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爆发,中国人民伟大的抗日战争全面爆发。8月中旬,教育部决定,地处平津的国立北京大学、国立清华大学、私立南开大学南迁至长沙,合组长沙临时大学。三校师生克服人员分散、经费支绌、交通不便、资源匮乏等重重困难,在短短40多天内合组成立长沙临时大学并在10月下旬开学。一学期后,长沙临大被迫迁到昆明,更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长沙临大存在虽然只有几个月,但创下了联大的精神,也奠定了联大的基础。
长沙临时大学迅速创建的奇迹,离不开三校领导的卓越才干,他们像巍然屹立于惊涛骇浪中的灯塔,指引三校师生和衷共济奋勇前行。
三篇文章各有侧重,林齐模着重描写了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对长沙临时大学成立、西迁入滇等的贡献。金富军侧重写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在临时大学筹备过程中的作用,反映了这位深受师生爱戴的“寡言君子”,与北大、南开同人一起,认真、细致地完成了临时大学的创建。以往关注联大,大都集中于教师、学生、课程、研究、运动等,但如何营造、保障上述各項赖以存在的物质条件与空间条件,却少有人关注。陈鑫的文章填补了这个空白,写出了代表张伯苓校长参与联大事务的“老黄牛”黄钰生先生在校舍工作方面任劳任怨与勤恳无私的奉献。
谨以此纪念北大、清华、南开三校联合创建长沙临时大学这一近代史上壮丽的一页。
——金富军(清华大学校史馆副研究员)
对于以蒋梦麟、胡适等为首的北京大学领导人来说,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是相当突然的。作为知识分子,他们内心里不希望战争,甚至希望政府忍辱求和。但是一旦全面抗战开始,他们都深明大义,与清华大学、南开大学的领导们一起全身心投入工作,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长沙临时大学的创建和迁移,最终在昆明建立西南联合大学。在艰苦的战争环境中,三校师生同舟共济,共克时艰,成就了中国教育史上的一个奇迹。蒋梦麟在其中作出十分重要的贡献。
1937年7月8日午后,在避暑胜地庐山,晴空万里,一幢幢造型优美的度假别墅前,绿草如茵,树影婆娑。远远近近的知了声此起彼伏。刚吃过午饭的蒋梦麟站在窗前,惬意地享受着这午后的宁静时光。蒋梦麟是应国民政府之邀来庐山参加第一期国是谈话会,谈话会定于7月16日开幕。时逢暑假,蒋梦麟就于6月26日离北平南下,经南京来到庐山,顺便避暑。
这是蒋梦麟任北京大学校长的第7个年头。他1930年12月卸任教育部长,出任北京大学校长。在胡适和傅斯年的辅佐下,他争取到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的资金支持,为北大聘请了一大批著名教授,建成新图书馆大楼、地质楼、灰楼宿舍等,大大完善了北大的基础设施和教学科研环境,实现了北大上世纪30年代的“中兴”之局。
这些成就的取得着实不易,蒋梦麟为之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在这期间,日本先后发动九·一八事变,一·二八事变、热河事变、华北事变,平津地区逐渐变为抗日的前线。面对日本步步紧逼的侵略,爱国的青年学生奋起反抗,掀起一波波抗日救亡运动。平津地区高校的广大爱国教师也起而抗争,1935年11月,蒋梦麟与北平各大学校长、教授联名发表宣言,斥责冀东伪政府,反对华北“自治运动”。为此,日军驻东交民巷的司令部曾以“邀请”为名,试图胁迫蒋梦麟去伪满洲国访问,被蒋梦麟严词驳斥后,才不得不把蒋梦麟放回。
这次事件之后,日本方面又改用怀柔之计,想方设法拉拢蒋梦麟等学界领袖。一方面出于担心日本捣乱,一方面也是希望维持和平办学环境,蒋梦麟也积极响应日方的友好姿态,与新任日本驻军头领松室孝良、今井武夫等交往,保持良好关系。以至于一度有谣传说北大校长蒋梦麟支持中日合作,为此,南京方面特意密电蒋梦麟注意。
作为蒋梦麟校长左膀右臂之一的胡适也一贯主张“和平”。上海一·二八事变之后,胡适与周佛海、顾祝同、熊式辉、梅思平、陶希圣、高宗武等人往来密切,主张和平救国,胡适还为这个小团体起了一个雅号“低调俱乐部”。
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政府一直以来奉行“攘外必先安内”的方针,对日本侵略步步退让,自称“国家为进行建设,绝对的需要和平……”,对日本侵略行为一再退让。但日本对华北侵略的步步加深终使国民党政府退无所退,在全国日益高涨的抗战呼声压力下,国民党内部主战势力逐渐增强。1936年12月爆发的西安事变最终促成蒋介石接受中共提出的“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主张。为了听取各界人士对于抗日救国的意见,蒋介石、汪精卫以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名义决定在庐山召开各界人士国是谈话会。原计划开三次,但由于抗战全面爆发,只开了两次后,第三次谈话会因战事紧张而取消。
眼见西安事变后,中国全民族团结抗日气氛日益形成,日本侵略者也加快了侵略步伐,于1937年7月7日挑起卢沟桥事变。
7月8日午后,蒋梦麟正在享受的休闲时光被匆匆赶来的中央日报社社长程沧波打断。程告诉蒋梦麟前一晚日军攻击了卢沟桥中国驻军,战争爆发了。
当程沧波问蒋梦麟对时局的看法时,蒋梦麟还一厢情愿地告诉程:以他与当地日军司令官打交道的印象来判断,他认为这次事变似乎仍旧是地方性事件。
同一天,在北平米粮库胡同四号胡适家中,面对几位北大同人焦虑的目光,胡适淡定地认为这次应该还是像以前历次事变一样最终会通过谈判和平解决。这时候,旅行社打来电话通知说津浦铁路已照常运行。胡适遂决定按原计划南下,去庐山参加谈话会。胡适7月9日离开北平到南京,12日,由南京乘水上飞机飞到庐山。
1937年7月16日,由国民政府主席汪精卫、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共同主持的第一期庐山谈话会召开,来自全国160位军政要员、社会贤达出席会议。蒋梦麟、胡适、梅贻琦、傅斯年等皆参会。就在5天前,日本政府发表了《派兵华北的声明》,扩大侵华战争。7月17日,蒋介石发表题为《对卢沟桥事件之严正表示》讲话,决心抗战,随即通过各种新闻媒体通告全国。20日,蒋介石提前离庐山回南京。一些重要地区的军政要员也相继提前下山。
面对抗战全面爆发的形势,蒋梦麟、梅贻琦等人在参加完廬山会议后,没有立即北返,而是留在南京与相关方面积极筹划将处于战火前线的平津高校撤往后方。7月24日,蒋梦麟、梅贻琦、任鸿隽到一起拜晤了教育部长王世杰。7月28日下午,胡适给全国各地参加庐山训练营的军政干部讲完课后,也从庐山飞返南京,住在曾任北大法学院教授的教育部常务次长周炳琳家里。当天,蒋梦麟、梅贻琦过来看望胡适。正在他们讨论时局时,有记者来采访胡适。胡适认为目前是抗战起点,希望全国上下团结一心,共赴国难。
8月1日,蒋梦麟、胡适、张伯苓等出席蒋介石在南京为平津教育界人士召开的谈话会。此时,蒋梦麟对于将北大撤退到后方与其他大学合并办学心存犹豫,反倒是胡适、傅斯年与王世杰、周炳琳等人积极推动。最终促成国民政府迅速制定了将平津地区高校撤往后方合并办学的政策,决定先分别在长沙和西安建立两所临时大学。
8月14日,教育部决定清华、北大、南开三校迁至长沙组建临时大学,旋即宣布成立长沙临时大学筹备委员会,教育部长王世杰为主任,委员有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湖南教育厅厅长朱经农、湖南大学校长皮宗石以及胡适、顾毓琇、何廉、傅斯年、杨振声。
8月28日,教育部发布密令,任命张伯苓、蒋梦麟、梅贻琦为长沙临时大学筹备委员会常务委员,杨振声为长沙临时大学筹备委员会秘书主任。命令发布时,蒋梦麟还在浙江杭州。胡适立即打电话催蒋梦麟速返南京商量具体实施办法。在胡适的游说下,蒋梦麟勉强同意,但表示自己需要先回一趟余姚,与年近八十的老父亲告别,与清华、南开合组长沙临时大学之事,委托北大教务长樊际昌代表他先行办理,他将随后赶来。同时,他请在南京的胡适转告张伯苓、梅贻琦,建议由年纪最长、德高望重的张伯苓先生主持常委会。若张伯苓不在时,则由梅贻琦代劳。
8月30日,樊际昌即乘轮船西上,前往长沙。同行的有叶公超、梁实秋、曾昭抡3位北大教授。樊际昌等到达长沙后,长沙临时大学筹备委员会即开始运转。9月6号起,委员会即连续召开数次谈话会。9月11日,梅贻琦也赶到长沙。于是在13日,正式召开长沙临时大学第一次筹备委员会议。9月16日,又召开筹备委员会第一次常委会议。会议由梅贻琦任主席,南开大学黄钰生代表张伯苓出席,北京大学樊际昌代表蒋梦麟出席。
第一次常委会后不久,蒋梦麟、张伯苓也赶到长沙,3常委到齐。3人讨论了分工,大致是初步商定蒋梦麟负责总务,梅贻琦负责教务,张伯苓负责建筑事务。9月28日,常委会召开第二次会议,进一步细化了成立总务、教务、建筑及设备、图书及理工设备等具体办事组织。
临时大学三常委中,蒋梦麟曾做过教育部长,在政府部门任过实职,还一直与蒋介石、陈立夫等政府高层保持着联系。所以他除了名义上担任学校总务,其实还兼顾着对外与政府交涉联络的重任。在长沙临时大学开学后不久,因日军进逼长沙,临时大学被迫决定再度内迁。于是1937年12月24日,第36次常委会议决“请蒋梦麟先生与政府接洽以下各项事件”:
1.本校学生志愿对国防服务者甚众,除分别向各机关介绍外,将来学校至不能维持时,希望政府能将学生全体加以组织,使能为国家服务,成其志愿。
2.女生无家可归者亦请将来加以组织使能为国服务。
3.学校在绝对必要时,希望对于交通问题政府能予以帮助(本校学生多数来自平津,疏散较为困难,望政府特予注意)。
1938年1月,蒋梦麟专程前往武汉。先见了当时的教育部长陈立夫、然后又拜见坐镇武汉的蒋介石。蒋介石听取了蒋梦麟的汇报,同意他提出的将长沙临时大学迁往昆明建议,并指示校方应该先行派人到昆明勘寻校址。
争取到最高当局支持后,蒋梦麟立即返回长沙,向常委会报告了联络的结果。1938年1月20日,长沙临大第43次常委会正式决定将学校迁往昆明。并决定成立以蒋梦麟为首的昆明办事处。
昆明办事处由蒋梦麟任主任,秦瓒为副主任兼管会计与事务,李洪漠为助理,王明之、杨石先主管建筑,汪一彪主管交通,章廷谦主管文书。秦瓒等人于2月9日分乘两辆卡车,满载物资先期开往昆明,于一周后到达。
蒋梦麟则等到长沙方面的迁校准备工作基本完成后,才立即乘飞机从长沙到香港,转乘轮船到越南海防,从海防乘火车到越南首府河内,再从河内乘滇越铁路火车进入云南,于2月15日晚抵达昆明,主持联大迁校昆明办事处工作,全力准备迎接大批师生的到来。
长沙临大的大批师生分为两路入滇:大队人马于2月中旬起分批离开长沙南下。路线是从长沙乘粤汉铁路火车到广州,转香港,乘轮船到越南海防,乘火车到河内,再转滇越铁路火车到昆明。另外一队,由体格较好的师生二百多人组成,采取军事化管理,2月20日从长沙出发。走陆路往西,沿途穿越湘西、贵州、云南崇山峻岭,全程1671公里,其中步行1300公里,最终于4月28日到达昆明。
当大队师生离开长沙的时候,昆明办事处内,蒋梦麟与同事们正为校舍事发愁。现盖房屋肯定是来不及的了,他们只能四处寻找空房、接洽租赁。但即便租房也需要时间,不得已,蒋梦麟只好给学校设在广州的接待处负责人去电,让他们安排已经到广州的师生先在广州停留一段时间。于是大队人马只好在广州的岭南大学借住了大约半个月时间,才再次动身,最终于4月下旬到达昆明。此时,蒋梦麟领导的昆明办事处在云南各界大力支持下,租下昆明大西门外昆华农业学校作为理学院校舍,租下昆明拓东路逸西会馆、江西会馆、全蜀会馆作为工学院校舍。又租得崇仁街46号院作为学校总办公处。
当时的昆明城市规模不大,突然要接纳三所大学一千多名师生,房舍实在紧张。于是,蒋梦麟提议在蒙自设立分校,安置文、法两学院。蒙自在昆明以南二百多公里,靠近红河,可与越南通航。1887年根据中法续议商务条约,设为通商口岸后,一度繁华起来,建有海关、洋行、法国银行、医院等设施,还设有法国领事馆。清末,滇越铁路通车后取道碧色寨,不经过蒙自。蒙自遂衰败下去。海关移到昆明,洋行、银行相继停业。蒋梦麟考察后,觉得这些闲置的海关、银行等处房屋恰好可以用作校舍。蒋梦麟的提议被常委会采纳。4月19日,在昆明召开的联大第58次常委会决定蒙自分校成立“国立西南联合大学蒙自办事处”。
1938年4月2日,教育部令国立长沙临时大学更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6月8日,铜质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关防”到校,7月1日正式启用,取代了原先木质的“国立长沙临时大学关防”。
此时,距卢沟桥事变发生,抗战全面爆发恰一年。蒋梦麟从战争一开始就意识到这场战争的严酷性,意识到“这次战争将是一次长期战争,千千万万的房屋将化为灰烬,千千万万的百姓将死于非命。”但他坚信“中国将在火光血海中获得新生”。他告别年迈的老父,义无反顾奔赴抗战救国的一线,为国尽忠。他不计个人名利,任劳任怨,领导和团结北大同人,与清华、南开精诚合作,从长沙到昆明,领导三校师生历经艰辛,以刚毅坚卓之精神,奠定“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发展之基础。
(作者系北京大学校史馆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