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露锋
徐铉是五代时期屈指可数的学者型文人,博学多才,著述颇丰。他还是一位累仕多朝、历经宦海沉浮的政治家。就是这样一位杰出人物,竟死于“冷疾”,即冻死的。不是因为贫困,而是因为理念。
据记载,徐铉的病根,是他独特而固执的服饰习惯,他一生都坚持穿汉服。南唐国破,徐铉随后主李煜从江南来到宋廷国都汴梁。寒冬腊月上早朝,同僚们都穿着大皮袍,他却穿着在南方冬季常用的薄棉袄,冻得瑟瑟发抖,同僚劝他穿皮袄保暖。他却认为,穿皮衣是五胡乱华时留下的乱世风气,自己作为堂堂天子近臣,饱读圣贤之书,绝不穿这种外族服装。他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冷疾”。
徐铉的命运与其性格緊密相关。不幸生在乱世,他却始终坚守自己的人格和价值。所撰《晁错论》一文,体现了他的人生理念和价值观。晁错为加强皇权主张削藩,导致天下大乱,因此被汉景帝腰斩。有观点认为晁错是被枉杀的忠臣,也有观点认为是咎由自取。徐铉首先肯定了晁错的忠诚,并责难景帝的过听之羞:同时认为晁错自身也有失臣道,为了个人功业与私人恩怨,而不顾公家大义。在儒家的人格理想中,义是非常重要的元素。顾全大义,是徐铉一生的行为准则。
975年,南唐危如累卵,指日可破,徐铉代表李煜出使宋廷向赵匡胤求和。徐铉深知此行的危险,此前有南唐司空孙晟奉使后周,即惨遭杀害。为了国家的命运和前途,徐铉置生死于度外。在大宋朝堂之上,徐铉毫无畏惧,斥责赵匡胤发动侵略战争,不符合人道天理。他反复恳请赵匡胤缓兵,给南唐一条生路。赵匡胤说出了那句暴露专制君主私念的心底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乎?”
南唐灭亡后,徐铉被迫随后主归宋,赵匡胤斥责他为何不早奉后主投降,徐铉却说:“臣为江南大臣,国亡,罪当死,不当问其他”,表现出对于故国君王的耿耿忠心。赵匡胤欣赏他的忠诚,给他官职。
宋太宗赵光义上台后不久,李煜不明不白地死了,按照当时礼仪,应有人写一篇墓志铭,写作任务交给了徐铉。李煜曾激烈反抗新政权,最后被迫投降,这篇文章不好写。按墓志铭的写作惯例,应该把李煜抬得高一点,但这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如果谄媚大宋政权,把李煜贬得过低,又会违背自己的处世原则。徐铉向猜忌成性并有害死李煜嫌疑的赵光义,提出自己的条件,允许他在文中表达与李煜曾经的君臣之义。这是一个大胆的请求,再次体现徐铉不以炎凉为去就的风骨。归宋的南唐旧臣为了自己的仕途,对李煜唯恐避之不及,哪有人敢谈故主之义?徐铉不合时宜的要求,从道义上而言并不过分,赵光义表面上答应了。
徐铉在墓志铭中申明了李煜的无辜,字里行间寄予无限的同情和伤感,亡国之痛隐藏其中。大概文中用典和一些对新政权礼仪性的赞颂分散了赵光义的注意力,他并没有发觉徐铉真正的情感倾向和政治态度,同意了这篇文章的发表。徐铉用自己内心的执拗与刚正,再次冒险捍卫了自己的人格与价值观。
孔子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挽狂澜于既倒,是一种大力;在狂澜既倒面前,依然铁骨铮铮,是天地间的大勇。“路有冻死骨”揭露的是贫苦百姓的生活。作为朝廷官员,买件皮袍御寒不是难事。再说在时人看来,穿皮袍也不是一件丢人的事。徐铉把穿衣服上升到讲政治的高度,是在表达内心的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