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万亿妖股显形

鄢子为　方文宇　覃毅

一家仅有50位员工的中国公司，市值曾一度超越阿里巴巴。

7月中旬，这家数字金融服务提供商在纽约上市，募集了约1.25亿美元。在隨后的30个交易日里，尚乘数科股价大涨大跌，赚足眼球。

8月2日，是尚乘数科的高光时刻，其股价从上市首日的7.8美元一度涨到2555美元，总市值高达4727亿美元（约合3.2万亿元人民币），为“全球第三大金融公司”，仅次于伯克希尔哈撒韦和摩根大通。

在它面前，2600亿美元市值的阿里巴巴，750亿美元的拼多多都“相形见绌”。

多位分析师直呼，尚乘数科估值离谱，无法点评。

他们告诉《21CBR》记者，尚乘数科股价一路飙升，“炒作成分比较高”。

“尚乘数科这种流通股少、流动性差的股票，容易受庄家操纵，只需要少量资金，就可以推高股价。”香港中文大学（深圳）金融系长聘副教授李丹分析道。

这只“妖股”正被打回原形。

截至9月1日收盘，尚乘数科股价持续下跌至112.2美元，市值跌回200亿美元。

利润率高

尚乘数科到底是何方神圣？

尚乘数科母公司为尚乘集团，成立于2003年，涉足金融服务、数码科技、艺术文化及娱乐等领域。该集团创始股东之一是李嘉诚的长江实业集团及和记黄埔。

尚乘数科主营数字金融服务，业务包括四大板块：数字金融服务，蛛网生态系统解决方案，数字媒体、内容和营销，数字投资业务。

尚乘数科即代表Digital数字化，旗下拥有或策略投资了亚洲稀缺的金融牌照，连接东南亚与大中华区，提供一站式数字金融服务。

招股书显示，2019-2021财年，尚乘数科总收入分别约为1455.4万、1.68亿和1.96亿港元，期内利润分别为2154.4万、1.58亿及1.72亿港元，利润率高达87%以上。

数字金融服务业务和蛛网生态系统解决方案业务的费用和佣金，是尚乘数科的主要收入来源。

蛛网生态系统解决方案，主要起到多方资源连接和再赋能作用。2021财年，该业务贡献总营收的80%，达1.57亿港元。

官方称，来自数字和传统金融行业、科技行业、学术机构等不同领域的合作伙伴，都可以在蛛网生态系统中实现连接，系统可以为客户提供资本、技术、指导和其他资源，加速和增强其业务的数字化转型。

会费计划则可以增强生态系统中合作伙伴的连接性。

在数字媒体、内容和营销方面，2020年上映的电影《拆弹专家2》是尚乘数科正式涉足数字影视文化行业，参与制作的第一部电影。这笔投资收获超13亿票房的回报。

值得注意的是，报告期内，尚乘数科公允价值变动（FVTPL）分别增加了1932万、4359万和7029万港元。

由于成本较低，利润率受FVTPL加持直逼90%。但即使剔除这部分收入，公司的净利润率也超过60%，远高于行业20%左右的均值。

吊诡的是，2021年尚乘数科的营收尚不足2亿港元，单看业绩指标，实在难以支撑曾经的万亿市值。

于尚乘数科而言，经历短线“非理性”上涨后，关键是拿出更具说服力的成绩。

难题不少。截至2022年2月，尚乘数科营收增速低至4%，而2021财年的年收入增速约为17%。

在金融科技赛道，监管渐严，区域市场的合法合规问题也摆在眼前。招股书中提到，接下来公司目标是继续向东南亚等地区扩张，在新加坡成立银行且合并到报表——这些都有待监管部门批准。

公司明确表示，将在数字金融服务行业进行收购、换股、投资、合资或组建其他战略联盟。

尚乘数科的股东还包括大湾区共同家园基金、亚洲最大独立资产管理公司之一惠理、前阿里CEO卫哲创立的嘉御基金等。

强兵助阵下，公司逐步完善了投资版图。包括互联网医疗平台微医、人工智能公司Appier的早期投资，收购了首家由新加坡金管局监管沙盒成功孵化创立的数字保险经纪公司PolicyPal等。

资本魔法

一家营收不足2亿的公司，如何在短期内炒到3万亿？

有市场分析认为，暴涨的股价是一次短中期场内资本达成共识的结果。

“海外IPO新股没有历史筹码，关注度由低走高过程中，容易引起市场情绪的集中催化。当前市场缺乏赚钱热点，短炒资金集中炒作尚乘数科。”富途投研团队向《21CBR》表示。

美股投资人丁毅认为，只要把筹码全握在自己人手上，控制多个账户，左手倒右手，就可以做到。“尚乘数科新股发行，采用的是全配售上市的办法，也就是不用抽签，配给谁由公司决定，你查不到这个数据。”

值得注意的是，同花顺iFind显示，从上市首日到股价最高点，尚乘数科换手率仅为7.97%，总成交额仅为18.18亿美元。

这个数字不正常，暴涨200多倍，换手率极低。对比来看，新东方在线6月16日股价大涨72%，当时的换手率超过40%。

上海深涵投资美股交易员思文也有同样观点。她认为，流通盘不高的美股公司，推高其股价，比较容易。

“尚乘数科这家公司本身也有一定优势，投资人或许看中它的数字金融服务、数字网络生态、数字媒体内容等业务。”思文补充道。

至于股价炒至天价的原因，丁毅猜测，操盘者为了赚钱，一是在股价高点时，找基金接盘，双方可能谈一些条件，比如承诺涨幅或者给回扣;二是慢慢地出货，总会有散户按耐不住，押注赌一把。

“8月3日，成交量只有35万股，股价高，交易额也有4.7亿美元。我有时候盯盘，看见某只股价短期暴力拉升，也想赌一把，十分钟后卖掉。”丁毅说道。

李丹教授告诉《21CBR》记者，短时间内炒高股价，不同市场的操作手段不一样，比如wash trade， 自己左手倒右手，少量资金重复使用等，“如果账户少，容易被SEC发现”。

李丹认为，操作方不大可能找到基金接盘，这种刚上市的小盘股，历史市盈率有9450倍。

“基金不傻，不可能接盤，接了盘没法和投资者交代的。”她说道。

资本市场上流传，操盘者可以通过打爆空头来赚钱。

对此，李丹教授指出，很少有人会去卖空尚乘数科这类股票，一是卖空要借股票，流通股少、流动性差的股票很难借到，大部分可能都掌握在庄家手里;二是即使能借到，利息也会非常高;三是卖空尚乘数科，对资金要求很高。

据李丹观察，美股一般卖空的margin 要求是30% ，但IB盈透证券对尚乘数科卖空的margin要求是151%（Initial margin）和137.5%（maintenance margin）。

丁毅认为，此事还有一个关注点，绿鞋期权。尚乘数科仍在新股的初步稳定期，其间，承销商被授予“绿鞋期权”，可以选择以每股7.80美元最多购买240万股股票。

尚乘数科此次IPO承销商包括尚乘国际、路通金融、Maxim Group等，他们可以趁势，悄悄向追高的人出货。

“尚乘国际是自己人，如今一股差价1670美元，轻轻松松就能赚几十亿美元。”丁毅评论道。

幕后大佬

这个游戏的做局者，指向香港金融圈风云人物蔡志坚（Calvin Choi）。

这是蔡志坚手头第二家上市公司。他的第一家上市公司是尚乘国际（AMTD.N），已在纽约、新加坡两地上市。

招股书显示，蔡志坚旗下全资子公司Infinity Power Investments Limited，共计持有32.5%的尚乘集团股权，尚乘集团间接控股尚乘国际。

据公开的股权计算，蔡志坚间接持有15.6%尚乘数科股份。

按照最高位时的股价计算，8月初，蔡志坚身家一度达到485亿美元（约合3275亿元人民币）。

根据福布斯实时富豪榜，排在他前面的只有两位中国富豪：身家657亿美元的钟睒睒、500亿美元的张一鸣。

44岁蔡志坚，从一个会计师做起，先后在普华永道、花旗、瑞银等金融机构工作。2016年2月，蔡志坚从瑞银离职，加入尚乘。

官网显示，蔡志坚执掌的尚乘，参与多家公司IPO项目，比如小米、美团、光大证券、中原银行、江西银行等。

蔡本人的操守，颇受质疑。

今年6月，他受到调查，香港证监会指其早年在参与企业融资和IPO项目时存在潜在违规行为，欲对其禁业两年。本人不服上诉，禁令暂未生效。

做出3万亿的局，蔡的真正角色，市场存有诸多猜测。思文认为，“蔡志坚只是个工具人，没有足够的资金和道行做这件事。”她的怀疑对象，指向李嘉诚家族。

尚乘成立于2003年，由李嘉诚旗下的长江和记集团与澳大利亚联邦银行合资创办。

李家急于撇清关系。

8月4日，长江和记实业发布澄清公告表示，长江集团于近10年前已经出售绝大部分持有的尚乘集团权益，现在仅剩余不足4%的权益，正洽谈出售这些股份;长江集团旗下公司与尚乘集团没有任何业务往来。

“炒高新股股价，其实不需要很大资金量。蔡志坚是个人精，他做得到。”丁毅则认为，这个局完全是蔡的手笔，李家不会冒着毁坏自己名誉的风险，做背后的操盘者。

据他估计，如果流通筹码足够少，布下这个局，只要几十亿就够了。

炒高股价，也有风险。李丹教授解释道，恶意抬高股价属于市场操纵行为，常见的有拉高出货（pump and dump）、虚拟交易（wash trades），这可以是民事犯罪，也可以是刑事犯罪。

美国SEC通常会和美国司法部（DOJ）一起调查取证，先看股价非正常的价格变化，再调查公司基本面和公告新闻，能否解释股价涨幅。

如果不能找到股价异动的原因，执法人员会调查证券经纪人的交易数据和股权转让记录，重点查看参与交易的人是谁，买方卖方之间是否有关联，谁能从中获利等。李丹教授说，美国SEC还要查email来往记录，公开论坛上是否有人放出假消息抬升估价等，最后是找证人取证。

“处罚包括罚款、市场禁入和判刑。重罪的话最高可以处以1亿美元的罚款和最高10年的判刑。”李丹教授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