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边走边舞

从舞台上饱含生命张力的律动，到走进田野探寻原生舞蹈的魅力，十年，又十年，随光阴荏苒，舞蹈家姚珠珠践行了一个舞者的大道。

十年前，拙文一篇写我所感悟的舞蹈家姚珠珠老师—我的忘年交好友，如师的大姐。一别十年，烟云变幻，物是人非。我们彼此被事务“相隔”，虽然都在这个城市，却无暇招呼一声。

近日忽然接到已年近八旬的珠珠老师的电话，我心甚喜！闻其声如见其人，一种风采神意透过语音强烈地袭来，直觉上，她一如往昔，风采不减当年。今年是姚珠珠老师从艺七十周年，老师嘱予作文，为她的“新十年”说上些什么。我苦思冥想数日，不知从何讲起。

于是，我开始检省自己，找出十年前我为她写的那篇《边走边舞》。不知为何，自己的文字，读着读着，我居然泪如雨下。于是，我拿起电话和珠珠老师分享了我的心情、感受和认知，我觉得今天的我再写不出第二篇关于她的文章了，因为无法超越曾经的自我。于是，便有了下面的记忆重现：

2012年岁暮，欣闻“姚珠珠舞蹈艺术人生六十周年庆典”举行。不日，我有幸得珠珠老师致电盛邀，惶恐之余也甚为欣喜，然而不巧的是，由于个人原因，我最终未能赴约，错过了佳期胜会，殊为遗憾。但无论怎样，凭多年的交情，凭与《舞之灵》（CD-ROM）的不解之缘，凭对一位杰出舞蹈家的直觉认识，我自认为，应对此有所记，有所悟。

平心而论，我与珠珠老师年龄相差近二十岁，从我们自20世纪90年代构建的情谊来看，彼此相识相知，神交久矣，应该称得上“忘年之交”。珠珠老师将她的艺术人生六十载的核心词界定为“边走边舞”，细想起来，我们的“神交”似乎同样带了这种“边……边……”的特征，一路走来，我们的认识在加深，情感在加厚。

回首望去，几个十年里，有些事对于展现珠珠老师的舞蹈人生最具说服力，也最富有故事性。虽然我是一个蹩脚的“说书人”，无法用语言准确刻画出人物性格，但我还是尝试着回顾，依时序将珠珠老师曾经的故事和我对她的认识娓娓道来。

起初，在我孩童时代的记忆里，珠珠老师是一位大舞蹈家。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舞台上，“资华筠、王堃、姚珠珠三人舞蹈晚会”呈现的是一个激情四溢、汪洋如海的舞蹈世界。强大的生命活力、饱满的情感张力裹挟着巨大的身体能量无穷地釋放，构成一个激情满溢的情感时空，瞬间让人感受到舞蹈艺术无以复加的美好与灵性，仿佛生命的意义很大程度上因之被感喟，意识的超凡脱俗也因之得到了落实。这也许是我最初的舞蹈意识，也许是舞蹈艺术的形式特质首次被我真实地领会了，而这恰恰又是珠珠老师教诲于我的。客观地说，那时，我知道珠珠老师，然而珠珠老师不知道我。

继而（时间跨度近十年），我成长了，从事了舞蹈研究工作，有机会了解同样开始“研究舞蹈”的珠珠老师，我们的距离被拉近了！但这时，依然是我仰望她，而她不认识我。1990年，中央电视台播出了她策划、主持的四集电视专题系列片《舞之灵》，我对民间舞蹈文化影像的有意识的感悟和形象认知，便始于此。《舞之灵》让我发现了“民间中国”的巨大魔力，感悟出另外一种舞蹈世界的精神和文化空间的神秘、纵横与贯通。我不知珠珠老师的心语和心路历程如何，总之，此举给我带来的震撼与好奇几乎伴随了我之后的岁月，至今余绪犹存。这时，我开始意识到，珠珠老师有作为舞者的“大气”，她是一个有智慧的大舞者。一个艺术家，居然可以头戴斗笠、足蹬快靴穿行于崇山峻岭、荒漠高地，在餐风饮露中发掘“草根文化”的茎叶，在筚路蓝缕里苦寻民族精髓的养分，她努力打造的文化“主位”身份引导大众深入探究了民间文化心理，她刻苦用心的“同吃、同住、同舞”传播了文化人必须具备的田野调查的科学素养。

2000年前后，我们终于有了合作的契机。那是首版《舞之灵》播出后的十年左右时间，珠珠老师盛情邀请冯双白先生等三人为她的电子图书《舞之灵》（CD-ROM）撰稿。那时，这种媒体格式在中国刚刚兴起，珠珠老师不失时机地抓住清华同方的产业资源，达成了此项合作。作为主要撰稿人，我有幸加入创作团队，写作了大量原生类型的民间舞蹈条目。应该说，那本读物既是我们研究成果的集中展示，也是我们拓宽舞蹈传播渠道、向民众推广舞蹈知识的良性选择。首版《舞之灵》让我领悟了珠珠老师作为当代杰出舞者的创造意识，她的发现性探索对中国舞蹈考源研究的价值是相当明显的，她所倡导的“田野考察之风”再次激发了学者的热情和学子的向往，之后的数十年，舞蹈学实证学风的兴起一定程度上得益于她行动的启迪。而电子图书的再次编纂客观上又为这一认识的精进增添了力度。此时，我所认识（她也认识我了）的珠珠老师，在我心目中成为“大道舞者”的形象。之后，我们晤面的机会少了，但每到关键当口，珠珠老师总能想起我、呼唤我，我也总会倾力配合。

当然，我最感喟的还是她的“即兴舞”，最直接的感受发生在清华同方狭小的办公室里。方寸之隅，她居然可以翻飞起身形，任丝带和手绢雀跃左右，让身体和心灵互相倾诉，实实在在地让人感受到舞蹈于舞蹈家、于观者的无穷感染力。尤其是她那蕴含于肢体之上的无限激情、饱满的情绪张力，和着流畅的舞影喷泄而出，让人很难相信那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舞者。这就是舞蹈的魅力！

常言道，大爱无疆，大道无垠。在珠珠老师那里，舞蹈赋予了她爱的全部，孕育了她所有的“大道”。所以，她是富足的，一生为舞，一世有道。

尽管，今天再看旧文不免有些瑕疵，但那份情感无论如何是真挚、热烈而无法替代的。这十年，大姐的微信里那常见常新的动态、那贯通中外的视阈、那激情如火的心态，分明让我再度感受到她对人、对艺术的一片丹心。年近八旬的她，依然有十八岁少女般的心态与精气神，快人快语间依然跃动的是一份“艺术人生”的情怀、一种天真烂漫的生命信仰。这，应该就是在践行一个舞者的大道！

铁涵，本名罗斌，中国舞蹈家协会分党组书记、驻会副主席，中国文联舞蹈艺术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