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英
瓷枕的造型和装饰种类繁多,是百姓喜爱的纳凉寝具,但是它兼具随葬品之功能,便有了属于自己的特殊的装饰图案和价值意义。我们在磁州窑瓷枕中仅见了三方绘有道教符咒纹瓷枕,明代屠隆撰写的《考槃餘事·起居器服笺·枕》中记载:“引日窑枕长二尺五寸,宽六寸者可用;长一尺,谓之尸枕,乃古墓中物。”所以,这三分瓷枕应是属墓葬中专门为死者烧制的镇鬼护身、超度亡魂所用的“尸枕”。
关于随葬品陶、瓷器类书绘道符装饰的渊源,得从东汉墓葬出土的解注瓶说起。20世纪初以来,在以洛阳、西安为中心的北方中原地区的一些东汉墓葬中,出土了一些带有“魅鬼尸注” “死人精注”字样或自名称“解注瓶”者。其中,洛阳邙山的一座漢墓出土了一件陶罐,罐上除了硃书解注文外,还有八个用汉字构成的符号组合(图1),据中国社会科学院王育成先生的研究,文字大意为:“用辟邪之物五彩绳控制八尸虫,令八尸虫说八功于鬼神。”所谓人身体的“八尸虫”,根据唐代张读编撰的《宣室志》记载:“三尸虫,常居人身中,伺察其罪,每至庚申日,籍于上帝。”所以,道教有“守庚申”的说法,就是每逢庚申日通宵静坐,以防睡着后,身体内的三尸虫到天上神仙处说自己的是非。所以,该文字组合带有很强烈的道教色彩,此应为汉代道符形制之一。
1954年,洛阳西郊汉墓出土的一件硃书陶瓶(图2),上写“解注瓶,百解去,如律令”九字,旁书三个方块符横行排列而成。那么解注到底为何意呢?道藏《赤松子章历》云:“天官解除五墓殃注灾厄锡人代形乞恩纸章一通,上诣”,“营护某身并某家,却死籍,上生名,断祖世中外亡人死注。清浊之气,破杀尸殃之鬼,不得伺候牵引,更相注逮”。“死注” “鬼注”“殃鬼”等在道教看来为生而为恶、与人仇怨或死于非命,亡日不吉的死者,而死者又因冥府争讼,谪罚受罪,魂魄不安,因之返回阳世祟害生人,不分亲疏内外,企图让生人魂魄代受谪罚,以求自身解脱。而生人自然不会对“鬼祟作怪”不理不问,于是便求助于宗教镇压并超度亡灵,因此,以宗教法术解除注鬼注害生人的问题就是“解注”,解注瓶上出现的带有道教色彩的符咒纹饰,即是此意。
道符在东汉墓葬的解注瓶中的大量出现,与早期道教即汉代的五斗米道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东汉顺帝(公元126—144年)时,张道陵在四川鹤鸣山(今四川大邑境内)传道,因入道者须出五斗米,故名“五斗米道”,又称“天师道”。当时在巴蜀一带,原有巴人信奉原始巫教,大规模的淫祀而害民,张天师携王长、赵升二位弟子和黄帝九鼎丹经,平定了那些祸害百姓的巫妖之教,川渝一带至今流传着张天师以符箓大破鬼兵的故事。《后汉书·刘焉传》也称张道陵在顺帝时“造作符书”,所以用符驱鬼除妖和用符水治病,是张道陵在民间得到信奉的非常显著的特点,其召神劾鬼、符箓禁咒等道术,均直接继承了汉代方士的方术,也吸取了民间尤其是蜀地一带的巫医之术,形成了自己一套独特的治病救人的方法。天师道也因此吸引了上自达官显贵、下至黎民百姓的众多信众。从此,道教符箓因天师道的兴盛,而直接促成了汉代墓葬文化中道符装饰的大量使用。
道教于北宋时期经天师道演化而成派生出一支“神霄派”,代表人物为王文卿、林灵素。神霄派主要修习五雷符,谓行此法可役鬼神,致雷雨,除害免灾,是道教符箓派的一支。而宋徽宗赵佶对道教的崇尚在宋代历史上达到极点,道教几乎成为国教,徽宗也不惜耗费巨资,大兴土木,兴建道观。又因为道教神霄派尊赵佶为教主,统领雷部诸神,称南极长生大帝,所以神霄派更受徽宗信赖和推崇,日趋昌盛。神霄派道观珍藏的古代碑刻,也有宋徽宗御笔亲题瘦金体,是迄今发现的见于金石著的宋徽宗御笔字数最多、最成熟的碑刻。图为海口市五公祠内收藏的神霄玉清万寿宫诏碑和碑文拓片局部(图3)。因皇帝的御笔对信众的影响力巨大,当时海南岛上的天庆观也据其拓样摹勒立石。
五雷令牌是道教神霄派的法器,令牌上的五雷文书,也保留了宋徽宗瘦金书体铁画银钩的韵致,隽逸清倔,在中国书法史中占有特殊的地位。磁州窑这三方绘有道教符咒纹的瓷枕(图4—图 6),时代均为宋末金初和金代中期。其中两方瓷枕的道符均为神霄派五雷符,它在字体上都带有宋徽宗瘦金体之痕迹,符合五雷文符箓书体推崇瘦金体之历史背景,在古代五雷文书存世稀少,极难一见的现实情况下,存下了极为珍贵的一笔。
宋末风格的五雷道符纹饰能够延续出现在金代的瓷枕上,和金廷对道教的热衷不无关联。最早把道士请进金廷的是金熙宗,他曾召见了太一道祖萧抱珍,并封赏。后金世宗又赐京师天长观给真大道教教主刘德仁,并和全真道丘处机、王处一来往甚密,同时他十分注重道书的整理和收集,并编印了道藏《大金玄都宝藏》6000余卷。因此,道教的发展在金代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出现了全真、大道、太一等新教派,道徒人数众多,“虽十庐之邑,必有香火一席之奉”,跨越了民族界限,从汉族发展到女真、契丹等少数民族,成为多民族的宗教。
出现在这三方磁州窑瓷枕上的道符装饰,既有汉代早期道教为死者超度、为生人祈福的“解注”之意,也同时印证了道教在中国历史上的发展历程,由近及远、见微知著,期与读者共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