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拥
这个冬天开始用上了暖身贴
薄薄一片,与我共同抵挡
寒冷和疫情
贴着背心或者脊梁
别人看不见,风雨也难接近
表露出来也许是一壶热酒
也可以是一声问候
后来我才发现这种暖身贴
自身不发热
需要体温和热量刺激
这意味着想要人世暖和
必须自己率先发热
其实一个人在母腹里
便拥有了暖身贴
这种温暖的获得,天地不语
有些人自己也不晓得
她在山上筑路
暴风雪中有一条老狗
陪伴左右
不止一次对自己说
——叫她回来
回到一盆火炉
可这也许是她最后一次
有可能把路铺向山顶
把松散筋骨
收紧为雪地松针
面对这种情形
有人说是爱情
也有人说是日子
冬天发生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要到春天才会清晰
有了向家坝水电站的热情
我们才有幸在水富
见识到了金沙江的温柔
面对水中那些石头
渴望看出冬天的光辉
既然上游有南红
凭着金沙江惊涛拍岸
相信除了泥沙俱下
也会洗净高原
留下蓝天和寺庙
也会有宝石降临
至少我们在悬崖上空
飞鸟的翅膀上看到了
还在餐馆老板娘
高原红的脸颊上看到了
高原应该有的自信
松鼠从窗口跳入
像是进了自家房门
茶几上有松子、苹果、咖啡……
熟悉的味道
仅仅挪动了位置
这些东西我也喜欢
我的出现让松鼠略微一怔
“嗖”地瞬间
跃上窗台,重返小树林
留下我和空房子
我看到了松鼠的长尾巴
如一大捧松针
窗口与树林相距有几米
这空间也是时光
照耀我和松鼠
松鼠跑得太快了
我还没有想好它算一个贼
还是轮回而来的亲人
楼顶上的一棵树
在初春开满了黑花朵
灰蒙蒙的天空作为背景
似乎故意要将我
带回一部黑白电影
那些枝条颤抖
像未抖尽的寒意
从不同方向
仍有许多花朵还在飞向那儿
太遥远了,听不见花开的声音
只看到花朵离开
如射出的箭头,成双成对
其中一支击中我
原来是那种地上掉下一根针
也会一哄而散的麻雀
没想到麻雀只要飞得足够高
也能成为春天的花儿
坐在书桌上的长寿老人
也是文字的一部分
尽管他们泥土出身
从火焰走出后
却拥有了陶瓷的名字
“常乐”“常隐”“常心”
贴上他们微笑
以及面对世界的姿势
每当我从书本中抬起头来
与他们对视时
我只想知道——
是否必须经历烈火焚烧
进入泥土后才能长寿
人类才能活得明白
白得看不到一滴血
大海最壮烈的死亡
莫过于采用火山爆发
在海边或者岛屿
都还残留着遗骸
我们无数次赞美大海
那些蔚蓝和波澜壮阔
殊不知这最后消失
不仅泣鬼神,而且惊天动地
即使我们把火山遗址
建成公园或者科研基地
种植花草,放飞热气球
无形中还是奠祭大海
为重压下的裂缝
幽暗中无法释放的喘息和泪水
此时我小心走在火山石上
并不亚于随波逐浪
挡住了雨,没挡住响声
在我们失眠之时
雨打雨棚属于意料中事
我们愿意听成音乐
偶有老鼠跑过棚顶
唰唰地如同箭飞
还听见有鸟儿
叽叽喳喳在上面待了很长日子
这些响动都是别人的
发生在梦中或者夜深人静
只有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
雨棚噼里啪啦
像有人鼓掌,有人在放鞭炮
早晨我才看到
支架已銹断,棚顶悬空
随风拍打着
支撑也是阻挡的墙壁
这次才真正是雨棚自己的声音
丘陵上没有高山可爬,也无峭壁
可劈,纵横一世
永宁河做不到惊心动魄
只能做小河应该做的事情,比如奔大江
比如随大流
夏天耍一点小脾气
给酷热的风,降一点温
容忍悲伤在河边呼天抢地
我认为永宁河能做到这些
已经很了不起
尽管地图上普通得没有名字
尽管我跟随了五十年
永宁河从未回头
百年之后,仍不会认识我
没关系,我也是这样一个人
那不是一块石头
那也不只是河流
那里有我们目光流动
也有一只白鹭一动不动
涨水的时候
万物都在向前冲
即使不知之前发生了什么
不知河流尽头一无所有
白鹭也不会明白
只是站在了激流中
不是不想飞,它在等
一个展翅的机会
当然也有可能
白鹭仅是为了让我们看见
激流中它单腿而立
(选自《中国作家》2022年5期)
本栏责任编辑 田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