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遐想曲

霍勉勉

遥望着月下平静的未名湖，我加快了脚步。我的手心已经湿黏起来，紧紧攥着的纸条也有些泛潮。我将纸条在眼前展开，迎着月光，再次确认上面的内容：李卓，晚自习后，未名湖边见，我有事找你。何苗。

第二节晚自习课后，我收到了这张纸条。纸条上面的内容简洁，只有短短二十余字。可我却反复端详，仔细确认了数十遍。这上面是我的名字——李卓，没错吧？落款是何苗——我们的班花何苗，也没错吧？可班花何苗，找我李卓，能有什么事呢？

怀着无法言喻的悸动和隐隐的期待，我的脚步愈发轻快。

要去未名湖，须经过一条窄窄的鹅卵石小径。所有的同学，包括我，都不喜欢走这条路，大家都觉得硌脚。但今夜，我却突然发现了小径之美。它沿着两旁低矮的灌木丛，一路蜿蜒盘旋，在柔和的月色下，如一条银色的丝带，飘摇在翡翠般的山峦之间。月光倾泻下来，连硌脚的鹅卵石，看上去也可爱了许多。它们个个圆润小巧，呈淡淡的灰白色，仿佛一株株半开的玉兰。

小径尽头就是未名湖了。这未名湖，说起来是湖，可依它的大小，顶多算是个池塘。它并非大名鼎鼎的北大未名湖，而是我们这所普通高中的人工池塘。之所以撞名北大未名湖，想必是校领导，希望学生们能够志存高远。未名湖坐落在校园的中央，前面是教学区，后面是学生食堂和一排排宿舍楼。

这会儿，老师和同学们都在上自习，整个校园都笼罩在朦胧的月色之中，静谧而美好。

我在池塘边，找了块干净的石板坐下，抬起手腕，迎着月光，看了看电子表——9 ： 50。距离晚自习下课，还有十分钟。我在收到何苗传来的纸条后，提前从教室出来了。毕竟，为了彰显自己的绅士风度，约会时，男生都会提前到达约定地点。

时间还早，我细细品味起眼前的荷塘月色。

虽说还未立夏，但池塘的外围，俨然一副“莲叶何田田”的景象了。其间，还零星点缀着几颗才露尖尖角的小荷，白白的，粉粉的，在一片墨绿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羞涩、婉约。这让我莫名地想起了何苗。

何苗与我来自同一个镇子，我们两家的奶奶还是旧识。幼时，我们总在上街赶集时偶遇。我奶奶总是怜爱地牵起何苗的手说：“这姑娘生得真俊呐！”而何苗总是羞红了脸，垂着头，躲在她奶奶身后。后来，高中文理分班时，我俩被分到了一个班。成绩名列前茅、外形又出众的何苗，在私底下被几个男生封为“班花”。

有一回，班里组织了一个诗歌朗诵活动，何苗朗诵的是戴望舒的《雨巷》。她站在讲台上，微微低垂着头，声音婉转，身长玉立，像极了诗中的“丁香姑娘”，美丽又惆怅……

也许，是出于少年的高傲和少女的羞涩，我与何苗虽相识已久，但在班里，我们却少有交流。最近，我们俩仿佛突然有了交集。我们的眼神，经常会隔空相撞。她会在我抬头的瞬间，刻意闪躲。可敏锐的我，总能捕捉到她眼神里的慌亂和欲言又止。而我的心跳，也被她那双小鹿似的眼睛，拨乱了节奏。

想到这，我又抬起了手腕。月光皎洁，我可以清晰地看到表盘上的时间——9 ： 55。还有五分钟就下课了，我从石板上立了起来，理了理衬衫领子，调整站姿，准备以最好的姿态，迎接何苗。

站起身后，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池塘对岸一棵棵相互依偎的柳树。这个季节，柳叶茂盛。长长的枝条垂下来，与水面的倒影，相映成趣。远远望去，仿若一对对悄悄牵手的年轻恋人。清风微起，吹皱一池春水，荡漾在我心间，远处调皮的“年轻恋人”，也摆了摆牵着的手。

当我正准备再次抬表，看看时间的时候，一道尖利的铃声传来——下课了。

铃声很快休止，而我狂乱的心跳，却不知被谁摁响了开关。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我的心却跳得如同擂鼓。我反复地深呼吸，以求内心能够尽快平复。

渐渐地，有学生陆续经过未名湖上的桥面，回到宿舍楼。而我等待的人，却迟迟不见身影。

没关系，如果早到是绅士的风度，那么迟到就是女士的特权。我深呼出一口气，抻了抻有些发麻的手掌，继续耐心地等待。

何苗找我会是什么事？她会向我告白吗？那我该怎么回应呢？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怅然。在我们这个保守封闭的小县城，学校管理如此严格，我们能正大光明地在一起吗？况且，还有一年的时间，我们就要参加高考了，现在谈起恋爱，会不会不利于我们的考试发挥？可我也实在做不到拒绝何苗，我相信其他任何男生也做不到。

也许，我该跟她说，我们先潜心学习，向着同一个目标迈进，等明年，我们双双踏入大学校园之后，再……

正当我在心里筹划着如何劝诫何苗时，她正娉娉袅袅地向我走来。

随着她越走越近，她的脸也愈发清晰起来。小鹿似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波光盈盈、楚楚动人，好似藏了无尽的话，想要对我诉说。

我清了清嗓子，准备吐露出早已打好的腹稿。但我却发现，那些苍白的言语还未出师，就被无辜的少女击得溃不成军、落荒而逃。

我只好呆呆地立在那里，看着少女红唇轻启。

她要开口了！她会对我说什么呢？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太阳穴也“突突”直跳。一阵阵难以名状的眩晕感，向我袭来。周围的一切，都安静极了。

只见，她缓缓举起右手，递给我一个包袱，微风将她柔柔的声音，送到我的耳边：“这是你奶奶让我捎给你的。”

我依旧呆愣着。

原来，是我五一假期没回家，奶奶担心我换季后没衣服可穿，所以这才托何苗捎衣服给我。而害羞的少女，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直到最近天气有点变热了。

半晌，我听见自己发出了一个音节：“嗯……”

平静而克制。

少女的声音，再次传来：“暑假，总该回去了吧？到时候，我们一起……”

又是半晌，我听见自己，再次发出了一个音节：“嗯。”

平静而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