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亚妮
内容摘要:鬼魂视角又称为死亡视角,也有人称之为幽灵视角。当代作家晓苏短篇小说《金米》以死人作为叙事角度,小说的叙述者由已经进入坟墓的死者胡根担任,讲述了九女终其一生守护金米的故事。小说从叙事功能,人物建构,和语言三个方面体现了鬼魂叙事的独特优势。
关键词:晓苏 《金米》 视角 鬼魂叙事
鬼魂叙事是民間叙事的一种叙事方法,来源于中国民间的鬼文化与鬼故事。鬼魂作为死去的人,以其视角作为第一人称叙事,这种叙事视角的优越性在于保证了叙述者的在场性,即强化了叙事的真实性、亲历性和具体性。鬼魂形象渗透着一种比较特殊的神秘文化心理,在世界上有许多地方有这样原始的文化观念,认为灵魂是一种稀薄的人形,只是一种气息、一块薄膜或一抹影子,没有具体的实体。从本质上来说,灵魂是这个个体生命和思想的本原,它始终独立地占有肉体拥有者的个人意识和意志;而且它能够离开身体随意地出现在任何地方;它触摸不到也看不见。i因此,鬼魂形象在本质上也是神秘的,形象是隐匿的,在人们的心目中是飘忽不定的,可以来无影去无踪,甚至是神通广大到可以看透人心,说出当事人无法说出甚至无法察觉的思绪、想法或秘密等。所以鬼魂叙事其特殊性在于鬼魂既是情节中人物,作为主人公或者证人叙述故事,同时又能代替善于心理分析的或全知全能的作者叙述故事。因此,鬼魂视角是一种融合了全知视角和限制视角的混合视角。
当代作家晓苏的短篇小说《金米》由死者胡根担任叙述者,讲述了九女在保卫金米的过程中死去的故事,揭示了在油菜坡盛极一时的金米在时代变迁中逐渐走向没落的困境。小说运用鬼魂视角叙述了九女与金米紧密相连的几个重要人生阶段,塑造了“最后一个”坚韧不拔的女性形象,语言幽默风趣,思想寓意深刻,展现了鬼魂叙事的独特魅力。
一.鬼魂的叙事功能
晓苏在《论当代小说中的鬼魂叙事》中写到:“鬼魂视角对叙事的最大贡献,是它有效地突破了叙述的边界,让叙述者摆脱了有限视角的局限,从而更好地发挥了叙事功能,充分展示了叙事的魅力。”ii鬼魂的神秘性在于他可以无处不在,无所不晓,说出当事人无法说出甚至无法察觉的思绪、想法或秘密等,同时又能代替全知全能的作者叙述故事。因此,鬼魂视角融合了限制视角和全知视角的双重优势。在《金米》中,叙述者“我”——胡根,是故事主人公九女的丈夫,也是油菜坡的一份子。胡根的叙述可以不受任何限制,胡根看上去是一个第一人称的有限叙述者,实际上拥有无限叙述者的权利。胡根虽然被埋在了坟墓里,但是有关妻子九女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胡根从一个死者的混合视角出发,既能看到发生在油菜坡的真实事件,讲述由于时代变迁,金米这一事物逐渐被油菜坡居民淘汰的客观事实,又能全方位获悉九女的活动,看到在变迁中底层人物的苦难与挣扎,体现了鬼魂视角的叙事优势。
运用鬼魂视角的小说中,死亡作为小说中的情节单元,承担了重要的叙事功能。叙述者经历了由生到死,由活人到鬼魂的转化。人物在故事的哪一个节点死去,人物之死又将引发什么程度的情节转变并生成了怎样的意义指向……这些都是作家为了推动故事情节,使小说文本达到其预期效果而使用的叙事策略。死亡作为重要的故事情节能够激发矛盾与冲突,推动小说情节的转变,凸显人物形象,渲染、传递和升华其创作意图。从叙事学的角度分析,处于小说开篇、中间、结尾这三个不同位置的死亡事件,在小说叙事中所起到的作用并不相同。在小说《金米》中,死亡处于小说故事发展的中间,胡根的死亡承担着改变故事的走向、丰富人物形象的叙事功能。胡根是在九女年满六十八岁的时候因病而死的,享年七十周岁,胡根死去的那年风调雨顺,九女种的两亩金米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收成,九女从头到尾用金米饭招待了那些前来为我送葬的人,胡根的葬礼因为金米而显得十分排场,然而不幸的是,胡根死去之后,儿子胡干代替了胡根成了当家的主人,开始限制九女种金米,九女最终只得到了胡根坟墓前的一块地,从胡根死后,九女便一个人过起了孤单的日子。小说中,胡根的死亡是故事情节发展的重要转折点,使故事情节跌宕起伏,胡根之死是九女命运悲剧的开端,为九女孤身一人守护金米地最终倒下的结局埋下了伏笔。除此之外,死亡直接影响到《金米》整体结构与叙事风格的生成。胡根死去的时候正值七十周岁,作为妻子的九女自然也已经年老,在胡根死后当家的权力转移到儿子胡干手中,胡干在种植金米上与九女观念冲突,年老的九女变得孤立无援。在死亡发生之前,小说的叙事基调是明亮的,欢快的。胡根年轻的时候,油菜坡人都热爱金米,乡亲们也愿意种植,九女钟情金米,胡根和九女的爱情也与金米密切相关。胡根和九女从中年跨入老年门槛的时候,油菜坡将公家的土地分给了每家每户,胡根家分到了四亩地,在九女和胡干在种植烟草还是金米上各持己见难分上下的关键时刻,胡根作为家里的主人旗帜鲜明地支持了九女,为九女争取到了两亩地种植金米,九女因此感激涕零,与胡根重温夫妻之情。在死亡发生之后,小说的叙事基调由明亮欢快转为悲凉,由于九女年事已高,加上无人帮扶,最终死在了自己拼命守护的金米地之上。
二.鬼魂视角下的人物建构
女主人公九女的形象在小说中有着深刻的含义。小说开头写道:“从前,油菜坡有好多个裹脚女人,后来都陆陆续续死了,和我一样到了这边的世界;就数九女寿命长,如今已经七十八岁了,还坚持着活在人世间。”iii说明其余的裹脚女人和“我”一样已经死去,九女是她们中唯一的幸存者。由死者担任叙述者,寓意“最后一个”活着的裹脚女人濒临死亡的命运。九女和金米一样,象征在时代变迁中逐渐消逝的事物。由鬼魂担任叙事者,其叙述不受任何限制,可以像全知叙事者那样无时不在,创新传统的叙述技巧,在人物刻画方面天然具有优势。《金米》中,胡根能够打破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叙述九女为了守护金米所作的一切努力。“九女听胡叶这么一说,就再也没有言语了。打从那个时候开始,九女便一个人过起了孤单的日子。但她并没有感到寂寞,因为她心里始终装着金米。”iv事实上,一个普通人是无法准确获悉他人的动态的,这些语句表明作为鬼魂的胡根的叙述已经超出了自身的限制,鬼魂身份的神秘性与特殊性在于其可以看透人心,为九女形象的建构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每当麻雀叼走一支金米穗,九女的心就会像刀割似地疼痛一阵。”“七十八岁的九女明显感到自己衰老了,体力不支,上气接不住下气。她多么希望胡干和胡叶能帮她一把呀,可他们谁也不动。”v鬼魂叙事者能以无所不知的语态,准确获悉九女的内心活动,这是他在活着的时候无法做到的。
三.鬼魂叙事的独特语言
《金米》这篇小说的语言朴实细腻,平淡中不失诙谐幽默,同时带有一丝批判色彩。有些语句只能由鬼魂说出,鬼魂的语言让读者感到新奇和有趣,體现了鬼魂叙事在语言方面的独特性。小说写道:“作为九女的丈夫,我真想走出坟墓去助她一臂之力,让她坐下来好好歇一会儿,喘口气,喝口水,但我已经死了,无法走近九女,真是爱莫能助啊!”vi小说以死去丈夫的视角观照活着的妻子,展现了主人公之间深厚的夫妻之情,令小说的人物情感更加饱满。“他们真是太不像话了。如果我还活在人间的话,我非好好地教训教训他们不可。可惜的是我死早了,留下九女一个人在世上受苦受难。”vii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子女的批判,讽刺意味深刻,展现了九女无人支持的处境,表明了在时代变迁中以金米为代表的美好事物面临没落的困境。“我心急如焚,真想大声呼叫,把九女喊醒。但我却张不开嘴巴,阎王爷早已把我的嘴巴封死了。我只能干着急。”viii鬼魂叙事丰富了人物语言,让读者在忍俊不禁的同时在作品幽默的语言中反思小说的思想主题,“阎王爷”是鬼魂叙事语境下的名词,体现了鬼魂叙事在语言上的独特性。“我顿时吓坏了,拼命地呼喊着九女的名字说,九女啊,你就让它们吃金米吧,不然它们会把你背上的肉吃光的!九女似乎听到了我的呼喊,她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回答说,让它们吃我背上的肉吧,即使把我全身的肉都吃光,我也不让它们吃我身下的金米,说什么我也要留下一点儿种子啊!”ix很显然,已经逝去的死者不能开口说话,更不能与活人沟通交流。作者发挥了鬼魂叙事的优势,运用丰富的想象力来写鬼魂与人的精神交流,大大增强了作品的趣味性与可读性。
鬼魂与现实生活的联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作家与现实关系的写照,鬼魂看上去无所不能,实际与现实世界的关系并不坚实牢靠。正如《金米》中的胡根,虽然看到了某些事物正在衰亡的事实,想要保留人世间的美好,但是对于现实发生的事情有心无力,只能作为旁观者而存在。因此,鬼魂叙事也是对现实的一种批判,这也显示了作者与现实的关系。小说结尾写到了九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最后一小块金米得以存活,那最后一块金米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宛如一轮初升的太阳,给读者留下了大量的想象空间。这最后的金米还能不能成功地存活下来,金米的守护者已经死去,子女们能否完成逝者的心愿,将金米的种子完整保留,继续在油菜坡种植?金米象征在时代洪流中逐渐消逝的美好事物,拥护美好事物的人会死去,后人应该有危机意识,将这些宝贵的东西传承下去。
注 释
i列维·布留尔:《原始思维》[M].商务印书馆,1985.
ii晓苏.论当代小说中的鬼魂叙事[J].文艺争鸣,2015,(12).
iii晓苏.金米[J].长江文艺,2002,(04).
iv晓苏.金米[J].长江文艺,2002,(04).
v晓苏.金米[J].长江文艺,2002,(04).
vi晓苏.金米[J].长江文艺,2002,(04).
vii晓苏.金米[J].长江文艺,2002,(04).
viii晓苏.金米[J].长江文艺,2002,(04).
ix晓苏.金米[J].长江文艺,2002,(04).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