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虹 徐龙飞
内容摘要:图形-背景理论认为图形和背景相互分离,图形比背景更具突显性和焦点性,更能引起人的注意。运用图形-背景理论解读狄金森诗歌《一位细长的伙伴在草丛》,读者的注意力将集中于诗歌的词法、句法和标点符号的图形意境之中,从而深层次阐释诗歌的内涵。
关键词:《一位细长的伙伴在草丛》 图形-背景理论 词法 句法 标点符号
美国十九世纪女诗人艾米莉·狄金森的诗歌意象独特、表达含混,创作形式与传统诗歌大相径庭。《一位细长的伙伴在草丛》是一首咏物诗,“狄金森在诗中采用空灵婉约的表现手法,她写蛇,诗中却通篇没有一个蛇字”[1],这种与传统相背离的诗歌创作手法,如同给诗歌蒙上了一层神秘面纱,在带给读者一种似是而非的朦胧感的同时,也让读者更想撩开诗歌的神秘外纱,一探诗歌究竟。然而,读者若仅从表层形式上对诗歌进行解读,很难真正探寻到诗歌的奥秘。基于此,本文将图形-背景理论应用于《一位细长的伙伴在草丛》的解读,从词法、句法和标点符号三个层面的“图形-背景”意境出发,对各层面出现的焦点图形进行详细阐释,以期能深度解析诗歌的内涵和诗人的创作意图。
一.图形-背景理论
1915年,丹麦心理学家埃德加·鲁宾在其著作《视觉图形》里展现了一幅“人脸-花瓶”图(又称鲁宾花瓶),观察者在对“人脸-花瓶”图进行观察时,要么以人脸为图形,忽视了作为背景的花瓶;要么以花瓶为图形,略过了作为背景的人脸。埃德加·鲁宾的研究得到了德国完形心理学家的重视,他们借鉴鲁宾的成果来研究知觉。完形心理学家们认为,知觉场始终分为图形和背景两部分。图形因具有完整的形状、结构和连贯性,是注意的焦点和感知的突显部分,更容易被注意和识别;而背景是与图形相对、细节模糊、未分化的部分,是突显图形的衬托。人们在观看某一客体时,通常会在未分化的环境中看到这个客体,这个客体在知觉上是突显的,即图形,而未分化的环境就是背景。
而后,认知语言学家伦纳德·塔尔米又将完形心理学家的图形和背景研究成果,如“图形-背景分离原则”、“注意力窗口化”等运用到语言现象的研究之中。伦纳德·塔尔米不仅用图形-背景理论解释语言中的空间关系,还将此理论用于复杂句的句法分析,并总结了图形和背景的定义性特征和联想特征。[2]伦纳德·塔尔米的研究成果引起了认知语言学界各学者的高度关注,乔治·莱考夫、马克·特纳、罗纳德·兰艾克等语言学家都从不同角度对图形-背景理论展开深入研究。由于研究视角各异,各语言学家对图形和背景的特征阐释存在一定差异,但对图形和背景的本质属性描述,语言学家们都持有一致观点:图形和背景的关系并非部分和整体间的关系,两者是相互独立和相互分离的;与背景相比較而言,图形更具突显性和焦点性。
二.词法中的“图形-背景”意境
《一位细长的伙伴在草丛》是一首被广为诵读的诗歌,全诗共有五小节,诗歌全文如下:
A narrow Fellow in the Grass/Occasionally rides—/You may have met Him—did you not/His notice sudden is—║The Grass divides as with a Comb—/A spotted shaft is seen—/And then it closes at your feet/And opens further on—║He likes a Boggy Acre/A Floor too cool for Corn—/Yet when a Boy, and Barefoot—/I more than once at Noon/Have passed, I thought, a Whip lash/Unbraiding in the Sun/When stooping to secure it/It wrinkled, and was gone—║Several of Natures People/I know, and they know me—/I feel for them a transport/Of cordiality—║But never met this Fellow/Attended, or alone/Without a tighter breathing/And Zero at the Bone—[3]
(一)视觉上的突显:首字母大写单词
传统英文诗歌每行诗的行首单词会采用首字母大写,但在《一位细长的伙伴在草丛》里,除了行首单词使用首字母大写外,每小节诗歌里都出现了首字母大写单词:第一小节中的“Fellow”“Grass”“Him”;第二小节中的“Grass”“Comb”;第三小节中的“Boggy”“Acre”“Floor”“Corn”“Boy”“Barefoot”“Noon”“Whip”“Sun”;第四小节中的“Nature”“People”;第五小节中的“Fellow”“Zero”“Bone”。根据图形-背景理论,图形更具突显性和焦点性,各诗节里这些不符合传统书写规则的首字母大写单词与诗歌里的常规单词相比较而言,不符合传统书写规则的首字母大写单词更能在视觉上产生突显效果,是每节诗歌的焦点和图形所在,它们在吸引了读者视觉注意的同时,也以图形形式呈现给读者各种独特意象。
诗歌第一节展示了“蛇”的出行规律:偶尔穿行于草丛之中。诗节里没有出现“snake”一词,但“Fellow”“Grass”“Him”三个图形焦点词已吸引了读者视觉上的注意,对诗歌有了初步的视觉印象:首先,“Fellow”和“Him”赋予了“蛇”人的特质,减轻了读者对“蛇”的恐惧感,并在头脑中轻松地勾勒出“蛇”的视觉意象;其次,虽然诗句里没有直接出现单词“snake”,但另一焦点词“Grass”的出现,让读者不自觉联想到草丛是“蛇”的出没地,视觉上很容易浮现出一幅有关“蛇”与“草丛”的自然生态图。
诗歌第二节描写“蛇”在草丛里穿行的动态:“蛇”以蜿蜒之态穿过草丛。图形焦点词“Grass”和“Comb”的出现,无疑让“The Grass divides as with a Comb(草丛仿佛被梳子分开)”的视觉场景更加深入人心。
诗歌第三节探讨了“蛇”的生活习性。“蛇”喜欢在湿冷且不宜农作物生长的沼泽之地生活,显而易见,“Boggy”“Acre”“Floor”“Corn”突显了“蛇”的栖息之地,让读者有了身临其境的视觉效果。此外,一位光着脚丫的少年进入了“蛇”的棲息之地,并与“蛇”进行了亲密互动。“Boy”“Barefoot”“Noon”“Whip”“Sun”给读者构建了一幅生动的人与自然互动的视觉图:光脚少年顶着正午的太阳在草丛中穿行,多次误认湿冷沼泽地里的“蛇”是遗落在地的鞭子。此节诗中,少年多次与“蛇”相遇,却并未流露出现任何惊恐之意,展现了人与自然界生物间的信任与和谐。但不可否认的是,骄阳下的光脚少年和湿冷沼泽地里的“蛇”也带给了读者强烈的视觉反差,映射出“蛇”异于人类的生活习性,这也为诗歌埋下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必定会有阻碍存在的伏笔。
诗歌第四节和第五节阐述了长大成人后的光脚少年与“蛇”相遇的感受:“Without a tighter breathing/And Zero at the Bone—(总感到呼吸急促/骨子里冒着寒气—)”。如果说第四诗节里的首字母大写单词“Nature”“People”仍让读者看到了人与自然和谐生存的画面感,那么,第五诗节首字母大写单词“Fellow”“Zero”“Bone”的出现,则让人感受到了骨头里的寒意。显然,成年后的光脚少年对“蛇”有了敬畏之心,不再如少年时期那般与“蛇”亲密相处。至此,也让读者不得不重新审视人与自然间的关系:人与自然在和谐相处的同时,也会出现一些隔阂。
(二)听觉上的突显:音韵
《一位细长的伙伴在草丛》咏诵的是“蛇”,“snake”一词虽从未出现在诗里,但令人折服的是,“蛇”的意象却时刻出现在诗歌中、浮现于读者的头脑里,能达到如此艺术效果,与音韵的巧妙使用密不可分。首先,押头韵的使用。诗歌第二节描写了“蛇”在草丛里的动态穿行,也是全诗对“蛇”的活动进行细节展示的诗节,如果说此诗节里的首字母大写单词“Grass”和“Comb”从视觉上突显了草丛中蜿蜒滑行的“蛇”的意象,诗节第二诗行押头韵的使用,则让读者从听觉上更近距离感受到了字里行间的“蛇”的存在:“A spotted shaft is seen—”头韵“s”的发音与“蛇”发出的“咝”音完全一致,阅读此诗节时,读者很容易产生听觉上的共鸣,仿佛已置身于大自然中,与“蛇”为伴。此外,诗中还有其他“咝”音词的出现,如第一诗节中的“his”“notice”“sudden”;第二诗节中的“grass”“opens”;第三诗节中的“likes”“once”“sun”“stooping”“secure”;第四诗节中的“several”“natures”;第五诗节中的“this”,可以说“咝”音词遍布整首诗。各诗节里的“咝”音词,形成了听觉上的图形,在听觉上一遍遍唤起读者对“蛇”的联想,时刻提醒读者:“蛇”是诗歌的主要咏诵对象。“这种不离不露的写法避免了平板的吟咏一物的俗套,产生了‘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艺术效果”[1]。
三.句法中的“图形-背景”意境
众多文学评论家认为狄金森的诗歌含混难懂,其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其诗歌里存在大量不符合句法规格的句子,作为其经典诗作之一的《一位细长的伙伴在草丛》里也出现了大量违背句法规则的句子。狄金森为何会在诗中使用这些句子?根据认知规律,人类往往会忽视一些熟悉的事物,更容易聚焦于一些陌生的事物,“语言的诗意化其实就是对标准语言有意的违背”[4],“突出意味着对语言系统的违背”[4]。阅读时,读者更容易将注意力集中于那些陌生的、具有独特性的非常规句之上。图形-背景理论下,相对于遵循传统句法规则的句子而言,非常规句更具突显性,更能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它们构成了图形,而常规句被读者所熟知,不能过多引起读者的注意,往往作为背景存在,是非常规句的衬托之物。可见,《一位细长的伙伴在草丛》里出现的非常规句并非狄金森的随意之作,而是其刻意为之,读者将注意力集中于这些句子上,必能获取更多暗含于诗的隐秘信息。
(一)省略句
狄金森诗中常出现大量不符合传统句法规则的省略句,这些句子在让读者感到难以理解的同时,也让读者更为关注它们,以期从深层次探寻省略句里未曾表露的信息。毋庸置疑,这些更具突显性的省略句成为了诗歌的图形。在《一位细长的伙伴在草丛》里,也有这样的图形省略句的存在,如第三诗节的第三至第六诗行:“Yet when a Boy, and Barefoot—/I more than once at Noon/Have passed,I thought, a Whip lash/Unbraiding in the Sun”,人的认知差异势必会造成被省略部分内容还原的不确定性,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省略句更能吸引读者的注意力,读者会积极参与到省略句内容还原的思考之中,从深层次探寻诗歌未曾表达的内容,即便被省略部分内容的还原只是说法不一的各种揣测,但这些揣测已让读者对诗歌有了更多的关注和思考,最终,光脚少年与“蛇”亲密互动的意象必然会以更为形象和生动的形式深入人心。
(二)一语双关句
一语双关句是指在一定的语境里,利用语义或谐音,使语句具有双重意义,最终达到言此意彼的语言表达效果。一语双关句含蓄委婉、生动活泼,让人读来饶有趣味,如此一来,诗歌里的一语双关句必会成为读者的关注焦点,是诗歌的图形所在。《一位细长的伙伴在草丛》的最后一节里也有一语双关句:“But never met this Fellow/Attended, or alone/Without a tighter breathing/And Zero at the Bone—”“Attended, or alone”既可解读为“Fellow”的修饰语,表示“蛇”的状态;也可以理解为省略主语“我”看到“蛇”时的状态。双重的语义解读让诗歌产生似是而非的朦胧美的同时,也令读者回味无穷。
四.标点符号中的“图形-背景”意境
从修辞的角度来说,巧妙地运用标点符号,可以突出语意、增强节奏,帮助读者产生听觉或视觉上的联想,使语言表达更为形象和生动。狄金森诗歌里存在大量反常规使用的破折号,约翰逊认为:“她诗中的破折号随处可见,其功能只是在視觉上造成音乐节奏,没有任何语法作用。[5]”安德森提出:“她的破折号不可能仅仅为了停顿或强调而设,因为它们前后一致,给人以意义上的启示。同时,它们还为读者提供了一套系统的乐理符号,指导他们抑扬顿挫地朗读她的诗歌。[5]”休厄尔则认为诗人通过破折号的使用,表现她在创作过程中的举棋不定和紧张焦虑。[5]对破折号在狄金森诗歌中所起的作用,研究者们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反常规使用的破折号在狄金森诗歌里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读者在诗歌阅读中会有意识地关注它们、思考它们,它们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诗歌标点符号中的图形。
在《一位细长的伙伴在草丛》中,除了少数几个逗号,随处可见的破折号无疑成为了整首诗歌标点符号的图形焦点,它们在吸引了读者注意力的同时,也让读者产生了相应的意义和意象联想。如第一诗节里,“rides”“Him”“is”三个单词后面都出现了破折号,面对这些频繁出现的破折号,读者不得不认真思考它们在诗中的作用:突出词义?强调节奏?表达某个独特意象?不同读者的解读必然存在差异性,而这些差异性解读正展现了诗歌的魅力。可见,通过反常规地使用破折号,诗人成功吸引了读者注意力,引发了读者对这些破折号的深层次思考,对诗歌有了更为广度和深度的解读。
《一位细长的伙伴在草丛》是狄金森的经典之作,令人惊叹的是,“蛇”是此诗的咏颂对象,全诗却没有出现一个关于“snake”的单词,但字里行间里却又尽是“蛇”形象、生动的意象,这不得不归功于诗人对图形焦点性的巧妙运用,诗人通过积极构建词法、句法和标点符号的焦点,引起读者对焦点词、焦点句和焦点标点符号的关注,让读者进入其构建的诗歌意境之中,一探诗歌的内在奥秘。
参考文献
[1]刘守兰.英美名诗解读[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3:41,41.
[2]Talmy,Leonard.Toward a Cognitive Semantics Vol.I:Concept Structuring Systems [M].Cambridge,Mass.: MIT Press,2000:315-316.
[3]Dickinson,Emily. The Complete Poems of Emily Dickinson[M].Ed. Thomas H. Johnson.New York:Little, Brown and Company,1988:459-460.
[4]刘文,赵增虎.认知诗学研究[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14:37,37.
[5]刘守兰.狄金森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114,115,115.
基金项目:1.本文为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优秀青年项目“认知诗学视角下的狄金森诗歌艺术风格研究”(20B525)阶段性成果;2.本文为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一般项目“文化负载词英译语用策略研究”(21C0610)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