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依·忏悔·开示:《我与地坛》的灵魂蜕变史

2022-05-30 10:48白记营
中学语文·教师版 2022年10期
关键词:我与地坛

白记营

摘 要 史铁生以深沉的情感和睿智的思想赋予了《我与地坛》深刻的哲理,加之自身突如其来的磨难,在苦苦的煎熬中,得到了地坛这一皈依介质的启示,身心得以放空与净化,灵魂也有了安放之所,从而进入了宗教的层面。可母亲的猝然离世,又成了他生命中难承受之痛。在痛悔与怀念中,母亲成了他的忏悔母体,让他在纠结与通透中双向游离,但却在宗教的情感上更深入了一步,最终在母亲、自我、地坛三者的情感纠葛中完成了精神的涅槃,使母爱的主题和生命的升华有了开示的真正意义。

关键词 《我与地坛》 皈依 忏悔 开示

《我与地坛》自问世之日起便倍受读者的青睐与推崇,并多次以节选的方式入选各类教材,其中统编高中《语文》必修上册就节选了这篇散文的一二部分。这篇经典散文在内容层面和艺术角度都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从教材节选的部分来看,作者以洗炼的笔触、深沉的情感、丰厚的思想呈现出独特的皈依情怀和忏悔方式,以及豁然的开示历程。作为一个经受沉重磨难的作家,肉身的“截瘫”并没有阻碍其心灵的丰盈。相反,史铁生还能以一种宽厚的仁慈去遮蔽现实的丑恶与残酷,且在极其痛苦的心态净化自我。因而,对史铁生来说,《我与地坛》是一部斑驳、充实、厚重、悠远的灵魂蜕变史。在此,笔者对教材中节选的一二部分进行较为深入的解读。

一、地坛之于作者——灵魂寄托与栖息的皈依介质

地坛之于作者,先是被动的选择而后是主动的接纳。之所以是被动的选择是因为作者遭受了突如其来的人生磨难。平心而论,很少有生机勃勃的年轻人愿意主动选择与“荒芜冷落”的地坛相伴,只有经受了巨大挫折而又无可奈何的人,才有可能把自我封闭在被岁月废弃的古园内。史铁生猝不及防的人生遭遇使他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于喧闹的都市寻找一处相对孤寂的场所,来进行灵魂的疗伤。这个时候,离家不远的地坛无疑成为最佳的选择。所以说,他与地坛的初次相遇是一种被动的选择。

但被动中似乎又有一种必然性。作者在文中用了一个非常宗教化的词“宿命”来概括这种心境。宿命体现着一种消极无奈的情绪,表明作者对突如其来的人生遭遇不再抗拒而是被动地接受,这种被动接受是灵魂激烈冲突后的情感皈依,也是作者心路历程的必然结果。史铁生从地坛的现状看到了地坛宿命的必然,也从自家与地坛的内在联系看到了自我宿命的必然,这两种宿命的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地坛的存在是因,“我”的到来是果。这种在作者看来的因果关系,成为“我”与地坛不可或缺的关系。但二者都不约而地指向了“宿命”一词的宗教性内涵与必然性特征。所以,作者一再强调地坛就是为了等他,历尽沧桑等待了四百多年。如此一来,地坛的存在成为了必然,作者的人生遭遇也成为了必然,作者与地坛的相遇更成为了必然。这种必然性使地坛与作者由外在的联系发展到内在的相依,作者从情感和身心的角度达到了宗教般的解脱与皈依。

而在“宿命”这个词出现之前,作者还使用另一个相对世俗化的词“缘分”,它强调的也是被动中的必然性。三代人不管如何搬家,冥冥中都与地坛不可分离。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被动中的必然性,作者的祖辈与父辈的选择对他而言是被动的,甚至他的祖辈与父辈的选择对时代而言也是被动的。但作者极力呈现的则是这种被动选择隐含的必然性,既然无力改变,倒不如主动接纳,这便为后来坦然接受人生遭遇埋下了伏筆。

作者表面上似乎在阐述他与地坛的“缘分”和“宿命”,其实质是对突如其来的人生遭遇的主动接纳。但这种主动接纳不是凭空而来,必须借助一定的介质来达成,而地坛无疑成了最佳的选择。作者之所以选择地坛,是因为他在地坛中悟透了生死,看到了希望。地坛成了他摆脱困境的介质,地坛便成为作者灵魂的栖息地,让史铁生对地坛产生了宗教般的皈依。

二、母亲之于作者——肉身交织与融合的忏悔母体

从标题的指向来看,写作的重心应着眼于我与地坛之间的内在联系及情感勾连。但文本的第二部分,却把写作的重心放在了对母亲的怀念与忏悔上。从写作的角度来看,似乎是旁枝逸出。但在仔细研读这部分内容后,我们就会发现,作者以地坛为媒介,把对母亲的真诚怀念与虔敬忏悔蕴含在字里行间。因此,表面上在写母亲,实际上却始终没有脱离我与地坛这一写作主体。内容上看似松散,逻辑上却紧密相连,艺术上更耐人寻味。从效果的达成来看,含蓄的表达要比直接的抒情更有张力。母爱是千百年来经久不衰的伟大主题,但单纯地歌颂母爱难免会陷入俗套,而加入地坛这个媒介,便在作者与母亲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如此一来,歌颂母爱便有了收放自如的发挥空间,既不显得呆板,又能另辟蹊径。作者通过记录母子在地坛里发生的点点滴滴,使杂乱琐碎的事件有了融会贯通的脉络。

忏悔是基于宗教皈依层面而言的,这是趟过文字的表层义而深入作者灵魂内核后所得出的结论。在第二部分的第二自然段中,作者客观陈述了自己当时的心理状况,一是“脾气坏到了极点”,二是“经常是发了疯一样”,三是“中了魔似的”。通过这三个语句把作者当时的状态活化得真实而饱满,这为刻画母亲苦难而伟大的形象做了铺垫。可以想象作者的这种心理状况给母亲带来了多大的心理负担。正如作者后来推测的一般:“她是怎样心神不定坐卧难宁,兼着痛苦、惊恐与一个母亲最低限度的祈求。”可作者当时并没有去替母亲着想也无暇去想,因为他被自己的不幸禁锢起来了,活在无限的痛苦中,“一心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个”,殊不知,“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的”。这种追忆反思是作者在悟透了生死的真谛后,也是在母亲猝然去世后才慢慢想明白的,惟有明白了这一层深意,才会追悔莫及,痛不欲生。

经历了时光的洗礼,作者终于从不幸的窠臼中跳脱出来,客观理智地追忆母亲在煎熬中的生活,并试图站在儿子的角度和正常人的情感上去反思。他一方面对自我的灵魂进行无情鞭挞,另一方面又对母亲的伟大进行深挚歌颂。

母亲的伟大,深挚而感人。母亲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母亲,不仅疼爱自己的儿子,还能设身处地去理解儿子。虽然她愿意为儿子承受一切苦难,但这种真挚朴实的想法却无法改变苦难的本质,所以,她只能把苦难的深重压在心底,向上苍祈求,并尽自己最大所能去照顾和帮助儿子。她不阻止儿子前去地坛,因为她清楚儿子要从苦难的泥淖中抽身,只能依靠自身思想的转变,而这种转变必须借助一条属于他自己未来幸福的路。但她又担心儿子不能从苦难中解脱出来而做了傻事。这种痛苦的煎熬深深地折磨着母亲,可她对此又无能为力,只能把这种担心深埋心底,默默地帮助儿子,却从不敢多问一句,因而在儿子离开家时仍发呆地站在原地,即便儿子折回竟一时难以反应过来。这个“站在原地”的举动反映出母亲的痛苦与无奈,更透射出母亲对儿子的无限担忧和浓重的爱意。此刻母亲说出的那句关爱的话不仅是对儿子的关心、恳求、嘱咐,更多的是对自我的祷告、安慰、蕴藉。这样一位饱受苦难的母亲形象,不仅让追忆的作者潸然泪下,而且还让读者也追随着作者的笔触而饱含热泪。

正如作者所说“这样一个母亲,注定是活得最苦的母亲”。这是一个儿子发自肺腑的情感认定,也是对母亲辛勤付出的真挚体谅,更是对母亲苦难与伟大的最高礼敬。对母爱的热烈歌颂恰恰体现了作者的痛悔之深切,更彰显了母亲的不易及对儿子的深沉爱意。这也是作者通过地坛这个介质进行宗教般的皈依后又在灵魂的蜕变上深入了一步,进入了忏悔的境界。

三、地坛之于母亲——生命牵挂与相连的开示载体

地坛作为皈依介质,只是针对史铁生灵魂蜕变的过程性而言的,它于母亲之间在关系上可以说是毫不相干的,如果缺少作者在两者之间进行必要性的勾连,地坛充其量只是母亲休闲光顾的一处场所罢了。由于作者的巧妙安排,看似毫不相干的两条平行线,有了必然的交集。母亲作为作者灵魂蜕变过程中的忏悔母体,地坛作为作者灵魂蜕变过程中的皈依介质,两者在作者灵魂蜕变过程中有着时间发生的先后顺序和情感抒发的一致效果。

牵挂着眼于母子之间的相互性。母亲生前时刻牵挂身在地坛的儿子,怕他想不开而出什么意外,所以去地坛寻找儿子是最直接的牵挂方式。作者写母亲去地坛寻找自己的文字主要集中在第二部分的第八自然段,一次是整体观感,一次是重点感触。在整体观感上作者把笔墨放在了母亲寻找的神态刻画上,一处是“四处张望的情景”,作者为了突出母亲寻找的艰难运用了一个形象化的比喻,因为母亲“视力不好”,所以寻找起作者来便“端着眼镜像在寻找海上的一条船”。“端着眼镜”体现了母亲寻找的着急与迫切,“海上的一条船”则体现了母亲寻找的艰难与专注。另一处是“缓缓离去的背影”,当母亲寻找到了儿子的踪迹时,便放下担忧的心。可儿子故意“不去看她”,她便失落地离去,“缓缓”一词活现出了母亲复杂的心路历程。作者对当时“为什么我决意不喊她”进行了深入的思考,直击自己的灵魂,流露出无限的“痛悔”。这既写出了当时母亲对儿子的殷殷牵挂,又写出当时作者的“倔强或羞涩”。从相互性上讲,这是从侧面写出了作者对母亲的深沉牵挂。相互性的牵挂主要表现在母亲猝然逝世后作者在地坛里对母亲的痛悔與思念。

相连立足于母子之间的血缘性。面对儿子的截瘫,母亲一面是心痛,恨不得代替儿子,一面是体谅,她心里明白儿子的苦衷,帮助儿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把一切苦难都承担起来。儿子当然也明白母亲为他所遭受的苦难及所表现出来的伟大精神,但年轻人的倔强与羞涩让他短时间内无法转过弯来,可他内心深处还是理解与感恩母亲的。第二部分第四自然段插入与一个作家朋友聊天的内容,借助作家朋友袒露写作动机是为了让母亲骄傲,作者听到这句话后竟然莫名的惊讶,发现自己写作的动机与作家朋友不谋而合,这是作者对母亲理解与感恩的直接表现。当母亲逝世后,因为与母亲血缘上的相连与情感上的相通,作者在怀念与忏悔中交织,通过地坛这个皈依的媒介,抒发了对母亲的无尽思念与感恩。

开示显现于母子之间的通透性。“开示”是一种宗教术语,缘于作者皈依与忏悔后的豁然开朗,这种豁然开朗后的启示得益于地坛。母亲希望儿子能在地坛沉思醒悟后“有一条路走向自己的幸福”。一个截瘫的儿子,不能永久地沉浸在苦难中,如果从苦难中不能自拔,只会陷入绝境。而找一条通往未来的幸福的路,则是排解苦难的最佳方式。母亲的最低愿望却透着卑微与无奈,因为谁也不能保证她的儿子能够最终找到属于自己的路。可这种卑微与无奈的愿望却通过地坛开示出了通透性,因为她的儿子终于悟出了生死的实质意义,进入了宗教般的感悟层面,在这一刻,地坛已经升华为皈依介质,而母亲成了忏悔母体,母子之间因为地坛的联结显得更加紧密。当有一天儿子突然理解了母亲的苦衷后,陷入了沉思:“年年月月我都到这园子里来,年年月月我都要想,母亲盼望我找到那条路到底是什么。”从字面意思上看,好像作者并没有弄明白母亲盼望他找到的那条路到底是什么;可从深层意思上看,作者用笔碰撞开的写作路又何尝不是母亲盼望的那条路呢?作者用这种沉思与追问的方式来怀念与感恩母亲,正是借助地坛表达开示通透性的一种最直接的表现。

〔本文系江苏省教育学会“十四五”教育科研规划立项课题“基于高中语文核心素养视域下的高质量课堂教学模式研究”(批准号:21A07YWSZ218)的阶段性成果之一〕

[作者通联:江苏昆山市柏庐高级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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