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随平
秋有晚明小品文的气息,从容里透着几分率性,率性里匿藏着几分隐逸。夏日前脚走后,一转身,秋已然如影随形。
看秋,于乡下人而言,是不用出门的。
瓦屋纸窗,在周作人的笔下,是饮茶的好去处。墙院之外,杨树高擎着窸窸窣窣的枝叶,青砖灰瓦白墙,掩映在婆婆娑娑的绿荫里,画境一般。瓦檐之下,童叟无忌,置一红泥火炉,柴火燃着,小瓷缸里的茶叶浮浮沉沉,沉浮间溢着浓浓茶香。长者眯缝了双眼,摩挲着手中的烟卷,而这顽皮的孩童,便在一旁执了柴枝透过瓷罐的缝隙拨弄着火苗。
一切相得益彰,相得益彰是一首韵律诗,恰到好处的音韵,恰到好处的节律,恰到好处地同处在瓦屋纸窗之下,这景致,便有了唐人的山水怡情,亦有宋人的茶香情结。而秋天,就结在头顶的灰瓦间,结在高树上的鸟声里,结在庭院的藤蔓瓜架上。
在我童年的庭院里,瓜架总是倚墙而立,墙是土墙,墙帽上生着苔藓——在多雨的秋日里。墙帽上斜斜地横过来三五根枝干,对接处竖着三五根,用草绳结在一起,庭院里便生出一方天地。夏日里,葡萄藤绕着枝干爬上去,丝瓜藤斜斜地绕过去,浓荫一片,小石桌安静在绿荫里。暮晚时分,从厨房里端出的菜盘就落在小石桌上,一家人围了圈,于一份清凉里享受着土色生香。及至秋日,趴在墙帽上的丝瓜冷不防就翻过了墙院,挂在邻家的里墙里,当然,有时候邻家的葡萄也会红了脸翻过来,生生鮮鲜,秋天,便成了一处观想和守望。
其实,秋日的风光有时候也会从窗纸间生出来。
从窗纸间走出来的秋天,叫窗花。
窗花是一幅幅画,是母亲亲手剪的纸花,喜鹊的翅羽间透着喜气,燕子的背脊上驮着春色,干枝梅的枝柯间结着霜雪,秋冬春夏,花鸟虫鱼,远去的故事,新近的期冀,一切都可入得窗花,一切都能在窗花里演绎出一段故事。故事里再沉淀上一段岁月,这窗花便有了秋气,素雅,娴雅,端庄如邻家的小妹,倚门而立,斜着身子笑。
秋天也会笑。秋天的笑声是高树上的鸟声。
鸟声落下来,落在茶杯里,落在孩童张望的眼眸里,落在翻过墙院的风里。
我看见过,有一次,秋日的鸟声落在门前对弈的长者头顶,长者的头上便生出了秋日的气息,素净,白皙,像童年做过的梦,醒着,醒在岁月的河流里。举在手中的棋子,就是他们举在手中的文字,他们用举起的文字写诗,写长长的散文,也写散曲,写戏曲中起起伏伏的人生。
其实,在庭院里度过几十个春秋,庭院也就成了一方棋盘。
棋盘上有楚河汉界,有春夏秋冬,有成败得失,有聚散离合,有李白的闲逸洒脱,有杜甫的沉郁遒劲,有梦,亦有幻。身居期间,春日望春,夏日度夏,秋日看秋,冬日觅冬。
于是,在秋日,宜居庭院,斜倚在藤椅间,一杯闲茶,几页散卷,翻卷其间,有清风,有鸟影,有花香,有虫鸣。有人嚼出了诗情画意,有人品出了世道春秋,有人亦读出了云卷云舒。
庭院看秋,看一份闲逸,看一份希冀。
秋深处,居庭院,看秋。
(编辑 高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