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白发

邵天伟

那天是周六，不上课，但第二天要去昆明買书。我是一个极爱干净的人，特别注意外在形象，出门一定对镜梳理一番。

仍是到西街美发店，店主是我多年前在乡下教过的学生。她为人热情随和，加之手艺不错，每次去见她都在忙。等了二十多分钟到我，我一再叮嘱：“我明天要去昆明，只随便修一修边角，不能修多。”她嘴上应“好”，可等我回了条短信再看镜子时，两鬓已现白发：“哎呀，你把我的头理坏了，叫你说少理点，少理点，唉！”“老师，我理得少的嘛！”发火不能，由她吧。她小小心心、仔仔细细，是理得好。十多分钟后出门，嘴上笑着说“谢谢”，可心里却是不乐意。想去染发，时间又不早了。闷闷不乐回家洗澡换衣服，对镜看看两鬓白生生的，真后悔去理发！

周一课间操领学生参加升旗晨会，站在前面，校长见了惊讶道：“邵老师，怎么有白发了？”我笑笑。是啊，他曾几次夸我年轻呢！中午到食堂吃饭，总感觉有一双双疑惑的眼睛往我头上看，有两位女教师干脆问：“老邵，几天不见，怎么有白头发了？”我笑笑。到教室上课，也总感觉学生心不在焉，老往我头上看。夜自习，照例拿着书本到教室陪学生，学生自习，我备课，可我总是分神，一会儿觉得头上痒，一会儿又觉得有学生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我的白头发。回家睡觉，翻来覆去睡不着，眼前似乎总有白发在晃。心情糟糕的一天！

第二天照例早起领学生跑步，上课，备课，批作业，按部就班。经过一晚上的思想斗争，我决定放下白发这一包袱，顺其自然，不管它，该干什么干什么。走廊、路上、食堂照样有同事惊异的眼神，照样有人问起，我均平常地笑笑，似乎不受白发困扰了。其实不然，过了几天，中午回家午休路上遇到清洁工表姐，寒暄几句，她便直白地问：“小老表，你小我十多岁，咋个就有白头发了？”我笑说：“当老师操心啊！”“操啥子心吗？太阳晒不着，雨淋不着。”表姐仍是不解，满脸的关切。回到家，又是一天坏心情开始，睡什么午觉？坐着抽闷烟，一根接一根。

更可气的是前天批阅周记。我自教书以来，每教一届学生都要求写周记，随心所欲，想写什么写什么，目的是练练笔，养成勤观察勤动笔的好习惯，以求量变引起质变，把作文写好。写周记既能激发写作兴趣，又能增进师生友谊——因为学生喜欢在周记里诉苦，我是他们的心理医生。每次批阅周记，都有学生夸我“工作负责”“上课生动活泼”“良师益友”等，看在眼里，喜在心上，我引以为豪！此次仍有两个学生写我，一写《晨跑》，二写《益友》，主旨都是夸我好，但文中出现了“两鬓斑白”“可爱的小老头”等词语，让我喜悦的心一下子跌到谷底，如同享受美食时见到一只死苍蝇倒胃口。发周记时，表扬优秀者，我故意不表扬他俩。又是一天坏心情。

痛定思痛，实话实说：我已有白头发十余年，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当年三十出头，妻子见一根帮我拔一根，拔一根叹一口气。后来，儿子也帮着拔，只是力气太小拔不动，让我和妻子又好笑又感动。几年后，拔不完了，于是开始染，理一次发染一次，有时妻子帮忙，有时就在理发店染好。好在我头皮不会过敏，染过后黑发如初，精神焕发，似有青春常在之感。其间尽管不知几次看过染发有副作用的电视报道，但受不住烦恼，禁不住诱惑，乐此不疲，习惯成自然，既不烦也不恼。

两周前的理发，确实让我吓一跳：白头发怎么那么多啊！对镜前后一看，除了两鬓雪白外，后脑勺已有白白一圈。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白了头。”仔细想想，白发为何早早缠上我，还真是愁出来的啊！结婚生子，母亲多病，买房还贷，兄弟不和，学生违纪，高职上不去……愁无时无刻不在我身上缠绕。有两件事更是绕不开：一是十多年前由乡下调县城，当时得罪了某领导，伤透了脑筋，似掉了层皮，曾几夜几夜做噩梦；二是儿子小学五六年级时调皮，曾交上一伙问题少年朋友，经常逃学、打架、抽烟违纪，我不知流了多少泪，夜不能眠，以抽烟喝酒消愁。白发该是这两事助长的，不会错。但世上哪有后悔药？后来，工作调成了，儿子变好了，可白发如雨后的小草“春风吹又生”，怎么也变不成青丝了。

说起染发，我想到了苏轼的一句诗：“对花把酒未甘老，膏面染须聊自欺。”还想起一个故事：公元 8 年，王莽当上皇帝时六十多岁，已是满头白发，一因刚有妙龄史皇后，二因政权不稳，必须要表现出年轻的样子，于是染发。据说他的美容师用黑豆和覆盆子熬成膏状替他美发。一头乌黑的头发，至少年轻十岁，可最终仅在位十五年，还是成了短命皇帝。

儿时看到白发老人，会害怕，还会有点好笑、厌恶，咋就老成这样了，是天生的吧？更不会想到将来自己也会如此。少年读古诗，读到有关白发的诗句没啥感觉，如“朝如青丝暮成雪”“白发三千丈”“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时光飞逝，现在读到这些诗句，会特别刺眼，想绕过去，上课时讲到声音会不由自主地变低，莫名的悲凉袭上心头，感同身受啊……

这十多年，我以染发与时间较量，蒙蔽了许多人，特别是有白发的同龄人都羡慕我一头黑发。仔细想想，白发咋了，只要身体好什么都好！工作三十年，除了小感冒，没生过什么病，只请过两次假，打针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干起工作来谁怕谁！有一个刚工作的大学生傲气十足，但对我说：“邵老师，佩服您，真像我们年轻人！”

年老的朋友们，“最美不过夕阳红”，别再为白发烦恼，放下包袱，愉快生活吧，因为“夕阳是晚开的花，夕阳是陈年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