贸易协定的发展等展开,并且国际贸易政策体系的调整变化,不再局限于单一的自由贸易政策或是贸易保护政策,而是根据国际分工的不同模式,以及各国在国际分工中所处位置的差异,推行不同的贸易政策。国家间可能会实施双边、多边的自由贸易政策,也不再拘泥于关税这一保护贸易措施,实施包括准入限制、出口补贴等非关税措施。

(三)全球价值链分工模式对国际贸易政策体系调整的内在要求

20世纪80年代初,随着国际生产和分工的不断深化,国际市场上的竞争越发激烈,工业化国家间贸易的发展趋向不平衡,促使以美国为代表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为维护其霸权地位,开始实行新贸易保护政策,贸易保护措施不再局限于关税和直接的贸易限制手段,而是转向间接保护政策。直到20世纪90年代,高新技术产业的快速发展,促进了生产力的大幅提升,国际分工模式得到进一步深化,在全球范围内逐渐形成了以跨国公司为主导的全球生产网络(李国学、东艳,2020)。世界各国之间的经济联系日益密切,经济全球化迅速发展,为寻求统一的全球市场经济规制,世界贸易组织(WTO)于1995年成立,确立了以WTO为主导的国际贸易规则和政策体系,为国际分工的深化提供了制度保障,同时也推动了全球贸易自由化的进程,带来全球贸易的稳定增长,保护主义浪潮逐渐减弱。

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科技革命的持续深化,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迅速崛起,国际环境日趋复杂,不稳定性不确定性明显增加。随着“西方衰落”和“东方崛起”,两种力量的相互均衡,导致世界话语权逐渐东移,使美国等发达国家的贸易治理能力受到威胁,全球贸易政策体系迎来重大调整和转变。自2016年以英国脱欧等反全球化潮流开始,特别是2018年中美贸易摩擦以来,截至2019年9月,美国对中国加征的进口关税覆盖了从中国进口的82%的中间品(Bown,2019)。显然,当前出现的反全球化浪潮对以全球价值链为核心的全球生产分工网络产生重大影响。同时,新冠疫情全球大流行,进一步让全球所有国家意识到全球价值链极易断裂的脆弱性,价值链的区域化、本地化以及价值观化正成为一种新的趋势。已存在于WTO框架下的“第一代”贸易政策在面对西方的反全球化浪潮、促进国际贸易发展和辅助全球贸易治理时,表现乏力,多边贸易体制形同“僵尸”,在区域贸易协定的冲击下,面临分崩离析的风险。因此,当前日趋复杂的国际环境,不仅对全球贸易和世界经济属性产生重大影响,更对国际贸易政策体系调整提出不同于以往的内在要求。

1.“边境”到“边境内”贸易政策

尽管以WTO为主导的以降低边境壁垒为目标的第一代国际贸易规则和政策,为全球价值链的迅猛发展提供了早期制度保障,但随着全球价值链的深度演进,其对包括投资、知识产权、竞争政策、劳工标准等“边境内”措施提出了更高的制度需求。这意味着,全球价值链不仅需要“边境开放”以降低产品跨境流动壁垒,还需要各国市场规则的一致性乃至各国间标准的兼容性。令人遗憾的是,迄今为止,WTO的重心仍然是以关税等边界措施为主,消减货物贸易壁垒,对全球价值链几乎没有全球制约条例。这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当前WTO步履维艰以及WTO改革呼声日益高涨的深刻原因之一。在以全球价值链为代表的新贸易模式下,实现产品不同环节和阶段的无缝对接、降低交易成本,是价值链分工的内在要求,这就需要充分考虑各国在投资、知识产权、竞争政策、劳工标准等“边境内”措施的差异,进而要求各国市场规则的一致性,乃至各国间标准的兼容性。而与此同时,由于及时回应了全球价值链对于“边境内”规则的需求,新一代区域贸易协定正如雨后春笋般蓬勃兴起并受到各国和跨国公司的热捧。相应地,全球贸易治理规则也随之从WTO以市场准入为核心的“第一代”“边境”政策转向FTAs/RTAs以规制融合为核心的“第二代”“边境内”政策(高疆、盛斌,2019)。

2. 国家间失衡到平衡

自工业革命以来,到国际分工体系进入全球价值链时代之前,整个国际分工模式都是由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所主导,与分工模式相对应的国际贸易政策体系的演进和调整,也都是由少数资本主义国家主导。由此,在发达国家引领和主导的国际贸易政策体系中,所制定的国际贸易政策往往都是符合发达国家的利益,为发达国家自身服务,广大发展中国家只是国际贸易政策体系中的被动接受者,国际贸易政策体系长期处在少数国家制定规则和谋求自身利益的失衡状态。然而,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新兴经济体的群体性崛起,现代国际体系已经进入转型的前奏阶段,“西方的衰落”和“东方的兴起”预示着即将展开的国际体系是一个后西方体系(张建新,2012)。新兴经济体正深度参与全球价值链的生产分工,在全球贸易中的比重逐步提升,尤其是中国在国际贸易中的地位不断提高,已成为世界第一大出口国和第二大进口国,分散了由美国等发达国家主导的国际贸易体系,削弱其对贸易规则的制定权。在当前新兴经济体崛起的背景下,国际贸易政策体系调整具有新的内在要求,国际贸易政策的制定不能仅考虑发达经济体的利益,也需充分回应新兴经济体的诉求,有效地平衡发达和新兴经济体之间的利益诉求,进而构建符合当前发展阶段的国际贸易政策体系。

3. 涵盖内容从传统贸易到新兴贸易

随着国际生产分工模式的不断演进,国际贸易政策体系也随之不断调整,在不同的分工阶段,国际贸易政策所关注的主体不同,进而所制定的规制内容也有所不同。在产业间和产业内分工模式下,主要是针对原材料或者工业品等货物贸易,制定相应的贸易政策。20世纪80年代,随着经济全球化的到來,各国间的贸易往来不再局限于传统的货物贸易,服务贸易在国际贸易中的比重逐步上升,并在1993年的乌拉圭回合谈判中将服务贸易纳入贸易规则中(东艳,2014)。21世纪以来,随着数字技术的创新和应用,带来数字贸易等新兴领域的快速发展,2019年全球数字服务贸易额已达32251.4亿美元(图3)。数字贸易将数字产品和服务嵌入全球价值链,并且延伸了全球价值链分工的深度和广度(方英,2021),但是现有的国际贸易政策却鲜有涉及数字产品和服务的规制措施。因此,在全球价值链演进过程中,国际贸易政策体系不仅需要不断拓展和调整,更需要及时对新兴贸易模式以及新的国际环境进行回应,并将其纳入国际贸易政策体系中,以期构建更加全面有效的高标准国际贸易规则体系。

4. 聚焦对象从经济因素到非经济因素

国际分工进入全球价值链时代以来,各国以追求经济效率为目的参与到全球价值链中,特别是在全球价值链中居主导地位的跨国公司,为追求效率最大化,把生产环节的各个工序配置在生产效率最高的国家或地区。随着系列反全球化事件的发生和新冠疫情全球蔓延,尤其是2022年2月以来俄乌冲突的爆发,国际形势变得更加复杂,当前全球价值链不仅出现了本地化、区域化、多元化等新特征,也越来越受到价值观、意识形态等非经济因素的影响,进一步加剧了全球价值链断裂的风险①。长期以来,在传统贸易模式下,制定国际贸易政策主要是以市场为导向,追求生产效率和经济最大化。显然,当前以效率为导向的国际贸易政策体系,难以适应基于价值观等非经济因素为导向构建的价值链分工模式。因此,面对当前日益复杂的国际环境,对于世界各国,尤其是发展中国家来说,一方面,应密切关注并认识到基于价值观、意识形态等非经济因素构建的国际分工模式会给全球价值链带来的断裂风险,不利于全球经济的稳定发展;另一方面,在国际贸易政策体系的调整中,不仅需要考虑以效率为导向的经济因素,更需要在贸易政策的调整和制定中综合考虑价值观等非经济因素,以期约束部分国家滥用价值观、意识形态等因素阻碍全球价值链的健康发展,进而推动构建以合作共赢为基础的国际贸易政策体系。

通过对不同分工模式下贸易政策体系演进的梳理和分析(表1),发现传统的国际贸易政策体系,主要是由自由贸易政策和保护贸易政策并存和交互使用所构成。直到进入全球价值链时代,面对当前复杂多变的国际环境,迫切要求对国际贸易政策体系进行调整,并提出了重视以规制融合为核心的“边境内”政策、平衡发达和新兴经济体之间的利益诉求、构建涵盖更加全面的国际贸易规则体系,以及将价值观等因素纳入贸易政策的制定中等新的内在要求。

三、全球价值链时代中国参与国际

贸易政策体系调整的策略

虽然中国于20世纪90年代及时赶上了全球化的浪潮,并通过充分发挥自身的比较优势以及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成功嵌入全球价值链这一新国际分工体系之中,但是在较长时间内,中国都是处在全球价值链分工中的低附加值、低生产技术的低端加工制造环节(张少军、刘志彪,2013)。同时,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中国都是被动地接受和适应既有的国际贸易规则与政策体系。当前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国际环境日趋复杂,系列反全球化事件的发生和新冠疫情全球蔓延,对全球价值链造成巨大冲击,使得国际政策体系的演进变得扑朔迷离。因此,为应对当前日趋复杂的国际环境,中国必须积极参与全球贸易治理体系改革和建设,维护多边贸易体制,提升在全球经贸治理中的话语权。具体而言,一方面,中国应积极推动WTO改革,深化区域贸易协定,同时持续深化“一带一路”建设,深入推进多边、对等、包容、共赢的全球治理理念。另一方面,中国也应加快推进制度型开放,对标以规制融合为核心的“边境内”政策,积极推动形成贸易政策与国内政策的多元协同,重视与不同经济体之间规则的协调,同时积极推进自贸试验区的建设,探索与国际高标准经贸规则的对接,带动更高水平的开放,深度融入全球价值链。

(一)积极推动WTO改革

随着全球价值链的深度演进,WTO框架下的贸易政策在促进国际贸易发展和辅助全球贸易治理方面表现乏力,无法有效处理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下的国际贸易事务,迫切要求对以WTO为代表的传统贸易政策体系进行改革和完善。尽管目前WTO无法有效应对当前复杂的国际分工形势,但是WTO在维持国际贸易的稳定性中仍具有重要作用,仍是当前处理全球贸易事务的法律基础和权威性的组织。因此,在全球价值链时代,面对当前全球经贸形势的不稳定性和不确定性,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负责任的大国,将以实际行动维护多边贸易体制和世界贸易的稳定。首先,中国应加强与广大发展中国家的交流合作,切实关切发展中国家的诉求,争取在维护多边贸易体制上得到广大发展中国家的支持。同时,也应加强与欧美等西方国家的多边合作,求同存异,扩大共识,充分考虑价值链上各成员国的利益,维护争端解决机制的正常运行。其次,中国也应积极推动制定兼容数字经济、竞争中性等新议题的贸易规则,增强多边贸易规则的有效性和兼容性。再次,中国可以从涉及各国共同利益的议题出发,以新冠疫苗知识产权豁免问题达成协议为契机,加快推动更多发展议题的讨论,提高成员国积极性,进而带动WTO的顺利改革。

(二)积极推进落实区域贸易协定

全球价值链作为一种全新的国际生产和分工方式,对国际贸易规则和政策具有更高要求,不仅需要考虑以市场准入为核心的“第一代”“边境”政策,降低产品边境壁垒,更需要考虑以规制融合为核心的“第二代”“边境内”政策,对各国国内市场进行规制,以满足全球价值链时代对国际贸易政策的内在需求。因此,在全球价值链时代,对于中国来说,应深刻把握第二代国际贸易政策的核心要义,积极推动区域贸易协定的发展。一方面,中国应进一步深化已加入的区域贸易协定(如RCEP等),加快推进贸易和投资自由化,运用数字技术简化成员间通关程序,优化区域营商环境,推动成员间技术创新合作,优化要素资源配置,打造安全稳定的价值链体系。另一方面,中国也应持续推进其他多双边自贸协定谈判,如通过有序推进与“第二代”贸易政策对标的开放经济新体制,推动国企改革、知识产权以及环境保护等议题的谈判等措施,积极寻求加入CPTPP、DEPA等区域贸易协定,提升中国在国际经贸规则制定中的话语权。

(三)持续深化“一带一路”建设

当前,全球价值链不仅呈现出本地化和区域化等特征,也越来越受到价值观、意识形态等非经济因素的影响。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基于政治考量,正试图以价值观、意识形态等非经济因素重塑国际分工,巩固其在全球价值链中的主导地位,并试图抑制发展中国家,尤其是中国全球价值链的攀升,以期达到将中国移除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阻碍中国经济发展的目的。这种以政治动机重塑全球价值链的发展方式,进一步加剧了全球价值链断裂的风险,不利于全球经济的稳定发展。因此,对于中国来说,作为负责任的大国,需要以合作共赢的价值观为基础深度融入全球价值链,推动全球经济健康稳定发展。具体而言,一方面,中国应持续深化“一带一路”建设,推动构建以“合作共赢”价值观为基础的全球价值链。在应对当前复杂多变的国际环境,尤其在新冠疫情防控上,中国应以切实行动践行中华文明蕴含的全人类共同价值理念,主动向其他国家分享治理经验并提供有效技术帮助,加强同参与国家的技术交流合作,打造更具韧性、更加稳定的价值链体系。另一方面,中国也应以构建共赢价值链为准则,积极拓展同参与国之间的资源配置,构建更加多元开放的价值链体系,以防国际突发事件等造成全球价值链断链的风险。

(四)加快推进制度型开放

面对当前国际贸易政策体系出现的各种挑战,世界经济进入“政策体系重塑期”,尤其在全球价值链时代,对国际贸易政策更是提出诸多新的内在要求。因此,中国在参与全球贸易政策体系重构的过程中,应加快推进制度型开放,以应对当前复杂多变的国际形势。首先,应加快自身制度层面的创新,对标以规制融合为核心的“边境内”政策,并积极推动形成贸易政策与国内政策的多元协同。在制定国际贸易政策时,需要有全局观和系统观,应在全球价值链背景下进行政策间的全局思考,综合考虑国内的产业政策、竞争政策、环境政策和社会政策等相关政策,实现国际贸易政策与国内相关政策间的协同配套。其次,在进行制度层面的改革中,也要重视与不同经济体之间规则的协调,构建国内国际相互融合、相互协调的机制,提升中国在国际贸易体系构建中的参与度和影响力。再次,在推进制度型开放时,也应综合考虑当前全球价值链所暴露出的脆弱性问题,通过制度型开放的推进,充分融合全球价值链的数字化、安全化和绿色化等新发展趋势,构建更加安全有效的多边贸易体制,打造更加坚韧和弹性的价值链体系。

(五)积极推进自贸试验区建设

当前,全球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不稳定性不确定性急剧增加,國际间贸易冲突不断,尤其受到新冠疫情的影响,更是暴露了全球价值链的脆弱性。面对现阶段复杂多变的国际环境,中国应更加积极推进自贸试验区的建设,打造更加开放的制度创新平台,推动更高层次的开放,进而更加全面深入参与全球价值链。一方面,中国在推进自贸试验区建设过程中,应对标高标准贸易规则,持续深化体制改革,促进国内制度创新,破除阻碍市场健康发展的体制障碍,打造一流营商环境,激励企业进行高质量创新,破解当前“卡脖子”技术难题,补齐价值链短板。另一方面,在自贸试验区的建设中,中国应以内需市场优势为战略基点,依托数字技术,瞄准技术前沿,加快发展现代产业体系,引领产业转型升级,提升价值链的竞争力,打造创新高地,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构建提供更为坚实的发展平台。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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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national Trade Policy System Adjustment and Chinas Response

—Based on Perspective of Global Value Chain

Qian Xuefeng, Liu Zhao

(School of Business Administration, Zhongnan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Law, Wuhan, Hubei 430073; School of Economics, Hefei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Hefei, Anhui 230601)

Abstract: Over the past three decades, under the continuous influence of the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revolution, information and communication technology has developed rapidly, the global economy has deepened day by day, and the international division of labor has entered the era of global value chain. What the global value chain affects and changes is not only the apparent statistical characteristics and economic attributes of trade flows, but also calls for fundamental changes in the deep-seated international trade rules and policy system. In particular, todays world is experiencing great changes that have not been seen in a century. The international environment is becoming more and more complex. The outbreak of COVID-19 has exacerbated instability and uncertainty, which not only has a huge impact on the global value chain, but also puts forward higher requirements for international trade rules and systems. As an emerging power, China should actively participate in global economic and Trade Governance, safeguard the multilateral trading system, actively promote WTO reform, deepen regional trade agreements, and continue to deepen the construction of the Belt and Road; Domestically, we will accelerate institutional openness and actively promote the construction of pilot free trade zones, so as to effectively meet the internal requirements of the adjustment of the international trade policy system in the era of global value chain.

Key words: Global Value Chain; International Division of Labor; Adjustment of Trade Policy System; Chinas Countermeasures

(收稿日期:2022-06-28  責任编辑:罗建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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