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伯家的苔丝》与《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异同性

2022-05-30 15:54杨新宇
文学教育 2022年8期
关键词:德伯家的苔丝女性导师

杨新宇

内容摘要:《德伯家的苔丝》与《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两部作品虽然问世时间相隔数十年,但二者在人物刻画上却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两部作品都有着一个“母亲+导师”的形象。本文将分析两部作品中具有亲缘性的“母亲+导师”形象,以及背后的深层原因。

关键词:《德伯家的苔丝》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人物刻画 女性 母亲 导师

托马斯·哈代是英国十九世纪后期自然主义和批判现实主义作家的重要代表,是维多利亚时代末期最伟大的小说家、诗人之一。1840年6月2日生于英格兰的多塞特郡,1928年1月11日去世。他年轻时一心想成为诗人,用了五年时间,勤奋地写作诗歌,但在二十七岁时,毅然转向小说。他的第一部小说《计出无奈》于1871年问世。此后的二十五年里,他发表了十四部小说和两本短篇小说集。他一生著作颇丰,前期主要以小说为主,从1898年出版了第一部诗集《威塞克斯诗集》后,他的创作兴趣就转移到了诗歌的创作上了。然而,小说作为哈代文学生涯中十分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始终是国内外从事文学评论工作的人的关注焦点。尤其是他的长篇小说《远离尘嚣》、《德伯家的苔丝》、《卡斯特桥市长》、《无名的裘德》等脍炙人口,经久流传的作品更是备受学界的青睐。

D·H劳伦斯,二十世纪杰出的小说家,出色的诗人,英国文学界另一个曾经炙手可热的人物,他受哈代的影响巨大,有着与哈代极其类似的文学创作道路。1913年发表第一部重要小说《儿子与情人》,1915年出版《虹》,1921年出版《恋爱中的女人》,1928年出版《查泰莱夫人的情人》。除此之外劳伦斯还创作有其他小说,如《亚伦之杖》(1922)、《袋鼠》(1923)等,同时他还出版过诗集《爱诗及其他》(1913)、《爱神》(1916)、《如意花》(1929)等。

尽管两位文学巨匠在各自的时代对英国文坛,乃至世界文坛都做出了难以磨灭的贡献,而且二人的文学历程以及通过作品传达出来的思想又有很大的关联,然而对于二人所做的互文性研究却并不多见,尤其在国内,至今在权威杂志上所发表的有关二人互文性研究的文章只可以找到吴笛教授发表在《外国文学评论》1990年第2期的“诗中的自我心灵的轨迹——评哈代和劳伦斯的诗歌创作”以及李增教授发表在《外国文学研究》1994年第2期的“劳伦斯和哈代笔下人物的血缘关系”的文章。其中李教授的文中谈到:“哈代和劳伦斯,一个传统的现实主义小说家,一个现代派小说家,虽然他们生活在不同的年代,属于不同的流派,但人们一提起他们就会自然想到他们的作品的共同遭遇,这些作品因闯入当时社会的道德禁区而横遭非议、漫骂,引起道学先生们的震怒。”除了指出二人作品所遭受到的共同的遭遇之外,李教授还就二人作品中人物关系进行了细致深入的分析,得出结论:二人作品中的关系大致可分为两类,完全重叠式契合和部合重叠式契合(李增,1994:77-80)。本文将通过分析《德伯家的苔丝》和《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来解读两部作品中共有的角色“母亲+导师”,并解释其背后的原因。

一.理想化的苔丝

《德伯家的苔丝》是托马斯·哈代的代表作之一,哈代倾注情感刻画了苔丝这一形象。一方面苔丝汇集了几乎所有传统女性的优点---美丽、善良、单纯、有责任感,另一方面她还是一个与维多利亚时代标准的淑女迥異的新女性——敢于和自己不幸的命运抗争,可以说苔丝这一新女性形象就是哈代心中完美的女性形象。

苔丝第一次在小说中出现的时候,哈代就向读者展示了她与众不同的美——“她是一个姣好齐整的女孩子—也许她跟别的几位女孩子比起来,不一定更姣好——不过她那两片娇艳生动的红嘴唇儿,一双天真纯洁的大眼睛,使她在容貌和颜色上,平添了一段动人之处。她头上扎着一根红带子,在一片白色的队伍里,能以这样引人注目的装饰自夸的,只有她一个人。”(苔丝,22)如果说,这一次村头树下一袭白衣的苔丝凸显的是苔丝自然纯朴而不加修饰的美,令人隐隐联想到古希腊的女神,当克莱在奶牛场见到苔丝的时候,这样的表述则清晰起来,苔丝拥有了女神般高贵而庄严的美,她“几乎和国王母后一样地伟大”,“……是一片空幻玲珑的女性精华——从全体妇女里化练出来的一个典型仪容”,苔丝自然也就成了克莱心目中的“阿提迷”和“狄迷特”(苔丝, 178-179)。小说开始时候第一次的远望,苔丝的美使得克莱后悔没有邀请这个美好的女孩跳上一支舞,在克里克农场近距离的端详使得克莱对苔丝怦然心动,神魂颠倒。如果说起初克莱只是被苔丝的美貌所吸引的话,当他从巴西归来之后这种吸引则多了几分精神上的成分,因为他“……时时想起苔丝的容貌,他觉得他可以在苔丝的容貌上看出一点他祖宗奶奶的庄严仪态”(苔丝,465),以至于他认为“苔丝的清白虽然在过去受了玷污,但是像她这样的人,就凭她现在有的这点东西,也很能够胜过别的处女。”(ibid.)这里其实不难看出,女主人公苔丝的形象在男主人公克莱的眼中经历了从自然美到神迷神圣美再到庄严威严的美的变化,实际上就是感性美变化到了理性美,而且是一个从疏远到亲近的过程。这种变化的产生其实是苔丝新女性特质所决定的,而新女性的特质就表现在她与自己的命运抗争上,而这种抗争是传统的维多利亚时期的女性所缺少的。

小说的开始部分,出于对家庭的责任和对老父亲的疼爱,苔丝与弟弟黎明时分就赶车去镇上赶集,由于自己的一时疏忽,家里唯一值钱的老马“王子”不幸死于车祸。迫于生活的压力和自责的心态苔丝踏上了攀亲联姻的道路,这形成了她悲剧的开端。亚雷,资产阶级的花花公子,既不是苔丝的本家也不是她心目中理想爱人的类型,因此去亚雷家认亲的苔丝实际上充当着家庭的顶梁柱和狼口中的羊的双重角色。在遭到亚雷的强暴之后,苔丝并没有屈从于命运,甘心做亚雷的妻子或是情妇,而是通过离开给她带来不幸的亚雷这种方式依然追求着爱情的纯洁与婚姻的平等,和命运进行着注定失败的抗争。“这种抗争显示了她坚定的追求和崇高的人性”(李维屏,2008:224)。

在为自己早夭的婴儿施洗并把它埋葬之后,苔丝来到了奶牛场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在这里苔丝遇到了那个既想摆脱宗教家庭控制,又无法逃脱有着严重的处女情节的女性贞节观的克莱。克莱在了解到苔丝与亚雷的过往之后,由于自己迂腐的维多利亚时期的道德观念和想摆脱而又无力摆脱的宗教信仰从而负气远走巴西,这里具有“新思想”的男性的迂腐和软弱形象得到了充分的展示。而苔丝再一次由于生活所迫沦为已为牧师的亚雷的情妇。克莱在苔丝的精神感召下幡然悔悟,他悔悟后从巴西的回归则彻底把苔丝推向了死亡,因为他的回归唤醒了苔丝对纯洁爱情的渴求,也让苔丝意识到了回不去的过往,于是愤而杀死了她认为给她带来无法弥补的羞辱的亚雷,完成了自己对纯洁感情的承诺,淫荡的女人最终变成了“纯洁的女人”。而来自社会底层的苔丝的父亲,充满着欲望的资产阶级代表亚雷以及具有“新思想”的“新知识分子”,本该拯救苔丝于苦难的天使克莱(Angel Clare)三个男人合力把具有新女性特质的完美女性苔丝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难看出,从人物塑造的角度来看苔丝的外貌和内在都堪称完美。一方面,女性形象在男性主人公的眼中不断升华,最后通过慷慨赴死达到了顶点;另一方面,女性之于男性起到了启迪灵魂的导师的作用,尤其是克莱这一“精神上的孤儿”(Henry James,1987:489)通過苔丝的引领最后找到了自己的精神家园。而从小说创作角度来说,也完全是男性小说家“依照女性传统创作”的一部经典。(ibid.)从人物刻画上也不难发现,之于男主人公克莱而言的苔丝就是一个母亲+导师的作用。

二.性爱女神康妮

作为现代作家先锋的劳伦斯在人物塑造上相较于传统与现代过渡时期的作家哈代有着巨大的差别。苔丝的完美体现在她的传统美德和与命运抗争上;劳伦斯笔下康妮的完美则体现在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方面---性,它被劳伦斯视为重塑社会和谐,平衡社会矛盾,变革社会的工具。性在劳伦斯的思想和作品中占据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位置,被他视为改造世界的核心动力,因此对性的分析也就更能够充分阐释他的女性观。

他的最后一部小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通常被人们看作是他的“阳物宣言”,而实际上这是一部女性中心小说,题目中的偏正词组以及所有格清楚地表明了女性的主导地位,男性不过是从属于女性的情人,这与传统意义上的女性从属地位截然相反。在人物的塑造上,女性在这部小说中也同样占据着统治地位,相较于苔丝而言更加的明显。

小说的标题实际上很明确地告诉读者查泰莱夫人---康妮是故事的中心人物,其他人物只是或直接,或间接地与她发生关联。劳伦斯说她“忠实而善良”,“忠实”很显然指的并不是忠实于他人,而是她忠实于自己的内心感受。这个“忠实而善良”的女性小说中共与四个男性有着直接的关联,这种关联就是性。而与女性比较起来,男性在性爱与性感受上均处于被支配地位。

第一个与她产生联系的是她在德累斯顿时的同学,在他们的交往中,康妮不仅在“学识上不下于男子;因为是女子,所以更胜他们了”,(《查泰莱夫人的情人》)①而且还可以“把性交延长,把他〔那位男同学〕当作工具去满足她自己的性欲。”更重要的是康妮并没有沉溺于性快感中不能自拔而屈从于男性,相反“很快她们〔康妮与她的姐姐〕便自拔了,把性的快感看作一种感觉,而保持了她们的自由”,男人们却由于“她们所赐予的性的满足,便把灵魂交给她们。”男人在这里被描写成了为了满足欲望而甘愿交出灵魂的唐璜式的人物。与之相对的是,女性的形象则是独立的,自足的,因而上下高低一目了然。

如果把康妮在德国的同学看成未来的精英的话,彼时社会中的精英也并没有更加出色。第二个与康妮发生关系的男性是蔑克里斯,一位小有成就的爱尔兰剧作家,中产阶级精英的代表。他一度被康妮的丈夫克利福邀请来勒格贝填充他无聊的生活。康妮此时对于丈夫的那种“精神生活”感到厌恶与不安,于是就产生一种利用性爱来排解情感压抑的想法。蔑克里斯成了康妮选择的对象,因为“他有的地方使康妮喜欢……”。他明知克利福要他来勒格贝就是为了利用他,却依然“从容大方”地应付一切。尽管就大众眼中的道德而言,蔑克里斯与克利福及其所代表的传统意义的贵族阶级有所不同,但是在劳伦斯最为看重的性方面,他却陷入了与克利福同样的境地。他先是“象一个深夜哭喊的孩子”向康妮示爱求欢;而后由于快感的快速完结,他很快从一个“颤战而兴奋的情人”变成了一个“赤裸裸的孩子”,这种“儿子与情人”的双重形象唤醒了康妮的情欲,最终蔑克里斯只能“萎缩在她的胸膛上……一任她疯狂地热烈地动作着,直到她得到了她的最高快感。”这里蔑克里斯仍然与康妮的德国同学一样是女性的工具。只不过是有赋予了另外一个形象----依附于女人的馋嘴孩子,而女性则幻化成了可以掌控男性的“伟大的母亲”(Magna Mater)。男性以儿子兼情人的形象在生理上和心理上都臣服于女性。

第三个与康妮有过性关系的人是梅乐士。康妮和梅乐士是小说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物而且两人之间的关系也被认为是最能够体现劳氏的两性观。在劳伦斯的眼中梅乐士是理想的男性形象,他无论是世界观还是行为都被劳伦斯认为是典型的“自然”男性。不同于其他男性人物的一点是:他是小说中唯一一个可以在性爱中满足康妮的,而且在整个性爱的过程中可以显示出男性力量。可是通过对文本的细读,我们发现小说中的性感受都是从康妮的角度描写的,她在性爱过程中享受到了性的快感,而梅乐士的作用似乎与他的男性同胞别无二致,只是康妮享受性爱的工具。

在二人的第一次性爱中康妮是在“沉睡”的状态下体会着梅乐士的“所有动作,所有兴奋”。而在性爱之后,梅乐士的理性的思考似乎与劳氏自己对理性的反感大相径庭,相反康妮的“差不多并不思考什么”式的感性的体验更加合乎劳氏一贯的主张;二人的第二次性爱中,康妮并“没有兴奋起来”,而是感到了“男人确是十分可笑的!”在第三次以及接下来的性交中,尽管梅乐士不同于他的其他男性同胞,为康妮带来了真正的性高潮,但是真正体会到其中乐趣的无异是“大地之女”康妮而非劳伦斯心目中的“上帝之子”梅乐士。因为“他只是个库堂的司阉者,他只是那赫赫阳物的持有者和守护者,这阳物是属于女子的。”不仅如此,在精神世界康妮也俨然成了梅乐士的引导者,正如皮尼恩(Pinion)针对劳伦斯的这段描述所评价的:……他们[男性]是新生的,只有通过女性才得见精神世界永恒的光。(Pinion 72)也就是说,康妮在被梅乐士的性爱唤醒的同时,也帮助梅乐士摆脱了孤独,实现了回归,唤回了梅乐士的爱的本能。(Spilka 1955:190)这里我们不难发现一个颇耐人寻味的反讽:一个在性爱方面充满了力量的男人在情感上却十分无能。这种无能无异于康妮先前的德国同学和蔑克里斯性爱上的无能。

第四个与康妮发生直接关系的男性是她的丈夫克利福男爵。

婚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康妮一直是克利福生活中的支柱,“他是绝对地依赖于她的,他是无时无刻不需要她的。”如果说婚后一段时期内,克利福还只是在生活上依赖于康妮的话,在不久时候他就在各个方面都完全依靠康妮了。至此这对夫妻的关系也变得十分特别。克利福成了康妮的成年的孩子,而康妮之于克利福也不仅仅是一个妻子,而是一个母亲,一个母亲与妻子的混合体。

实际上,因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受伤使克利福丧失了性爱的能力,他并没有和康妮有过任何实质上的肉体接触。而他所丧失的能力恰恰是被劳伦斯视为最最重要的、生命中最具活力的部分。从生理意义上讲,他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男人。不仅如此,他的“某种情感已经没有了,剩下的只是个无知觉的空洞”而且经常呈现出“一个残废者的呆视的状态和有点空虚的样子”。可见性和情感两个方面的缺失使得克利福男爵作为一个男性彻底地凋敝了。

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不难发现这样一个矛盾的现象:尽管劳伦斯在他创作的后期试图有意识地对自己先前的女性观做一些改变,并努力想通过塑造梅乐士这样“上帝之子”类的形象来重新唤起人们的“阳物意识”,然而在这个意义上他失败了。至少在他的潜意识中女性的形象仍然是十分强势的。也就是说,在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书中,劳伦斯又回到了女性原则”。(Spilka 1992:68),因为女性在小说中“不仅有着绝然不同于男性的性要求,而且还经常拒绝服从男性的性要求和节奏”。(Widmer 82)不仅是来自于底层的,具有自然力量的阳物化身——梅乐士如此,其他的男性人物之于相对应的女性来说也是如此。我们可以发现作为社会各个阶层的男性的代表在女性面前,尤其是在性的方面都处于全面的下风。也就是说男性在劳伦斯的潜意识中始终处于从属地位。换言之,女性之于男性承担了母亲加导师的双重角色。

从上面苔丝、康妮两个人物的对比,可以看出无论是稍早的哈代笔下的“纯洁女人”苔丝还是后期的劳伦斯笔下“阳物宣言”聆听者的康妮,相对于各自作品中形形色色的男性人物而言均处于主导地位,她们要么身体上引领着男性,要么精神上指导着男性,时而是“伟大的母亲”,时而又幻化成女神。两部作品具有紧密的亲缘性。之所以两位作家不约而同地刻画了近乎完美的“母亲+导师”的形象,是因为无论哈代还是劳伦斯对于他们所处的蓬勃发展的工业化时代都感到了失望,对以男性为代表的工业文明感到了失望,对以男性为象征的工业社会伦理道德感到了失望。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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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托马斯·哈代,《德伯家的苔丝》 [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

[14]吴迪,“诗中的自我 心灵的轨迹——评哈代和劳伦斯的诗歌创作”,[J] 《外国文学评论》,1990年第2期。

注 释

①文中所有小说引用均来自饶恕一译本《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电子版http://www.eshunet.com/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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