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沫若与沈钧儒的交谊

2022-05-30 23:17李斌
百年潮 2022年11期
关键词:郭沫若

李斌

从抗日战争时期到新中国成立前,郭沫若与沈钧儒常相过往,诗词唱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们都担任了全国政协副主席、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参与新中国的多项建设事业,是有着共同理想、团结奋斗的亲密战友。关于郭沈之关系,我曾在《抗战时期郭沫若与沈钧儒的诗词酬唱》(《群言》2017年第2期)中有過钩沉,本文在此基础上补充进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相关史实,并对抗战时期的情况修订增补,以便更全面更完整地呈现两人的交谊。

现有材料显示,郭沫若和沈钧儒第一次见面是在全民族抗战爆发后的上海。

1937年7月下旬,郭沫若别妇抛雏,乔装回到上海参加抗战。7月31日,被关押8个月之久的沈钧儒等救国会“七君子”出狱。8月7日,为欢迎郭沫若回国和沈钧儒等“七君子”出狱,上海蓬莱大戏院在日场和夜场之间特别加演了一场《保卫卢沟桥》,这是该剧首次公演。郭沫若前往观看。但沈钧儒等七人当天往南京拜访冯玉祥、阎锡山等人,晚上才坐夜车回上海,没来得及观看演出。8月8日,上海文化界救亡协会、中国文艺家协会、上海编辑人协会和宪政协进会四团体在尚文小学大礼堂开欢迎会。郭沫若和沈钧儒都出席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主持会议的是国民党上海市党部书记长潘公展,他在发言中说这次会议是为欢迎郭沫若回国,对“七君子”出狱闭口不提。但郭沫若在接下来的讲话中明确提到:今天开会是欢迎“七君子”的,还讲到“七君子”的狱中斗争情况。沈钧儒也讲了话。两人讲话大意一致,都希望国民政府能够切实负起抗战的领导责任。当天,郭沫若与沈钧儒一起被推选为文化界救亡协会理事会理事。8月24日,上海各界组织的战时设计委员会成立,主任委员是沈钧儒,郭沫若出任副主任委员。

上海沦陷后,郭沫若和沈钧儒都撤退至武汉。1938年1月27日,沈钧儒往见周恩来和郭沫若讨论抗战事宜。不久,沈钧儒与郭沫若等人联名发起“战时儿童保育会”,并一起担任筹备委员会名誉理事。当时,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筹备成立第三厅,郭沫若被安排担任厅长。在指导委员的人选上,政治部副部长周恩来和三厅厅长郭沫若推荐沈钧儒、陈铭枢和孔庚担任。对于周恩来、郭沫若推荐的人选,政治部只聘了陈铭枢,沈钧儒未被聘任。但在具体人事安排上,郭沫若聘请了沈钧儒领导的救国会骨干胡愈之担任三厅五处处长,徐寿轩担任负责文字编纂的三厅五处第一科科长,张志让担任负责民众运动的第二科科长。郭沫若和沈钧儒在武汉还一起出席了欢迎日本反战作家鹿地亘、池田幸子夫妇,欢迎世界学联代表等活动,参加了国际反侵略运动大会中国分会、中国青年记者学会组织的会议。

1939年,郭沫若和沈钧儒都撤退到陪都重庆,他们又一起参加了许多活动,在这些活动中增进了友谊。比如1940年10月的鲁迅逝世纪念会,他们都担任纪念大会主席团成员,也都作了演讲。1940年底郭沫若离任第三厅厅长,另组文工会,沈钧儒参加了成立大会并在郭沫若题就的“招待陪都文化界新闻界题名单”上签名留念。不久,沈钧儒的女儿沈谱和范长江结婚,郭沫若到场祝贺并写下贺诗。1941年鲁迅逝世五周年时,郭沫若在《总是不能忘记的》中说:“鲁迅逝世五周年纪念来了,大家又要做纪念文章,我自己也受了三处的催索。但文章实在不容易写出。”“前几天遇见沈衡山先生,他也有同样的苦楚,说:‘年年写同样的文字,实在是没有材料了。”郭沫若认为纪念鲁迅不应该只是喊口号,而应该“切实地把鲁迅来研究研究”。沈钧儒也有一样的想法,王冶秋的《民元前的鲁迅先生》1943年由沈钧儒安排在峨眉出版社出版。

救国会“七君子”,左起:王造时、史良、章乃器、沈钧儒、沙千里、李公朴、邹韬奋

沈钧儒祖上就爱石、藏石,沈钧儒本人也对石头特别喜爱。1939年6月,沈钧儒同沙千里、王炳南夫妇迁到重庆枣子岚垭83号良庄居住,沈钧儒住二楼西南角,侯外庐将其命名为“与石居”。

1940年,郭沫若为“与石居”题了词牌为《水龙吟》的词,收入《蜩螗集》。词为:

商盘孔鼎无存,禹碑本是升庵造。古香已逸,豪情待冶,将何所好?踏遍天涯,汉关秦月,雪泥鸿爪。有如神志气,长随书剑,时媵以,一拳小。

浑似风清月皎,会心时点头微笑。轻灵可转,坚贞难易,良堪拜倒。砭穴支机,补天填海,万般都妙。看泰山成厉,再劳拾取,为翁居料。

郭沫若以石喻人,赞沈钧儒“坚贞难易,良堪拜倒”。“一拳小”呼应了郭沫若为“与石居”所写的另一首词:“磐磐大石固可赞,一拳之小亦可观,与石居者与善游,其性既刚且能柔,柔能为民役,刚能反寇仇。先生之风,超绝时空,何用补之,以召童蒙。”

1942年12月30日,郭沫若在天官府寓所为沈钧儒祝寿,到者满五桌。第三天,也就是1943年元旦,郭沫若与茅盾、老舍、田汉等50名文化界人士联名作贺词《沈衡山先生七十寿辰》:“先生今年七十,精神之坚毅也如石,身体之康健也如石,守道之笃实也如石,爱国之纯挚也如石,受先生之感召者,世之青年,亦皆如先生之如石也如石”。这篇贺词发表于1月3日《新华日报》,寿词以“石”贯穿起来,跟沈钧儒的喜好和性格是贴合的。

1941年1月,沈钧儒的学生、中共鄂西特委书记何功伟在恩施被叛徒出卖被捕。5月,沈钧儒致信郭沫若,希望通过郭沫若出面向陈诚保释何功伟。但这一计划没有实现,11月,何功伟被国民党杀害。

1941年11月,在周恩来的倡议下,社会各界为郭沫若发起了50寿辰暨创作活动25周年纪念活动。沈钧儒特意写了一首长诗《奉沫若先生》:

侵晨薄雾笼田野,万山蒙被探头出。

混沌未死犹有眼,睨视人寰意恻恻。

于今蛮触遍世界,芟刈生命等草芥。

窗前读报血染纸,战喊声从耳边起。

地图变色不及涂,盗手之毒史所无。

东方一隅自卫强,文化恢廓民气张。

四亿人民奋抗战,五年支柱万丈光。

安得假我葡萄觞,敬如君言祝新阳。

诗前小序云:“三十年十一月,窗外江山缭绕,读《女神》篇,慨然有作,即奉郭先生二十五年创作纪念。”

这首诗中沈钧儒以“蛮触”来比喻法西斯侵略者,“安得假我葡萄觞,敬如君言祝新阳”,用的是《女神之再生》中的典故,该诗剧中一位女神说:“姊妹们,新造的葡萄酒浆/不能盛在那旧了的皮囊/为容受你们的新热、新光/我要去创造个新鲜的太阳!”这首诗从阴沉的调子入手,写侵略战争给中国人民带来的苦难,最后几句着重写“文化恢廓民气张”,转入明朗坚强,对抗战的胜利充满了信心。

1942年4月3日,郭沫若的《屈原》在重庆国泰影剧院首场公演。黄炎培观看演出后写了两首七绝:

不知皮里几阳秋,偶起湘累问国仇。

一例伤心千古事,荃茅那许别薰莸。

阳春自昔寡知音,降格曾羞下里吟。

别有精神难为处,今人面目古人心。

两首诗在4月13日《新华日报》发表后反响很大,沈钧儒讀到黄炎培的诗后,当天和诗两首:

春来何意忽惊秋?负剑长歔誓灭仇。

湘水不流香草绝,遂令终古有薰莸。

雷雨翻空作吼音,楚些原是不悲吟。

只凭一片荃荪意,集结人间亿万心。

“雷雨翻空作吼音”指的是郭沫若在《屈原》中所写的大段人物独白《雷电颂》。《雷电颂》在当时陪都引起了轰动,大街小巷常常有模拟这台词的声音传来。沈钧儒的和诗一方面说“终古有薰莸”,加入忠奸之辨的唱和主题,另一方面则强调屈原的爱国热忱能够“集结人间亿万心”,表示了对《屈原》这部历史剧政治功能的高度认可。

郭沫若《潮汐集》中收录一首《和沈衡老》的五律:

奇哉营长梦,磊落古人风。

一意通潜识,众心望反攻。

釜鬵谁与溉?仇泽我从同。

不听鸡鸣久,鹓雏却满笼。

《和沈衡老》的首联和颔联是写沈钧儒的梦和他的壮志。“釜鬵谁与溉?仇泽我从同”用的是《诗经》中的典故,《诗·桧风·匪风》:“谁能亨鱼,溉之釜鬵。”《诗·秦风·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这两句表达了郭沫若跟沈钧儒是抗日的同志。

郭沫若

“鹓雏”来自《庄子·秋水篇》,它是和凤凰一样的祥瑞之鸟。尾联的意思是说为什么听不到鸡鸣呢?是因为鹓雏被关在笼子里了。这体现了郭沫若对国民党在陪都的高压政策的不满。

沈钧儒的儿子沈叔羊擅长绘画,在抗战时期创作了不少作品。1943年10月,沈叔羊画了沈钧儒所住的良庄,并请郭沫若题诗。郭沫若题了一首七言长诗,后以《题良庄图》为名收入《潮汐集》:

陪都有屋号良庄,中有一老国之光。

温其如玉貌安祥,年逾七十身康强。

江山四壁伴行藏,守正不阿翰墨香。

有子能画名叔羊,图成系诗何琳琅!

我曾登楼望大荒,江南江北尽青苍。

双江日夜流汤汤,万山环拱居中央。

先生有道齐顾黄,热心救国劳呼倡。

犹欲执殳上战场,梦为营长驱方良,

精诚感人不可当,青年如渴趋壶浆,

一日不见心遑遑。

安得斯人立庙堂,扶持人群懿篚筐!

魑魅逃匿凤皇翔,和风浩浩鼓笙簧。

化将人世作天乡,此时不仅良庄良。

“双江”,指的是嘉陵江和长江。“顾黄”指顾炎武、黄宗羲,“梦为营长”,指的是沈钧儒《好男》一诗所吟咏的梦境,“方良”即魍魉。“懿筐”用的是诗经的典故,比喻沈钧儒像装载柔弱枝条的篚子,扶持后辈成才。这首诗不仅描写了良庄的地理位置和宜人景色,而且写出了良庄居住者沈钧儒的学问人品,是难得的佳作。郭沫若高度赞美沈钧儒,沈钧儒对郭沫若也十分欣赏。这年,沈钧儒为郭沫若的一张照片题词:“人如其文,文如其人,絜然而秋,蔼然而春,人钦其表,而吾仰其真。”署名“钧儒”。

1943年12月21日是沈钧儒70大寿。18日,郭沫若与常任侠去良庄看望他。19日,郭沫若作五律《题沈衡老像》:

圣之任者像,今见沈衡山。

身虽四尺弱,心似九天宽。

俭道兼儒墨,仁风振懦顽。

紫桐诗三复,华发未应斑。

21日,郭沫若前往百龄餐厅参加沈钧儒70寿辰祝贺茶会,他在会上致词说:“不但衡山先生的精神我们要效法,就是他的体格这样健康,也是值得我们学习的。他的精神和体格,都不像70岁的老人,可以说只有17岁。不信,请大家翻一翻他所著的《中鱼集》中间,他自己说还要学军事,学驾驶汽车,学外国语,这不是17岁的青年的愿望吗?中国最大的毛病,就是容易老,若要把中国弄好,就是要把老气革掉!当今青年,有的还不到17岁,而实际上,他的精神与体力,都已经像70岁年纪那样的衰老,这是最最要不得的。我今天另一个发现,即是沈先生的面貌,精神,品格,最像两千年前的伊尹。所以我曾为文化工作委员会的同人写了‘今之伊尹的横额,送给沈先生作为同人的祝词。伊尹圣之任者也,而沈先生亦然,可以当得起这个称谓。另一个发现,就是阿字,这个字的称呼,既可以表示爱,尊崇,也可以表示不喜欢。沈先生为人,有人爱,有人尊敬,也有人不喜欢,所以可以叫作阿衡,而阿衡又是伊尹的名字。最后,我代表文化界同人祝颂当今的伊尹,起码再活三十年,为民族,为国家,为抗战,为团结。”这段讲话是对《题沈衡老像》的形象诠释。

1944年11月11日,郭沫若在天官府宴请柳亚子,群贤毕至,尽欢而散。周恩来和沈钧儒等人都参加了。20天后,沈钧儒“乘舆下神仙口,望见南山,忽忆其事,追赋呈沫若、亚子先生”,这首七律咏道:

经年不放酒杯宽,

雾压江城夜正寒。

有客喜从天上至,

感时惊向域中看。

新阳共举葡萄饯,

触角长慙獬豸冠。

痛饮狂欢俱未足,

河山杂遝试凭栏。

郭沫若随后唱和一首。诗前有序:“柳亚子先生从桂林来渝,一九四四年十一月十一日在我寓天官府四号,设席洗尘。席中周恩来同志由延安飞至,赶来参加。衡老作诗以纪其事,因而和之。”诗歌咏道:

顿觉蜗庐海样宽,

松苍柏翠傲冬寒。

诗盟南社珠盘在,

澜挽横流砥柱看。

秉炬人归从北地,

投簪我欲溺儒冠。

光明今夕天官府,

舞罢秧歌醉拍栏。

郭诗中的“诗盟南社”指的是柳亚子,“秉炬人”指的是周恩来,对应的是沈诗中的“有客”。沈诗中的“新阳共举葡萄饯”,活用了三年前他自己的《奉沫若先生》中的“安得假我葡萄觞,敬如君言祝新阳”两句詩。“触角”应该还是《奉沫若先生》中的“蛮触”;慙,愧也;獬豸冠,指古代御史等执法官吏戴的帽子,可能指的作为律师的沈钧儒自己。这句话说作者对于局势无所贡献,属自谦之语。郭诗对应“触角长慙獬豸冠”的是“投簪我欲溺儒冠”。投簪,即投冠、弃官的意思;溺儒冠,《汉书·郦食其传》:“沛公不喜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溺其中。”这表示郭沫若不愿意在国民政府做官。这大概也是后来当文工会解散时,沈钧儒和郭沫若都认为郭沫若“更自由了”的说法的一个铺垫。

1945年初,抗日战争胜利在望。抗战胜利后如何建国成为各方人士关心的话题,周恩来、王若飞同郭沫若、沈钧儒等人几乎每个星期都要聚会,有时候是在郭沫若的天官府,有时候是在沈钧儒的良庄,有时候是在鲜特生的特园。他们在这些聚会中达成了一些共识。

2月初,郭沫若起草了《文化界时局进言》,提出取消审查检阅制度,“取消一切党化教育之设施”,停止特务活动等要求,沈钧儒等312人在上面签名。《文化界时局进言》在《新华日报》发表后引起蒋介石当局的震怒,郭沫若领导的文化工作委员会不久就由国民党政府宣布解散。

沈钧儒(1947年11月摄于香港浅水湾)

4月1日,文工会举行七周年聚餐会,到会的有沈钧儒、章伯钧、翦伯赞等上百人。聚餐会后,大家进行恳谈,沈钧儒首先讲话。他说:“抗战期间,文化工作各方面都很需要,文工会的被解散,只能认为是由于暂时政治上的变动。机关可以被解散,但文化工作者工作精神,是无论如何不能解散的。”郭沫若在会上写下了几句话:“始于今日,终于今日,憎恨法西斯,不忘今日。”他解释说:“所谓‘始于今日,终于今日,不是说文化而是说的‘花瓶。今日他们是被解散了,我们恢复了本来面目,我们是更自由了。”

4月8日,重庆各民主党派和文化界人士欢宴慰问郭沫若和文工会人员,沈钧儒主席。会上左舜生、史东山、王若飞、侯外庐、邓初民、柳亚子、马寅初等都讲了话。沈钧儒最后叮嘱大家要像当天晚上那样团结起来去拥护文化工作。

1946年初,政治协商会议在重庆召开,这次会议共有38名代表,郭沫若是无党派民主人士,沈钧儒是民盟代表。他们在会上提出了相似的意见。沈钧儒反对总统权力过大,批评“五五宪草”集中权力于中央,中央权力集中于个人。郭沫若则要求限制政府主席权限,建议设立副主席或常委会。他对于主席具有新增国府委员人选的决定权也很不满,认为这样可能导致党外人士成为陪衬。2月10日,沈钧儒和郭沫若一同参加了在较场口举行的庆祝政协会议成功的群众大会。特务破坏大会,殴打民主人士。郭沫若惨遭暴徒殴打,额头和胸部都受了伤。沈钧儒被特务追上前来百般辱骂,幸好被范用等人架走,又遇到朱学范开小车来接走,才得以避险。

较场口事件后,沈钧儒和郭沫若先后到了上海。1946年4月,陈瑾昆、江绍原等人在北平国大问题演讲会上被国民党特务殴打致伤,郭沫若、沈钧儒等66人联名致电慰问伤者。

郭沫若著作等身,很多书店非法盗版。在上海期间,郭沫若请沈钧儒作自己的律师,在《联合日报晚刊》等刊物登出启事强调版权并声称:“日后如有危害本人著译权益事件发生,当依法请沈钧儒、沙千里二大律师保障追究,特此登报声明如上。”

1946年12月17日晚上,在上海的民主人士柳亚子、史良、许广平等人为沈钧儒庆祝70大寿。郭沫若席间赋诗一首:

忧先天下数谁真,南极巍然一老人。

规矩不逾犹赤子,尊尊今夕复亲亲。

这是郭沫若给沈钧儒第二次写祝寿诗,赞美沈钧儒“先天下之忧而忧”,“不失赤子之心”,“尊尊亲亲”,具有儒家风范。

1948年底,郭沫若与沈钧儒等民主人士北上解放区。12月31日,民主人士在沈阳聚餐,纵饮欢歌,尽情扭秧歌。沈钧儒当天晚上在枕上得诗三句:“一串秧歌扭上楼,神灯枉为日皇留。光明自有擎天炬,”对于第二句,沈钧儒解释说:“时寓沈阳铁路宾馆,即前日本大和旅馆,入门处广厅有神社式之石灯一座,从餐厅走向楼梯,必须经过,诗中第二句故云。”第二天早上,沈钧儒请郭沫若帮助续上最后一句,郭沫若略作思考后就写下了“照澈千秋与五洲”的句子。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郭沫若和沈钧儒都承担了重要的领导工作,郭沫若领导着中国科学院和中国文联,担任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主席等职务,沈钧儒则担任了最高人民法院院长、民盟中央主席等重要职务。由于工作繁忙,他们除在重要的国务活动上见面外,私下较少有畅谈机会。

1958年“反右”斗争后,民主人士曾经发起“社会主义自我改造促进大会”。沈钧儒担任大会主席,郭沫若在大会上作《赶上社会主义革命的最前线》的报告。报告指出:“思想革命比土地革命还要困难。思想革命是革自己的命,不痛下决心,自己的阶级立场是改正不过来的。要成为又红又专的工人阶级的知识分子,这应该说是我们的一个‘大跃进的目标。”“紧追紧赶,赶到社会主义革命的最前线去!”大会通过了《社会主义自我改造公约》。会后,全体人员分两路在东西长安街游行,沈钧儒和郭沫若走在了西路游行队伍的最前面。郭沫若1958年以重新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方式公开了他的中共党员身份。沈钧儒则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在病重期间提出要求:“如生前不能入党,希望在我死后追认为共产党党员。”

1949年2月25日,各民主党派负责人、各方面民主人士抵达北平。右起:林伯渠、郭沫若、马叙伦、李济深、沈钧儒

1963年6月11日,沈钧儒因突发急性支气管肺炎去世。6月13日,郭沫若去中山公园吊唁沈钧儒,在读到陈叔通和董必武的挽诗后,郭沫若特意写了两首诗哀悼沈钧儒。

陈叔通《哭沈衡山先生》写道:

历历前尘似转轮,不堪死别泪沾巾。

一生奋斗参新运,三世论交证宿因。

石喻坚贞常在目,书通瘦硬为传神。

英灵未泯应相慰,万紫千红总是春。

郭沫若《和陈叔老韵》咏道:

历史觥觥转铁轮,儿童遍地系红巾。

马列宏规欣发展,唐虞盛世识原因。

雄心救国双瞑目,斗志终身倍有神。

我信先生长不朽,八千岁后尚为春。

董必武《挽沈衡山先生》七律两首

写道:

九十年经患难多,老来听唱太平歌。

旧时制度崇私有,新国规模始共和。

读马列书随步进,闻毛刘语及肩摩。

此身亲见国得救,瞑目夷然念靡佗。

抗日之前欲識荆,记初接席在江宁。

未因爱石心随转,每值闻鸡梦辄醒。

救国不辞糜顶踵,论交常自忘年龄。

先生尸解归南极,尊老人犹说寿星。

郭沫若《和董老韵》咏道:

硕德耆年世不多,一生高唱进行歌。

大山三座烟尘散,上寿九旬气象和。

爱石传神堪景仰,临池有味耐观摩。

责赠后觉追先觉,公而忘私矢靡佗。

陈诗从死别的哀伤起,结句充满阳光,而郭诗则始终充满明亮的调子。董诗“论交常自忘年龄”,跟《题良庄图》的“扶持人群懿篚筐”相似,都是称赞沈钧儒对后辈的提携。靡佗,即“靡它”,《诗·鄘风·柏舟》:“之死矢靡它,谓无二心。”同是“靡佗”,董诗是歌咏沈钧儒可以放心瞑目,郭诗则赞美沈钧儒公而忘私。沈钧儒去世时已经90岁了,亲眼见到社会主义建设成就,可谓死而无憾。所以这些挽诗赞美了沈钧儒高尚的道德品格,基调明朗。

1972年8月12日,80岁高龄的郭沫若为沈钧儒的孙女调动事给北京石油化工总厂党委书记林源写了一封信:

北京石油化工总厂党委书记林源同志:

听说您厂今年有到陕西和山西两省招工的计划,招收在该两省插队的知识青年。兹有沈叔羊的女儿沈松,她是北京市女十一中67届高中毕业生,1969年1月间,响应党和毛主席的伟大号召到陕西省安塞县砖窑湾公社插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已经有三年半了。据说表现不错,现在砖窑湾小队。沈叔羊是沈钧儒同志的儿子,现在中央美术学院工作,他和他的夫人年纪都在六十岁以上,年老多病,为了让沈松能够就近照顾他们起见,可否您们给予照顾,安排她参加您厂工作,请考虑。

此致

敬礼

郭沫若

一九七二年八月十二日

郭沫若很少写信求人解决非学术的事儿,这次破例,一方面的原因大概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从自己儿子的悲惨遭遇出发,希望朋友的家庭能够早日团聚;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对老朋友沈钧儒的怀念和沈叔羊夫妇健康情况的关心。

直到去世前半年,郭沫若还用颤抖的手为这位老朋友的《寥寥集》写了序言。真可谓交情深厚,友谊历久弥新。

(责任编辑 杨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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